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笑溪再次醒來時,她目睹眼前全都是鏡子,每一方鏡子裏都映出徐美思的樣子。


    就在剛才的夢裏,有個聲音一直不斷地提醒著她:你是徐美思,你是徐美思——你長著徐美思的模樣,你穿著徐美思的衣服,你抱著徐美思的玩具,你擁有徐美思的一切,寶貝,你就是徐美思啊!


    她不斷地反駁著那個聲音:不,我是林笑溪,我是林笑溪,我是林笑溪——


    現在,她不知自己究竟是醒著還是睡著,眼前所呈現的一切是夢境還是現實,那驚恐地看著鏡子裏徐美思的臉,徐美思也同樣驚恐地看她。


    “不,一定是做夢,這一切一定都還是夢境!我再睡一覺,醒來就沒事了!”


    林笑溪下意識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用力地扯,疼痛感立即傳來。鏡中的那個人也在做著同樣的動作,也現出痛苦的表情。


    “你不要學我,徐美思,我夢醒之後,不願再見到你!”


    林笑溪閉著眼睛,奮力搖動著自己的頭,想甩掉鏡子裏的徐美思。


    “沒用的,孩子,你得正視你自己!”


    徐英明又出現在床前,同時出現的還有那個心理導詢師。


    “你們,你們,到底給我做了什麽?你——你是心理催眠師,是不是?”


    林笑溪慢慢睜開眼睛,注視著眼前的徐英明,又指向那個心理導詢師。


    那人點了點頭,顯出少有的溫柔,可這表情在林笑溪看來,蘊含著巨大的陰謀。他的眼神是那麽陰鷙,眼眸子黑得像一潭深不可測的水,隻讓你感到恐懼與壓抑。


    而徐英明則像看一件藝術品一樣地看著她,看她的鼻子、眼睛、眉毛、嘴巴、下頦,然後,點了點頭,伸過手來摸林笑溪的頭:“孩子,你睡得太久,該醒來了。”


    “孩子,誰是你的孩子?”林笑溪心裏已經意識到了事情的可怕,卻無法承認。


    “美思,你難道不記得爸爸了?”徐英明的手仍摸著她的頭,“孩子,生活還在繼續,這樣子睡下去不是辦法,有些事情該麵對的還得麵對,你老逃避是沒有用的。”


    林笑溪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緒,盡量控製自己的情緒,想從他的話中找到事情的真相。


    “孩子,唐俊年的身家性命全係於你身上,你可不要辜負了他。他的大哥隨時可能殞命,他的產業隨時可能崩塌,他們唐家隨時都有可能招至滅頂之災,孩子,為父不忍心自己的愛婿遭受那樣的痛苦,你難道就忍心讓你自己最愛的男人承受生命不能承受的罪過麽?”


    徐英明的語氣透出的是一個慈父的關愛,可他說話的內容卻明顯是在威脅她。她林笑溪的肉體是遭受了重創,可她的頭腦還是相當清醒的。


    從徐英明的話中,她得出一個結論,如果不按照他的話去做,他就要讓唐俊年家破人亡。


    徐英明,一個陰險至極的人,一個喪心病狂的人,他是有可能說到做到的。


    “美思,我的女兒,爸爸希望你好好活著,幸福地活著。從此以後,死之煩惱,生之恐懼,都不再成為你的心理負擔。爸爸答應過你,隻要騰達不倒,它所有的財富都是你的。美思,我的好女兒,你聽著,你要牢牢抓住唐俊年的心,不要讓這小子再辜負你。”


    說著,徐英明已經輕輕地抱住了林笑溪。林笑溪顫栗著身軀,近距離地與徐英明接觸。這種被動的接觸,令林笑溪很不適應。因為,她知道,她是被迫與惡魔接觸。這個惡魔,前一刻是這樣的舉動,下一刻還不知會做出什麽樣的舉動。


    徐英明抱著林笑溪流了一會兒淚,然後,給心理催眠師交待了幾句,便出去了。轉身離去的時候,對這個剛剛還深情唿喚成女兒的人,一點留戀之意也沒有。出去得那麽毅然決然,仿佛剛才全是在表演。


    很多名氣大的人都具備表演才能,林笑溪是知道的。可令她想不到的是,徐英明的表演技能竟如此高超,簡直令她信以為真,也把自己投入到了他所創設的情境之中。她差點就把他當成了慈父,把自己當成了那個可以享受唐俊年愛情,可以繼承騰達所有財產的人。


    幸好,他出去的冷酷背影把她拉迴了現實,而心理催眠師陰晦不定的笑臉及時出現在她麵前,提醒她又一個夢醒了。


    接下來的日子,徐英明給她提了很多要求,她似乎隻有聽的份,沒有拒絕和反抗的餘地。心理催眠師也使出渾身解數,對她實施催眠術。她除了內心還有一絲定力,告訴自己是林笑溪外,其餘的一切都變成徐美思的了。


    徐英明要她分別與唐俊年和龍海柯通了話,說話的內容也都是按照他的旨意來定的。她還算聽話,所說的語氣和內容基本滿了他的意。


    她想過要逃,可是,外麵的層層防設令她斷了念想。有錢人就是使得動人,用得起先進裝備,對她的監控幾近嚴酷,可謂密不透風,插翅難逃。、


    她想不通徐英明為何要做出如此變態的事來,這對他到底有何好處。如果說他要控製住唐俊年,利用他女兒徐美思就夠了,為何還要用如此不堪的手段,把她林笑溪摧殘成她女兒的模樣。


    她想不通!


    可是,她漸漸想到了那一層。每次,徐英明見到她,都把她當成徐美思痛哭一場。他明明對著一個大活人,可每次哭泣的樣子,分明是對一個亡者的痛悼。不止一次,徐英明忘情地哭一通,然後,清醒過來,理理衣服,毫不留情地離去。這個男人分明老了許多,如果不是發生特別的變故,他何至於如此。


    有一次,徐英明還發著林笑溪的麵接聽了徐母打來的電話,那頭的內容,她沒聽到,可徐英明的答話,她是聽清楚了的。


    “美思啊,她好著呢,現在,她正在法國阿爾卑斯山遊玩,短時間她迴不了家。孩子嘛,你還不懂?她從小貪玩,你這個做娘的,比我應該更懂你的女兒吧!”


    “……”


    “哎呀,我說的話你怎麽還不相信哪,我是他爹,我也關心她,可是她大了,自己要去尋找刺激,我們做父母的哪裏管得了她呢?”


    “……”


    “預感?收起你那不祥的預感吧,女兒現在好好的,你放心,她到時迴家來孝敬你,你就別操這份心了。好了,我忙著,掛了!”


    說到最後時,徐英明簡直是不耐煩了。放下電話後,還大罵了一句髒話:“死女人,騙子!tmd,大騙子!”


    意識到自己失態,又變了臉,對向林笑溪道:“聽聽,聽聽,你老娘擔心死你了。她說她做夢,說你從高山上摔下來了,簡直是扯淡,你看你不好好地活著嘛!”


    林笑溪迴想起那日徐英明接電話時驚異發呆的神情,再聯係剛才他們夫妻二人的通話之狀,再想想徐英明在她身上所做的一切,她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徐美思或許已經不在人世了,而她,現在變成了這個樣子,將要以徐美思的身份出現在世人麵前。


    想至此,她不覺頭皮發麻,冷汗直冒,再一瞧周圍鏡子裏全是徐美思的容顏,令她驚悚得窒息難抑。


    “不,不,這不是真的!”


    她捂著被子,僅露出一雙眼睛,驚恐地望向牆邊的鏡子。可是,那雙眼睛不正是徐美思的那雙美眼嗎?和她記憶裏徐美思的眼睛一模一樣。她就是用這樣的眼睛白她的,恨她的。徐美思的眼睛,是她揮之不去的惡夢。可是,現在,她長著的就是她那樣的眼睛。而她的臉,她的臉也全變成徐美思的樣子了。


    徐美思那麽恨她,她怎麽能變成徐美思的樣子呢?可是,徐美思像鬼魅一樣纏住了她,讓她難以逃脫。隻要一睜開眼,四周全都是徐美思的影子。


    “不,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林笑溪幾近瘋狂,她不願相信自己已經是徐美思附體了。


    可她卻不得不信,她裏裏外外都變成了徐美思。


    不斷有所謂的心理專家出現在她麵前,要她學徐美思的種種:說話,走路,做事,想問題,穿衣服,吃東西,撒嬌。


    不斷有醫生進來,把她的衣服脫掉,檢查她身體的細節,直到連一顆痣都符合他們的要求才罷休。


    她像一個木偶一樣受人擺布,喪失了自由和自尊。她心裏暗想,難道一個父親對成年女兒的身體也還那麽熟悉麽?


    立即就有了答案。心理醫生得意地告訴她說,徐總破了她女兒的社交密碼,在她的空間相冊裏,發現了她大量的□□照。


    原來,他是利用那些照片,來要求那些醫生對林笑溪的身體做出微整。


    在哀歎自己命運的時候,林笑溪也冷眼觀看著徐英明,暗想著他的悲哀。


    他唯一的女兒死了,為了留住女婿,為了繼續控製唐氏,為了讓騰達後繼有人,他竟然做出了這樣的選擇。這不僅是做事的荒唐,更是做人的悲哀。


    慢慢地,林笑溪學會了模仿徐美思說話,穿衣,做事。在別人的威逼下,她正實現著靈肉與徐美思的結合。這樣做了之後,她還有選擇生與死的機會;不這樣做,她連選擇生與死的機會都沒有。


    第二次接到唐俊年打給徐美思的電話,是在兩個月以後。徐英明在她麵前,示意她以徐美思的腔調接聽電話。上次,她接他的電話時,是在手術後不久。徐英明對她的表現表示滿意。這次,以後,她都必須以徐美思的腔調迴應別人的電話。因為,她就是徐美思。當然,必要時,她還要以林笑溪的腔調迴應別人的電話。因為,林笑溪隻是一個定居外國的女人,還不是一個死人。隻要是活人,她有時是需要用語言來向別人證明自己的存在的。


    徐英明幫她按了接聽鍵,她聽到唐俊年在那頭說:“美思,迴家吧,孩子想你了!”


    他的語氣並不像平日裏對她說話那樣急切與瘋狂,而是透露出一份思念與關切。


    “美思,你在聽嗎?”他擔心她沒聽他的電話,因而加問一句。


    林笑溪看了一眼徐英明,徐英明示意她迴答。她準備了一下,妖聲道:“急什麽呀,想我啦?”


    唐俊年道:“你說呢?孩子也想呢?”


    林笑溪道:“你想我啊,你終於想我啦?可是,人家還想玩些日子嘛,再等等,過些日子我就迴來。”


    唐俊年道:“好好好,想玩你就玩吧,沒錢了,跟我說一聲,我打給你。”


    徐英明示意她說好,她連忙道:“好啊,到時我發賬號給你。”


    唐俊年道:“不用,我給你發原來的財號吧。”


    徐英明忙搖了搖頭,拿出一張新卡,放到林笑溪麵前,示意她告訴他新的賬號。林笑溪照做了。然後,匆匆掛了電話。


    徐英明看著掛了電話的林笑溪,道:“美思,唐俊年對你越來越好了。好好珍惜吧。平日裏,你老說他虐待你,似乎有些言過其實。瞧瞧,他不還關心著你麽?”


    說著,他又看了看那張卡,對林笑溪道:“女兒啊,舊卡不用了啊,我給你開了張新卡,密碼是你的生日。其實,平時你是習慣刷信用卡的。你喜歡讓老爸替你還債。好啦,現在你也給老爸還還債吧。”


    接下來,她被徐英明偷偷地帶迴了國,卻不讓她與熟人見麵。隻是帶著她去徐美思熟悉的地方,讓她完全融入徐美思的成長世界。


    他把徐美思的所有東西都攝成影像,濃縮在一張cd上,要她去看去記。把親人的照片指給她認,親人的飲食習慣講給她聽,凡些種種關於徐美思的事情,徐英明都要林笑溪去熟知。


    徐美思、徐美思……她的名字已經定格在了林笑溪的心頭腦海,成為了揮之不去的魔音。


    再者,她又開始學徐美思的穿著打扮,學習彈琴唱歌跳舞,學習任性撒嬌罵人。


    半年後,她林笑溪已經裏裏外外都像徐美思了,不,都是徐美思了。


    她甚至習慣叫徐英明“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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