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離在邕寧城是出了名的紈絝子弟,不是夜總會就是跑馬廳,揮金如土、一事無成。前些日子剛被顧老太太硬塞到宿寧大學讀書去。


    好在大哥顧明乾成器,沉著穩重,心思縝密,一肩擔起這偌大的家業,經營得有聲有色,天生做生意的料。


    煙落是被江萍硬拉來顧公館的。一幢二層的歐式洋樓,樓後卻又修了亭廊,栽了修竹,引了流水,有蘇州園林的雅致,中西結合,別有韻味。


    煙落陪著江萍進了公館,見過了顧老太太,寒暄幾句,便請她們自便了。


    煙落和江萍四處閑逛,聽她不住誇讚,“世代經商,家財雄厚,果然氣派。”


    人陸陸續續來齊了,大都是商界翹楚,要麽就是官員政要,非富即貴。江萍給她講這位是泰安百貨的張老板,那位是祥榮酒店劉老板,還有二樓那位,就是顧家大少爺顧明乾。煙落仰頭一看,是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二十出頭,卻有著超出年齡的深沉。


    聽聞那邊顧老太太招唿人打牌,江萍忙拉著煙落去了。


    顧明乾往樓下看了一圈,轉身進了一間屋子。他開了瓶紅酒,斟了兩杯,“全邕寧城多半的高官巨賈都來了,這就是顧家的人脈、顧家的資源。”


    顧明乾把一隻高腳杯遞給坐在沙發上的人,“請。”


    祁煬接過酒杯,捏在手裏輕輕搖晃,“顧家幾代人在邕寧城經營了這麽久,有這點影響力不足為奇。”


    顧明乾微微一笑,在他對麵坐下,“那些人不值一提,可祁帥今日也是我的座上賓,明乾便榮幸之至了。”


    祁煬輕哼一聲,“說吧,顧少爺,今日請了我來要談什麽?”


    “我是生意人,自然要和祁帥談生意。”


    祁煬將酒杯擱在了茶幾上,慢吞吞開口,“什麽生意?”


    顧明乾緊盯著他,勃勃野心寫了滿臉,“替掉白昆,讓我做邕寧城商會會長。”


    祁煬冷哼一聲,起身便要走。


    顧明乾站起來追問:“是因為白爺替大帥提供部分軍費嗎?”


    祁煬步子頓住,卻並不轉身。


    顧明乾在他身後繼續道:“顧家也做得到,且能提供得更多。若我在商會會長的位置,比白昆能多賺一倍的錢,給大帥的軍費能多三成。大帥麾下十五萬大軍,配備的全是德國新式槍械,大帥算過日常維護要多少錢嗎?現在邕寧城還算太平,若有一日戰事一起,大帥又算過要燒多少錢嗎?”


    顧明乾靜了片刻,將杯中紅酒一口飲盡,杯子重重擱在茶幾上,“白昆終有一天給不起的。”


    祁煬迴身看他一眼,眸光如寒潭,深不見底,喜怒莫測。


    顧明乾又換上一副笑臉,循循善誘,“白爺出身江湖,畢竟是糙人,有些賬算得來有些賬卻算不來。顧家世代行商,生意上的事情,還是顧家能幫襯大帥多些。”


    聽戲


    祁煬眉目冷峻,居高臨下瞥他一眼,“顧少爺先算好自家的賬吧。”


    祁煬推了門出來,立在欄杆邊,冷眼看著樓下穿梭往來的人,好一座金碧輝煌的顧公館,好一個賓客滿堂的名利場。魑魅魍魎,各懷鬼胎。


    一樓西北角,顧老太太擺了牌桌,招唿人打牌,其樂融融,都是為了日後生意上往來方便逢場作戲。


    祁煬意外地發現玉煙落竟也在,她被按到牌桌前坐下,有些局促,牌桌圍了一圈人,有說有笑,時不時一兩句俏皮話,哄得顧老太太開懷大笑。


    隻她盯了牌局,神色專注,眉眼澄澈,一如當日在漫天飛雪中筆鋒蘸了胭脂畫一枝梅花——純粹,幹淨,心無旁騖。他又看見她一截皓腕,能寫詩,能作畫,還會彈西洋鋼琴。


    祁煬忽又想起那日茶樓火海,她眼中的決絕悲愴,她了無生念地墜入江中,他真有片刻疑心她要葬身江底了。


    他派人查過她,兩江總督的千金,詩書世家,辛亥那年父親殉國,跟隨母親寄居揚州舅父家。去歲母親新喪,輾轉流離至邕寧城,得父親舊部趙予安收留。


    沒什麽稀奇,這樣的亂世,多的是家破人亡的可憐人,在夜總會、妓院甚至江底,保不齊能撈到個天潢貴胄,命途多舛能說上三天三夜,憑什麽隻她不一樣。


    祁煬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無父無母,無家無國,無情無義,他狠厲陰刻,手中不知沾了多少血,洗都洗不出來。


    他想不明白自己那天為什麽會救她,奮不顧身地救她。


    晚宴散了。


    煙落和江萍自顧公館出來,喊了黃包車迴桐花巷去。


    煙落問:“嬸嬸為什麽一定要我打牌,我說了不會的。”


    “不會才好的呀,不會才好輸給顧家太太嘛。今晚這麽些人,哪個是奔著打牌贏錢來的呀,都是想著拉攏顧家這棵大樹,怎麽能掃她的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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