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正是晴朗,蕭平去了上書房,而昭陽宮裏卻來了一個意外的人。


    昭陽宮正殿,貴妃放下正繡著的絲帕,說道,“妹妹這還是進宮以來第二次來姐姐的昭陽宮吧?”


    來人笑道,“是妹妹我年輕不懂事,怠慢姐姐了。”


    說著,她起身一禮,也不起身,就這樣蹲著,臉上還帶著微笑,許久不動,足可見她的誠意了。


    貴妃也不客氣,受了禮也不叫起,她知道這人上門又如此做態必有所求,否則她可不會踏入昭陽宮半步。


    大大方方的受了來人的禮,貴妃瞟了她一眼,說道,“說吧,你來我這兒的目的,別給我來這些虛的,你在宮裏也四年了,我雖然不說對你十分了解,七八分總有的。”


    來人微笑的臉一僵,但她還是再次伏了一禮,才直起身,不等貴妃招唿,貴妃也不會招唿她,自顧自的坐到原位置了。


    “瓊姐姐,不管過去我們姐妹有什麽矛盾,但我們都出身慕容家,都流著一樣的血,這是改變不了的……”


    不等她說完,貴妃抬手打斷了她,“別這樣,我這冷宮的貴妃可高攀不起長青不衰的婉嬪娘娘。”


    “姐姐何必呢?”婉嬪笑容不變,“妹妹也是年輕輕狂些,所以做過一些錯事,但姐姐何必死揪著不放?再說,妹妹也早已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了。”


    貴妃見她總說這些可有可無的話,也就不理會她了,又拾起放下的絲帕,仔細看看,該如何走針線了,是反麵刺過去,還是從正麵穿過來,她一時忘了,隻好又自己仔細辨別,免得錯了針線,白費了這許久的工夫。


    婉嬪見她如此,本想繼續套近乎或者訴苦的話不由咽了下去。她笑著的臉突然嚴肅了起來,站起來。


    “砰”


    她又突然跪了下去,地磚聲音很響,膝蓋肯定青了。


    “呀。”


    貴妃被嚇了一跳,被繡針刺到了拇指,鮮紅的血珠就出來了。


    不等她將拇指放入口中吮吸,婉嬪飛快的膝行的爬了過來,將貴妃的拇指放入口中,吸去血珠。


    貴妃一驚,忙推開她,怒喝道,“你這是幹什麽?我慕容家的女兒是說跪就能跪的嗎?”


    盡管是怒喝,但到底承認了婉嬪和她同出慕容家。


    婉嬪含著眼淚,卻不流下,嫵媚的臉此時不見勾魂的美麗,倒是頗為悲苦淒涼。她拉著貴妃的衣擺,說道,“瓊姐姐,妹妹今日來卻是求姐姐一件事,可憐可憐妹妹時日不多,姐姐能否應了妹妹?”


    她本以為貴妃聽到她時日不多,會驚訝,繼而高興的大笑,最後嘲諷於她,但卻沒想到,貴妃頗為平靜,隻是直直的盯著她看。


    對於早就知道婉嬪身中劇毒的貴妃而言,再次聽婉嬪親口說一遍,隻是更加證實罷了,沒有什麽好驚訝的。


    “你想報仇?”


    貴妃問她,婉嬪搖搖頭,“太後這次說是閉宮靜養,不讓任何人探望,事實如何,誰人不知呢?太後她也不過是早晚的事,哪還要我動手?”


    貴妃默認了婉嬪的看法,又說道,“你放心不下六皇子?”


    婉嬪用力點頭,“在這深宮裏過了四年,臨去前,妹妹才看透,尊貴的地位,帝王的寵愛,不老美麗的容貌,這些都是虛的,隻有子嗣才是深宮裏的女人最值得珍惜愛護的。沒有子嗣,嬪妃活著沒有盼頭,在深宮猶如在監牢裏走鋼絲,步步驚險還沒有自由;死了沒有人祭拜惦念,墳頭長枯草,牌位被塵埋,當真是說不盡的淒涼。”


    被她這麽一說,貴妃低下頭,拿著那塊正繡的絲帕,看了又看,還是柔妃的臉,臉繡完了,她正繡著柔妃的黑長發。


    柔妃也是如此吧,兩年前的落胎讓她找不到活下去的盼頭,她選擇了痛快的和太後同歸於盡。


    貴妃深吸了口氣,“你想讓我怎麽幫你?陛下不可能讓我養兩個皇子,你趁早打消這不切實際的念頭。”


    婉嬪本就想如此說的,卻被貴妃堵了迴來,細細一思量,也覺得不靠譜,可一時她也想不到能夠好好的撫養六皇子的人選,隻得問道,“姐姐可有合適的人選?”


    看她還跪著,貴妃倒不急著說自己的想法,先伸手去虛扶她起來。


    婉嬪自己咬著牙起身,身子晃了一下才站穩,咬著嘴唇道謝,“謝姐姐寬宏大量,不計前嫌了。”


    貴妃搖搖頭,讓她坐下。婉嬪這才挪動著又坐了迴去。


    等她坐好,貴妃才說道,“我以為簡嬪最合適。”


    婉嬪一驚,這和她心裏的和嬪相差太大了,再說,簡嬪和她還有貴妃不和,這是宮裏女人都知道的,貴妃怎麽說簡嬪是最合適的?不會是想害六皇子吧?婉嬪一下警惕下來。


    她警惕的神色,自然落在貴妃眼裏,但貴妃卻不慌不忙的說道,“這次柔妃的事卻是給姐姐當頭一棒,她給了姐姐一個教訓,聰明的人要麽低調的看不出來,要麽有一層外皮披著,猶如變色龍,讓人捉摸不透,柔妃如此,姐姐想簡嬪亦如此。”


    但這依然無法讓婉嬪信服,盡管簡嬪不魯笨,那又怎麽會是最合適的人選?


    “四妃六嬪,姐姐不可能,肅妃不可能,柔妃快去了,其餘的四嬪都有皇子或公主,也是希望不大,隻有簡嬪最合適,再說……”


    貴妃沒說下去,她嗬嗬一笑。


    婉嬪卻是接著貴妃說道,“這次太後栽了,必然波及皇後太子,而簡嬪若是收養六皇子,身邊有了皇子,即使皇後再信任簡嬪,她們兩也有隔閡,姐姐這是離間吧。”


    婉嬪有一瞬間的憤怒,把她重似性命的心頭肉當做計謀來用,實在讓她心情不暢快。憤怒也不過瞬間,她又壓了下來,這種事情皇宮不時就發生,沒什麽好奇怪的。


    “妹妹,仔細想想,除了簡嬪,哪個合適?”


    貴妃感覺到了那股勃發又消散的怒氣,卻不生氣,反而笑問道。


    婉嬪自己琢磨,四妃唯一可能的淑妃排除,畢竟盛寵不衰的淑妃太過招人眼了,不利於六皇子成長;靜嬪有二皇子,杜嬪有三皇子,莊嬪有大公主,和嬪有二公主,都是有親生兒女的,對六皇子也肯定不如親兒女上心,而簡嬪呢?簡嬪位份不高不低,不得聖寵,沒有兒女,雖然得罪人多了些,卻都是逞口舌的小事,沒有大仇家,想來最有可能待六皇子會如親子。


    盤算了一圈,婉嬪下定了決心,“就依姐姐的吧。”


    貴妃露出了微笑,這步棋下去,簡嬪也休想裝瘋賣傻了,有個兒子在身邊,還有皇後的懷疑,她不爭也得爭。


    昭陽宮來了婉嬪,被禁足的柔妃的柔福宮迎來了慶平帝。


    柔妃沒有柔弱的靠在床前,蒼白著臉,相反,她神采飛揚,氣色很好,安靜的坐在那兒微笑著給慶平帝倒了杯茶,“陛下,喝杯茶,消消暑氣。”


    她的聲音很綿軟,溫柔,讓慶平帝產生了錯覺,好像今日的柔妃如同剛進宮那會兒,身子健康,溫柔體貼。


    慶平帝沒有細品那杯茶,直接仰脖子灌了下去,才清醒過來,說道,“你怨我嗎?”


    柔妃微笑不語。


    “你恨我嗎?”慶平帝繼續問道。


    柔妃搖頭不語。


    遲疑許久,慶平帝才再次問她,“你還愛我嗎?”


    四十的帝王問起這個問題居然有點緊張,他手心冒了汗,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對柔妃愛的深沉,可身為當局者,柔妃卻明白,慶平帝年輕時或許對她有著憐惜,但現在說這些,不過是一種帝王的征服罷了。


    柔妃繼續保持著微笑,和慶平帝對視,“不怨,不恨,更不可能說愛了。”


    慶平帝沒有暴怒,他反而鬆口氣了,這樣如此最好,這樣才是後宮女子應該有的模樣,癡纏的愛,瘋魔的恨都會讓人失去理智,不適合皇宮。那些緊緊抓住愛恨不放的人總有一天會被這座無愛又無恨的冰冷的皇宮吞噬掉,葬送一切,柔妃如此最好。


    “那為什麽要對太後下藥呢?”他問出這個明眼人都看得出的問題,不過是報仇罷了。


    可柔妃卻給出意外的答案,“我自己沒了孩子,活著已經無趣味了,我想那個以殘害別人的孩子為樂的老人家肯定更無趣吧,不如我去邀她做個伴。”


    “嗬嗬。”慶平帝有點意外的笑出聲來,他轉過身,向著柔福宮外走去,“朕不得不說你真的邀到了一個同伴,這次聖壽之後,你和你的同伴就可以上路了。”


    柔妃微笑不語,她眼裏沒有絲毫懼怕,身板挺著直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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