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察覺她不願多談,可此事總不能一直擱置,她隻得轉個話頭,委婉勸道:“也不止為子嗣,陛下身旁無人侍奉,總歸是不妥。”


    濮陽淡淡笑道:“高帝喪期未滿,朕豈敢思男女之事。”


    這話不過糊弄,老夫人哪裏聽不出來?天子居喪,以日易月,喪期早已滿了。陛下不過是不願而已。


    一旦做了天子,許多事便不是一己之事了。大臣們總喜歡在天子家事上指手畫腳一番。老夫人生於世家,所嫁夫婿又位極人臣,生女為後,外孫女又成了皇帝,見識自然是有的。


    她思索片刻,試探著柔聲道:“陛下可是顧念皇夫?”


    濮陽的心瞬間像被針紮了一下那般,疼得尖銳。兩年了,已很少有人在她耳旁提起這個人。她幾乎以為,京中已忘了她。她留存的痕跡越來越弱,連衛太師在家中地位穩固之後,也不時時念叨皇夫如何了。


    濮陽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隻道:“外祖母來一趟不易,不如用過午膳再走?”


    皇帝擺明了不願多談,老夫人無法,隻得暫且打住。


    午後,老夫人一走,宣德殿又靜了下來。


    濮陽重坐到禦案後,看起奏本來。王鯀被召入京,但屯兵還得有人去做。濮陽是想打一仗的。打勝了齊宋,將邊境往難移,大魏可永絕後患,而她也需一場曠古爍今的奇功來為她治下的盛世添彩。


    如此,便要對朝中能用的將帥之才有個了解。


    濮陽看完奏本,已是遲暮,她用過晚膳,又取來武將們的履曆,翻看起來。待翻到焦邕那一份,不禁便是一陣可惜。焦邕得仲大將軍傾囊相授,滿腹兵法,用得出神入化,上了戰場,更是勇猛無敵。他從一小兵做到執金吾全靠自身軍功累積。


    這樣一名大才,可惜用不得。


    濮陽歎息一迴,將履曆都合上了,放到一旁。禦案上堆疊了兩遝本章,左邊是今日送上的奏本,關乎國計民生,她已一一批閱過,右邊是將官履曆,關乎大魏開疆擴土,她自數月前便在細細研讀,白日裏,也常留意考察。


    似乎一切都在正軌上,並無不好之處。她為天子,總算也可覺得欣慰。可這欣慰與她而言,卻隻是薄薄的一層,浮在她的心頭,怎麽也入不得她的心裏去。


    她每日在國事政務間忙碌,不覺得有什麽不好,可也不覺得有什麽好。曾經被她當做執念的皇位,如今卻顯得平平淡淡,她在這座宮城中,在宣德殿裏,在禦座之上,沒有絲毫滿足,隻覺得心也像這座大殿一般,空空蕩蕩。


    夜已深,殿中的燭台也排遣不盡黑暗。宮人們似都已累了,無聲無息地站在角落中。數百個日夜,日日都是如此,濮陽以為自己早該習慣了,可興許是老夫人驟然提起,讓她潛藏心底的思念如春日裏的青藤一般,瘋狂生長。


    她忽然感到一陣使人心慌的孤寂。她放下筆,站起身來,朝外走去,秦坤連忙跟了上去,在她身上披上一件厚軟的披風。


    濮陽一聲不響地往含光殿走去。宮人們在前提燈,在後侍駕,烏壓壓地跟了一大群,可仍是寂靜無聲,如這黑夜一般,沒有絲毫人氣。


    含光殿佇立在黑暗之中,沒有燈光,沒有人影。濮陽在門前停下,她怎麽也不敢推開那扇門,衛秀走後,她便不敢再來這裏。


    天空突然下起雪。濮陽抬頭,雪花輕柔地落下,落在她的身上。


    她猛然間感到一陣撕裂心扉的痛苦,倘若阿秀還在宮中,這寂寂無聲地黑夜,一定不會如此漫長難熬。


    衛秀在邙山,濮陽是知道的。


    邙山在京郊,與京中並不很遠,當日去,當日便可迴。濮陽想見她,並不很難。


    可是她們要如何相見呢?見了麵又說什麽?


    濮陽覺得,不如懷念的好。她視她為良人,執意昭告天下,皇夫出京養病去了,執意不肯解除她們的夫妻之名。她願守著這虛妄的名分,願孤身一人,獨守衛秀戲言的“一輩子”。可她不敢再聽衛秀冷言冷語地譏嘲諷刺了。


    衛秀說的那句“不如相忘”,她滿眼冷酷報複地說出“迫於情勢,不得不娶你,我至今想來猶覺屈辱。新婚當夜,先帝病發突然,能夠不碰你,你不知我多慶幸。”讓濮陽每每想來,都覺萬分難堪。


    她依舊思念她,依舊盼著她能想起她的好,能迴來看看她,但濮陽卻不敢再主動去見她了,她也怕阿秀恨意未消,惹她厭煩。


    然而顧慮再多,一聽聞衛秀驟病,便全數打消了。


    第110章


    衛秀體弱,頗為畏寒, 每到冬日,她總抱著手爐, 偎在炭火旁, 汲取一點暖意。可縱是如此,她仍抵不過無孔不入的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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