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秀離去前,什麽都沒有帶走,她贈與她的玉簫,簪子,玉冠,乃至一副字帖,一枚香囊,她都留下了。就如同對待她的心意,丟棄得毫不留情。


    濮陽尋了一晴日,去往含光殿,將這些都收了起來。


    這座宮殿,她少年時住了十數年,而衛秀在此不過三月,可這短短三月,卻深深鐫刻在濮陽心上。


    衛秀說不如相忘,濮陽知道,她是忘不了的,若是能忘,就不會連踏入這座宮殿,都覺得滿心傷痕,難以自抑。


    她令人好生看管,便逃也似的離開,迴了宣德。


    比含光殿更讓她難以踏足的,是昔日的公主府。


    日複一日,濮陽算計著衛秀離去的日子,每過一日就如在她心上刻一刀。她想,這樣下去,總有一日,她也會恨她,恨她這樣殘忍,恨她如此絕情。


    可當她重新踏入公主府,她又覺得,她永遠也不會怨她。


    在這座府邸時,阿秀對她太好,她細心,溫柔,體貼,濮陽再如何迴想,都尋不出一絲她的壞。於是,她隻能愈加沉湎與過往,隻能在衛秀不在她身邊的日子裏,一天天,加深對她的想念。


    竹林中那一汪清池,水色碧綠。濮陽遣退了侍從,尋了一杌子,坐在池邊垂釣。


    池水清澈,上浮幾叢水草,水草也枯黃了,幹巴巴地留在水麵上,平添一抹蕭瑟。耳邊有寒風穿梭在竹林的聲響,濮陽望著水麵,聚精會神。


    這一整日,她總共釣上三尾魚來,倒是能讓她晚膳裹腹了。


    濮陽靜靜地看了那魚許久,又彎身,將它們都放歸池中。


    衛秀並未走遠,她就在邙山,仍居住在那草廬中。


    早前令阿蓉買地,便是為安置舊屬。這時倒派上用場了。


    他們已不必追隨她了,留在此處,也不過孤寂半生,不如離去。那處毗鄰仲氏族人,他們去也好相互照應。嚴煥等人忠於舊主,眼看複仇無望,自然寧可扶持族人。仲氏一向人才輩出,興許數十年後又可興盛,也未可知。


    阿蓉倒是想留下的,可她自覺已無顏麵對他們,並未應允。


    草廬很快就空了。


    隻剩三五仆婢,與一就近照顧衛秀的婢女。


    他們是衛秀買的家仆,衛秀入京,留下他們照看草廬。眼下衛秀迴來了,倒使他們有郎主,麵上也多了不少笑容。


    那婢女姓葉,衛秀喚她阿葉。


    她選出的人,最看重的自然是忠心。


    阿葉照舊稱衛秀為郎君,後知曉她是女子,既未說破,也未改口。大約是草廬無人往來,能說上話的人並不多,平日裏,阿葉更喜在衛秀身旁侍奉。


    衛秀從不禁她靠近,也不與她多言,隻是做自己的事。


    她偶爾讀書寫字,偶爾焚香烹茗,天氣好時,也會往林中小坐,取一管竹簫,置於唇畔,奏出悅耳的簫聲。


    這樣的日子,極是愜意,既無煩惱也無憂愁。


    這樣的日子,也極枯燥,既無希望又無新意。


    阿葉有時會覺得無趣,想下山去看看,但衛秀卻像從不知清冷為何物,每日做著相似的事,看著相似的景。


    她辭氣溫和,從不與仆婢為難,她才氣高絕,學貫古今。這樣的人,該是一名溫文爾雅的高士,結廬而居,等著她命中注定的主君。


    但阿葉卻覺得,郎君溫和的笑意下,已是暮氣沉沉,她在山中,不過是在等一個終結。


    山間陰寒,冬日更是森寒入骨,山下還是晴空一片,山上就下起雪來。


    衛秀披了一件鶴氅,坐於廊下,仆役在庭中掃雪。


    阿葉抱著換了新火的手爐趨步過來,在她身邊的一張席墊上跪下。


    衛秀許久沒有動靜,像是兀自出神。


    阿葉終於忍不住,低聲問道:“郎君在想什麽?”


    衛秀像是才發現她,迴頭看了她一眼,溫和一笑,道:“我在想我的魚。”


    第109章


    晉王逆案查了三月,刑部與大理寺將大大小小的涉案人員都挖了個幹淨, 才使皇帝滿意。眾臣看前風向,總覺一年之間, 大位兩易, 陛下為穩妥起見,怕是不會大肆誅殺, 不料, 最終定罪,皇帝將一幹人等全數入罪, 並未寬恕,又車裂淑太妃, 將晉王一家,不論老少全數處死,才算完。


    晉王所犯,乃是弑君, 怎麽嚴處都不過分, 除卻幾名禦史, 以為皇帝過於酷烈,上本勸諫,朝中倒沒有什麽人以為不妥。


    然而新君即位不久,便大行株連,總歸不是好預兆,新歲來臨,皇帝攜百官,往圜丘祭了一迴天,以祈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至正旦,皇帝行大朝,接受百官朝拜,頒布詔書,改元甘露。


    這一年,便是甘露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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