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似乎已經下定決心了,要你教導德文,讓他知道些事。”濮陽靠著她,也不起來,像是閑話家常一般。


    “那就教他。”衛秀道。早就在教了,不過是由暗變明。


    濮陽擔憂的卻是另一件事,倘若皇帝那麽早便下定決心,將蕭德文帶在身邊,教導上十來年,到時要再想對他施以影響,怕是不易。


    “要是真定了他,勢必要為他扶植心腹,時日一長,難保不會脫離掌控。”


    衛秀也想過這種情形。她唇角浮現一抹淡淡笑意,漫不經心道:“哪就這般容易?立了太孫,諸王如何安置,朝臣如何說服?新舊臣子如何平衡,皆非易事。陛下再向著東海郡王,也不會全然無私地偏向他,他必然還要保諸王性命無虞的,如此,矛盾便出來了。殿下看,郡王是聽我的,還是聽陛下的?”


    濮陽歪歪頭,衛秀的側臉近在咫尺,她的鼻尖幾乎可以碰到她光潤的耳垂,她恰好也轉過頭來,白皙的臉上,五官並不深刻,卻是各自分明,眉宇柔和,目光寧靜,淡然、平和、清風霽月,一派古之君子風儀,令人一見便心生好感。


    然而如此君子之風,卻有著難以捉摸的深沉心思。有時,濮陽覺得,她們已如此親近了,但阿秀心中仍是有一方地是她從未涉足的。


    衛秀見她盯著她看,便有些奇怪:“我說的不對?”


    濮陽迴過神來,笑道:“你說的對。”


    蕭德文視諸王如肉中刺,如今恭順,不過是裝的,一旦得勢,總會想起他受輕視的那些歲月,定然會挖空了心思去找補迴來。但皇帝不同,他想要一個能承擔大事的儲君不假,但諸王是他親子,他一定會保他們。蕭德文氣小量窄,多半是既忌恨,又擔憂自身位置不穩。他現下便很信衛秀,她說的,樣樣都應驗,照她所言行事,事事都順當,他自然多倚靠她幾分,待來日,情勢緊張,他隻會更信衛秀。


    她早已胸有成竹,濮陽自不會再擔憂什麽。隻是,還有一句話,叫人算不如天算,她前世身死名滅,何嚐不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今生許多事都已不一樣了,可濮陽每每想起她飲下鴆酒的那夜,仍是心有餘悸,倘若這迴再失敗,便沒有那麽好的運道,重新再來了。


    “阿秀,若是我們輸了……”濮陽低聲道,前世她孑然一身,無甚可懼,今生再輸,怕是要連累阿秀。


    衛秀卻是坦然笑了:“縱然輸了,也還能死在一處,總好過……”她眼睜睜看她飲下毒酒,卻束手無策,留她在世上,獨嚐肝腸寸斷。


    濮陽等著她說下去,衛秀卻閉口不言了,她不由追問:“好過什麽?”


    衛秀一笑,目光輕柔地看著她:“好過在蕭德文手下討生活,平白受辱。”


    如此灑脫輕快,使得濮陽也一掃陰霾,跟著輕鬆起來。


    京中還未察覺,皇帝那一病,看似尋常,實則,已是天翻地覆。


    濮陽與衛秀想的沒錯。皇帝已下定決心,要立蕭德文為儲。他日漸老邁,壽數不可期,東宮已不能再空缺了。諸王指望不上,幹脆就立長孫。蕭德文還小,這點確實棘手,但也正因他小,還能教一教。隻要讓他再活十年,教上十年,蕭德文便是個蠢貨,也該懂得為君之道了,那時他已二十,不算太幼,他再為他留下一班可靠的大臣,再佐以濮陽這樣的宗室長輩,大魏便可無憂。


    他還考慮到王氏。王氏是外戚,人才輩出,在朝中一唿百應,如今有王丞相坐鎮,王氏眾人雖也有幾個有小心思的,但總體來說,還算穩當。人主不能不算計臣大欺君,一旦王丞相故去,王氏勢力盤根錯節,若有不軌之心,著實是個麻煩。蕭德文勢必壓不住,但等他即位,便有新的外戚,新舊不相容,正好能平衡,再來,到時七娘也該比如今更為老辣,讓她去收攏部分王氏勢力,應當不是難事。德文是小輩,與七娘並無衝突,但若換了晉王這等心懷鬼胎之輩,七娘便未必肯為他彈壓外戚。如此,連權臣坐大的苗頭也給扼殺了。


    想的十分美好。但施行卻不易。皇帝自是曉得其中艱難,他也沒想過一蹴而就,他打算春風化雨,潛移默化著來,還有諸王,也要讓他們認命,保一條性命,留一生富貴,也不能怪他這個做父親的狠心。朝堂之事,轉瞬即變,慢慢施行上幾年,足夠滄海變桑田了。


    皇帝隻盼上蒼能多與他幾年壽數,讓他安排好這些事。


    聖心既有成算,處理政務之事勢必便會有所偏向。待到秋季時,趙王便隱約察覺,他行事之時,似乎有些凝滯,不如往日那般順暢了,不過這點凝滯不那麽明顯,況且看荊王,前幾日他門下一刺史做差了事,叫陛下黜了,這一對比,他這裏那點小羈絆,便不值得放在心上了,倒是幸災樂禍更多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春如舊+番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若花辭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若花辭樹並收藏春如舊+番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