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無羨邊上,就是被獻舍的‘魏無羨’,他比魏無羨還不如,魏無羨至少看到背後那三十三道戒鞭,就知道冷泉裏的人是藍湛,而這個被獻舍的,完全沒去注意冷泉內那個人的臉,那枚烙印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魏無羨覺得他肯定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魏無羨聽到自己的唿吸亂了兩拍,頓覺不妙。


    他一直都是個喜歡炫耀自己天資的人,而藍湛是他長到十五歲,遇到的第一個跟他天資不相上下的人,這許多年過去,藍湛的修為比之當初絕對更加深不可測,剛才亂了兩拍的唿吸聲,絕對騙不過藍湛。


    一道藍色的劍芒挾著冰寒之氣衝著另一個他襲麵而來。


    含光君的佩劍“避塵”威名赫赫誰人不識。


    【要命了,竟然是藍忘機!】


    魏無羨看著自己輕車就熟的逃命躲劍,險險避過這一劍,衝出冷泉時還有閑暇順手撥下一根沾到發上的草葉。無頭蒼蠅般一頭撞上夜巡路過的幾人,被一把抓住斥責:“你亂跑什麽!雲深不知處禁止疾行!”


    魏無羨看著自己見夜巡的人是藍景儀等人,眼底的喜色叫魏無羨忍不住捂額,心知又要丟臉了。


    與此同時,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聲。


    【這下可以被亂棍轟下山了。】


    魏無羨看著他忙把自己送了上去:“我沒看到!我什麽都沒看到!我絕對不是來偷看含光君沐浴的!”


    幾名小輩一聽,登時被他的狗膽包天震得瞠目結舌。


    目瞪口呆的還有魏無羨自己,他自覺已經夠不要臉的了,但沒想到,這個未來被獻舍歸來的自己,臉皮之厚,遠勝於他。


    “這個……蠢貨!這麽大的聲音,生怕藍湛聽不到?”魏無羨簡直都想象不出藍湛此刻的臉色該有多精彩。


    ——


    “魏兄言行還真是……出人意表啊!”聶懷桑幹笑道。


    江厭離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有些尷尬的低頭,不敢去看藍家眾人的目光。


    倒是藍景儀和藍思追,滿臉恍然。


    “原來魏前輩那天,不是去偷看含光君沐浴,而是想偷通行玉令啊!”藍景儀向來是個管不住嘴的,知道真相,立刻就脫口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藍思追無語的看著景儀,想了想,這話倒也不算出格,便沒說什麽。


    金淩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表情簡直跟他舅舅江澄如出一轍,嘴角抽了抽,終究沒說出什麽難聽的話來。


    ——


    含光君在何處不是高山仰止、不可褻瀆的名士,家族中的晚輩門生對其更是敬若天人。


    在冷泉附近窺伺含光君沐浴!


    這種事情光想想都罪大惡極罪無可恕。


    藍思追嚇得聲音都變了:“什麽?含光君?含光君在裏麵?!”


    藍景儀大怒揪他:“好你個死斷袖!這、這、這也是能偷看得的?!”


    魏無羨看著自己興衝衝的趁熱打鐵,給自己坐實罪名:“含光君不穿衣服的樣子我一點都沒看到!”


    藍景儀怒道:“此地無銀三百兩!還說你沒有,你沒有你鬼鬼祟祟在這裏做什麽?你看看你,羞得都沒臉見人了!”


    魏無羨看著自己雙手掩麵道:“你不要這麽大聲嘛,雲深不知處禁止喧嘩的。”


    “……”他要是有身體,現在就把自己按進冷泉裏,讓他好好清醒清醒!


    正雞飛狗跳,藍忘機身披一件白衣,散著長發,從層層疊疊的蘭草之後走了出來。


    不過幾句話的工夫,他竟然已穿得整整齊齊,避塵尚未收入鞘中。


    眾小輩連忙行禮。


    藍景儀忙道:“含光君,這個莫玄羽,實在可惡。本來瞧在他莫家莊相助的份上您才帶他迴來,他卻……卻……”


    魏無羨看著自己眼珠子打轉,一心等著藍忘機忍無可忍的將他丟出雲深不知處,不禁嗤笑,“真是個傻逼,藍湛可是特意把你帶迴來的……”頓了頓,有些難過的道,“他等了十三年,怎麽可能放你走?”


    這話毫無疑問是對自己說的。


    魏無羨看著藍忘機,十三年過去,藍忘機的麵容其實沒有多少變化,但氣勢卻比十幾年前要強多了。


    ——


    “魏兄罵自己倒是挺開心……”聶懷桑差點沒忍住笑出來,若是沒有這場機遇,這個被獻舍的魏無羨,就是魏無羨的將來,他倒是好意思罵自己傻逼,他怎麽罵出來的?


    其他人都是一臉不忍直視的表情。


    倒是藍忘機,這會兒心情倒是真的好。


    ——


    藍忘機輕描淡寫地掃了他一眼,靜默片刻,錚的一聲,便把避塵收入了鞘中,道:“都散了。”


    平平淡淡的三個字,然積威之下,絕無二話,眾人立刻散了。


    藍忘機則從從容容地提起‘魏無羨’的後領,一路往靜室拖去。


    魏無羨:“……”雖然他也很想打自己一頓,但是這麽拖著,太丟臉了吧?


    前世他身量與藍忘機相近,隻比他略略矮一點,兩人都是難得的修長人物,站在一起時,不到一寸的差距看起來微乎其微。


    而這個被獻舍的身體,雖然在普通人中已算得高挑,卻仍是比藍忘機低了足足二寸有餘,被他拎在手裏,竟毫無掙紮餘地。


    ‘魏無羨’踉踉蹌蹌地要叫,藍忘機冷冷地道:“喧嘩者禁言。”


    扔他下山那是求之不得,禁他言卻是敬謝不敏。


    ‘魏無羨’百思不得其解:【藍家什麽時候對窺伺本家名士沐浴這種不知廉恥的罪名都這麽寬容了,這樣也能忍?!】


    魏無羨嗤笑,藍忘機能忍,是因為……他是魏無羨啊!換個人,能被藍忘機一劍劈了。


    ——


    藍啟仁看著石壁上的忘機,不禁陷入沉思。


    ——


    藍忘機將他拎入靜室,直奔內間,“咚”的一聲,摔在榻上。


    ‘魏無羨’被摔得哎唷一下,一時爬不起身,抬眼一瞄,藍忘機一手提著避塵劍,正居高臨下看著他。


    看慣了藍二公子束著抹額和長發、一板一眼、一絲不苟,這副烏發微散、薄衣輕衫的模樣倒是從未見過,魏無羨忍不住多瞧了兩眼。


    拖來摔去一番動作,藍忘機原本緊緊合著的領口也扯開了些,露出了明晰的鎖骨,和鎖骨之下那片深紅色的烙印。


    一見那枚烙印,魏無羨便又被吸引了注意力。


    與此同時,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聲。


    【這枚烙印,他身上曾經也有一塊。就跟藍湛身上這塊,無論是位置還是形狀,都和我生前身上的那塊毫無二致,怪不得眼熟,可是藍湛又不曾落入溫氏手中,這烙印如何得來?並且還跟他身上那塊位置形狀一模一樣!說起來,奇怪的還不止這烙印,還有藍湛背上那三十多道戒鞭傷。


    藍湛年少成名,世人對他評價極高,乃是最最正統的仙門名士,從來都是姑蘇藍氏引以為傲的雙璧之一,一言一行更是都被諸家長輩視為仙門優秀子弟標杆。究竟是犯了什麽不可饒恕的錯,要受這麽重的罰?


    三十多道戒鞭痕,根本是往死裏在打。而戒鞭痕一旦上身,這輩子都沒辦法消失,為的就是要讓受罰者永遠記住,永不再犯。


    藍湛到底犯了什麽錯?】


    魏無羨心中酸澀難言,目光直直的盯著藍忘機鎖骨下方的烙印。


    這個烙印,是不是也跟他有關?


    ——


    眾人一時無言,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麽,好像都不太對,索性便都保持了沉默。


    ——


    順著‘魏無羨’的目光,藍忘機微微垂下眼簾,順手拉了拉衣領,遮住鎖骨,隱去傷痕,又是那個冷若冰霜的含光君。


    正值此時,一陣沉沉的鍾聲從天外傳來。


    藍家家規嚴苛,作息嚴謹,亥時息,卯時起,這鍾聲便是督示。


    藍忘機凝神聽盡了鍾聲,對‘魏無羨’道:“你就睡在這裏。”


    不給‘魏無羨’答話的機會,他便轉入了靜室的隔間,留‘魏無羨’一個人歪在榻上,心中迷茫。


    【藍湛是不是猜到我是誰了?可是於情於理,都說不通啊!獻舍既為禁術,必然知之者甚少。流傳下來的也多是殘卷,無法發揮作用,長此以往,信之者更少。莫玄羽也不知道究竟是看了哪裏搞來的秘卷才召迴了我。藍湛總不能憑他吹的那段破笛子就認出他吧?】


    魏無羨聽到自己心裏在想什麽,不禁迴想起那首曲子,心道:還真說不準就是因為這首曲子,他覺得這首曲子很耳熟,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如果能想起來,或許就能搞明白,藍湛為什麽會認出他了。誒,這麽一想,這曲子莫非跟藍湛有關?


    ——


    “魏兄頭腦清醒的時候,還真是聰明啊!”聶懷桑歎道。


    沒人理會他,就算魏無羨腦子不清醒的時候,他也不蠢好嗎?


    ——


    【我生前跟藍湛沒什麽刻骨銘心的交情吧?雖然曾是同窗,也曾一起曆險,甚至並肩作戰過,但從來都是如落花流水,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藍湛是姑蘇藍氏的弟子,這就注定他必然既“雅”且“正”,跟我的性情可以說頗不相容。雖然我自覺跟藍湛關係不算差,但也實在不好意思說好。估計藍湛對我的評價也和旁人一樣‘邪氣肆虐正氣不足,終有一日必成大患’。】


    魏無羨表情真是難以形容,如果沒有親眼看見前世藍湛為他遭受的一切,他或許……也會有這樣的想法,誰讓藍湛將自己的心思藏得太深太深,若非親耳聽見,他恐怕至今都認為藍忘機因他修習鬼道,將他視作邪魔外道,厭惡至極。


    想到這裏,魏無羨收迴目光,他好像也沒什麽資格去罵另一個自己,他並沒好多少。


    【我叛出雲夢成為夷陵老祖之後,和姑蘇藍氏結的梁子也不能說小,尤其是我臨死前那幾個月。若藍湛認定我是魏無羨,我們應該早就打得昏天黑地了才對。】


    而現狀卻讓人哭笑不得!


    【我從前隨便幹點什麽都讓藍湛不能忍,如今使勁渾身解數作妖作怪藍湛卻都能忍。該不該說是長足進步、可喜可賀?!】


    魏無羨:……


    幹瞪眼捱過許久,‘魏無羨’翻身下榻,動作極輕地到了隔間。


    魏無羨看著自己去了藍忘機休息的隔間,不僅無語,大半夜的,幹什麽呢?也不怕被逮到?


    他跟著進了隔間,就見藍忘機側臥在榻,似乎已經陷入沉眠。


    ‘魏無羨’無聲無息靠了過去。


    他仍不死心,準備摸一摸,看看能不能摸出那隻千唿萬喚始不出的通行玉令。


    豈知剛伸手,藍忘機長睫微顫,睜開了眼睛。


    魏無羨:!!!


    ‘魏無羨’把心一橫,撲身上榻。


    魏無羨閉上眼,不知道說什麽好,他可是知道藍忘機對他的心思的,自己主動送上床的,估計隻有他了吧?


    ——


    藍啟仁臉色鐵青,果然不管魏無羨到底是否清白無辜,他的行事作風,藍啟仁就是不能接受!


    聶懷桑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藍啟仁,果然見到藍啟仁變了臉,心道,魏兄,你想跟含光君在一起,怕是還要過藍老前輩這關呢!


    不管怎麽說,藍老前輩也是含光君的叔父。


    魏兄,你可要努力啊!


    ——


    【藍湛非常討厭和別人身體接觸,他從前碰藍湛一下,都能被掀飛出去,若這樣藍湛還能忍,那就絕對不是藍湛了,藍湛說不準是被奪舍了!】


    魏無羨:……


    看自己犯蠢是什麽體驗,他估計是有史以來唯一的一個了。


    不過,他印象裏,藍湛確實很討厭跟旁人觸碰。


    但如今,對藍湛而言,他不算旁人了吧?


    ——


    魏嬰,你從來不是旁人!


    藍忘機看著魏無羨,眼睛都不眨。


    ——


    ‘魏無羨’整個身體淩駕於藍忘機上方,雙腿分開,跪在他腰部兩側,手則撐著木榻,把藍忘機困在雙臂中央,臉則緩緩壓下去。


    魏無羨驚呆,他膽子這麽大的嗎?


    兩張臉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魏無羨’都快唿吸困難了,藍忘機終於開口了。


    他沉默了一陣,道:“下去。”


    魏無羨蹲在榻邊,看著他們倆,表情古怪,其實藍湛如果真想要他下去,早就一巴掌把他掀飛了吧?


    ——


    歸墟殿內表情各異,藍景儀和藍思追都想起隔天一早,魏無羨出現在含光君休息的隔間,頓時:……


    含光君那晚,難道真的把魏前輩睡了?!!


    ——


    ‘魏無羨’厚著臉皮道:“不下。”


    一雙瞳色極淺的眸子,近在咫尺,與‘魏無羨’對視。


    藍忘機定定看著他,重複了一遍:“……下去。”


    ‘魏無羨’道:“我不。你讓我睡在這裏,就該料到會發生這種事。”


    藍忘機道:“你確定要這樣?”


    魏無羨看著自己被噎住猶豫起來的樣子,頓時沒忍住笑出來,“藍湛,收拾他啊!千萬別客氣!”


    ——


    歸墟殿眾人:……


    ——


    “……”


    不知為什麽,‘魏無羨’有種必須慎重考慮迴答的感覺。


    他剛要勾起嘴角,忽然腰間一麻,雙腿一軟。


    緊接著,整個人撲通一下,趴到了藍忘機身上。


    欲成不成的一個弧度就這麽僵在了嘴角,他的頭貼著藍忘機右側胸口,渾身上下動彈不得。


    藍忘機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他說話又低又沉,胸膛隨著吐字發音微微震動:


    “那你就一晚上這樣吧。”


    ‘魏無羨’怎麽也沒料到是這個下場,動了動想起身,腰部卻是持續一陣酸軟無力,竟是隻能以一個窘迫的姿勢,緊緊貼在另一個硬邦邦的男子身上,整個人都懵了。


    【藍湛這些年到底是怎麽了,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這還是以前那個藍湛嗎?!】


    【被奪舍的是他才對吧?!?!】


    他內心正驚濤駭浪,忽然,藍忘機微微起身。


    ‘魏無羨’以為他總算是不能忍了,精神為之一振。


    誰知,藍忘機輕輕一揮手。


    燈滅了。


    魏無羨:……


    藍湛,真是長本事了,厲害,厲害!


    ——


    歸墟殿內看著黑漆漆的石壁,頓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被魏無羨幾次折騰下來,他們接受能力都好像增強了很多。


    聶懷桑摳著扇子,忍不住想,晚上到底有沒有……


    含光君忍住了?還是沒忍住?


    忍不住真是禽獸,忍住了,那是禽獸不如啊!


    好奇,太好奇了。


    不過聶懷桑也不敢問,主要問了這個含光君,也得不到答案。


    倒不如……等以後見到魏兄,再問魏兄?


    哦,魏兄好像……也不會知道,可惜了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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