清風起,不知不覺間,又站了許久,濮陽歎了口氣,總不能因先生生氣,便一直避而不見。


    她走入門去,步履凝重,神色端正,在院中稍稍一站,便繞過了正堂,往書房去。


    書房門淺掩著,濮陽站定,小心地貼到狹窄的一道門縫上,朝裏望去,隻見衛秀坐於書案後,正執書而閱,書房側麵的窗開著,不時穿入一縷涼風,衛秀臉側的鬢發微微地拂動。她坐得端著,將書簡看得入神,似乎並未發覺有人在門外偷看。


    濮陽的目光在衛秀的麵容上停留,唇畔不由自主地微微彎起,她想起那日邙山上,她也是這樣,透過一道狹小的門縫,看到裏麵的先生,霧氣,水珠,濕潤,迷蒙。那時震驚多過驚豔,如今迴想,邙山區區十餘日,怕是要讓她此生難忘。情不知所起,濮陽卻能斷定終生不泯。


    房中,衛秀將書簡放了下來,濮陽見此,忙站定叩門。


    裏麵傳來一聲衛秀的應答。濮陽便推門而入。


    見入門來的是她,衛秀麵上僵了一下,隨即便是彎身行禮:“不知殿下此來何事?”


    與往常並無不同。若不是濮陽眼明,捕捉到那一瞬息的僵硬,怕是就要懷疑這幾日是否是她多慮了。


    濮陽便將錦盒獻出:“我得一隨珠,成色屬上乘,欲贈先生。”


    “無功不受祿,怎好得殿下如此厚賜。”衛秀笑意溫柔,不輕不重地給了枚軟釘子。


    濮陽說的是贈,她卻偏說是賜,其中區別,不言而喻。濮陽訕然,但這隨珠,確實難得,且與先生而言,此珠之價不在其值萬金,而是它晚間能發光。先生腿腳不便,若是用燭,起夜時,便要摸黑點燈,若有此珠,不用便以一黑布覆之,使光不外泄,有用之時,將黑布抽去即可,十分便利。


    濮陽將這想法一說,又道:“我那還有兩顆,成色不及此珠,勉強也能用了,迴頭令人一並送來。”


    說罷,便將錦盒置於案上,將禮送得不容拒絕。


    衛秀抬眉看了眼,卻見公主雖神色堅定,可她的眼中是含了期待的,分明是在等她高興收下,或許,還在等她誇她兩句。


    衛秀心底不知怎麽便柔軟起來。這許多年來,她逼著自己學一切需要的東西,恨不得將一日當做兩日來用,從未有片刻放鬆,從未關心過她人,亦從未容他人關心她。


    阿蓉跟在她身邊近廿載,卻從不敢在書房中說一句早些安置。


    她將自己逼得很苦,可唯有如此,方能一鼓作氣,她活著,本就不是一個人,父親、母親與兄長都在看著她,她怎能懈怠?溫柔也好,奸佞也罷,除非複仇有需,餘者一切都是多餘的。她極力地摒棄那些多餘。


    可公主卻能當做看不到她的拒絕,不管不顧地靠近。她似乎從不怕拒絕,活在光明之中,與她是全然相反的兩個人。


    “你用著試試,倘若當真不好,再還我便是。”大約是見衛秀始終不置一詞,濮陽也不敢逼得太過,軟下聲來,溫柔勸著,一麵說,一麵還將錦盒打了開去。


    柔和的光芒溢出,因天還大亮,隻在珠身周圍淺淺一層。可想而知,到夜間,是何等光華四溢的風采。如此價值連城之寶,與濮陽而言,也隻因它恰能為衛秀所用而顯珍貴。


    可這溫潤的光芒,落入衛秀的眼中,便如無數針芒紮入了她的眼球。此等至寶,怕是隻有皇帝那裏方有。此物從何而來,不言而喻。可笑她方才竟還心軟。


    衛秀心中難堪起來,仿佛方才那瞬息的心軟背棄了父母與兄長,背棄了那些於劫難之中喪失了性命的人。她自責起來,公主的好意被她有意曲解為收買,仿佛如此,方能使自己堅定,仿佛如此,方能讓公主不那麽無辜,方能讓她,毫無愧疚。


    衛秀將湧動的心緒壓下,麵上一笑,神色清明,眼中無一絲陰霾,讓人看不出一點心思:“多謝殿下美意,隻是不必如此周折,我早已慣了,夜間也並不覺有何不便。”


    話已至此,便是不容更改,珠子是送不出去了,濮陽黯然,她抿了抿唇,抬頭看了衛秀一眼,眼中滿是無奈與情意。


    衛秀對上她的目光,神色間不為所動,視線再下移,看到公主的肩上積了幾朵楊花,她下意識地欲替她撣去,右手還未伸出,便被左手死死地握住。


    既然已被拒絕,濮陽也不是糾纏之人,便將珠子收了起來,放到一旁,說起蕭德文來。


    “此子不凡,善忍,善謀,一旦他掌權,怕不會比諸王好多少。”濮陽直言道。


    衛秀便笑了:“如此說來,若我順勢而為,入郡王府教導,豈不是一招好棋?”她自以若入東海郡王府,便能將蕭德文拽在手中,將他控製,正便於濮陽行事,“不過,待事成,殿下須得為我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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