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漆黑中,借熒幕的一絲光,多美的一張臉,煙落放肆地打量,發現他嘴唇和鼻尖都小巧,眼角又上挑,精致得像個女孩兒,多少女子都不及他好看,難怪總覺得他有股子陰柔的氣質。


    煙落胡思亂想間,祁煬腦袋又歪了三分,緩緩落到她肩上,這才算尋得個安穩地所在,落地生根。


    煙落半邊身子像被點了穴,想抽身離開又想叫醒他,可遲疑半晌,仍舊是坐著。


    熒幕上光影紛紛的啞劇更難熬了,劇中人來來往往都看不進去了,他的頭發落在她頸間,貼著肌膚,又癢又麻,煙落絲毫不敢動,仿佛頸邊伏一隻野獸,磨牙吮血,下瞬便齧其血肉一般。


    好歹熬到影片結束,燈倏然亮了起來,周圍坐著的人也紛紛離場。


    祁煬被驚醒,驟然坐起,茫然環顧一周,再瞧向煙落,“玉小姐,抱歉,我睡著了。”


    煙落如釋重負,“沒關係,”她匆匆起身,微微低頭,伸手攏了攏耳邊的碎發,遮掩住麵上的尷尬無措,“走吧。”


    忘川


    春日短得可憐,一轉眼就入了仲夏,一到晌午,烈日當空,石頭都要曬化了。


    天兒一熱,允蘭便想著喝荷蘭水,逢著巷子裏有人叫賣,定要央著江萍買來喝。


    邕寧城挨著一座大港口,不少洋人的新奇玩意兒鋪麵上都見得著。荷蘭水也是西洋傳過來的,用小蘇打和薄荷加糖調和水,再用冰鎮著,夏天喝著清涼解暑,大多是小孩子喜歡買來喝。


    煙落在院子裏收衣裳,夏天太陽大,早上搭出去的衣服下午就幹了。一扭頭,見允蘭又捧了一瓶荷蘭水跑進來。


    煙落瞥她一眼,“每天喝,小心拉肚子。”


    允蘭扮個鬼臉,幾步跑迴屋裏。


    煙落搖搖頭,也抱了衣服往迴走,江萍忙從屋裏迎了出來,七手八腳地幫她一起把衣服拿進屋裏,殷勤得古怪。


    兩人坐在沙發上疊衣裳,煙落同她說,“嬸嬸不能這麽慣著允蘭,這麽熱的天吃那麽涼要拉肚子的。”


    “曉得了。”江萍漫不經心地應一聲,覷一眼她的臉色,輕輕一笑,“白爺的事情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你也聽說了吧?”


    邕寧城商會會長白昆,下個月要娶第十房姨太太了。聽聞娶的是梨園行的名伶周惜夢,正是風頭無兩的花旦,模樣和嗓子都沒得挑,滿邕寧城誰沒聽過她的一出《烏龍院》,滿堂喝彩。


    眾多票友都說可惜了,一扭身做了深宅大院的姨太太,梨園行從此少了個閻惜姣。


    煙落點點頭,兩個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樣大的事,早就傳遍了。


    “周惜夢這個月底最後在夢樓唱一場,票都賣瘋了,捧著錢都買不著了。”


    煙落歎惋,說不值當,“正是當紅的時候,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偏做白昆的姨太太,一個妻妾成群的人能有幾分真心。”


    “你情我願的事情,冷暖自知吧。”江萍隨口一句,抬眸看向煙落——她低眉坐著,自有一種溫婉嫻靜的氣質,瞧著像一幅畫,到底隻有江南水鄉,才能養出這樣從容清冽的美人。


    江萍忽問:“聽說祁帥在夢樓有一間包廂?”


    煙落聽出弦外之音來,手下一頓,抬眸看向她,“嬸嬸什麽時候也成了票友了?”


    “也就閑暇時看看戲,不算什麽票友,隻是這次是周惜夢最後一場了,往後再見不到了的,”江萍扭捏一笑,“你和祁帥說一說,往後都是一家人,他一定——”


    頗有把她賣了換戲票的意思,煙落忙截住她,“嬸嬸。”


    她抿了唇,低聲道:“萍水相逢罷了,怎麽好開口。”


    “哪隻是萍水相逢,祁帥對你那樣上心,你一開口,他沒有不答應的。”江萍搶下她手中的衣服來。


    煙落猶豫不定,思前想後,半晌,幾乎是央求她,“嬸嬸,不看不行麽?”


    江萍搶著把衣裳都疊了,聞言忙擺手,“不成,我都和周太太誇口了,要帶她去看的,要是看不成,嬸嬸的麵子都要丟到瀾鄞江了,以後還怎麽和她們一起打牌?”


    煙落泄氣,隻得應了。


    入夜,天氣涼了下來,煙落在夢樓前等著。


    樓內鼓點鏗鏘,唱戲的調門也高,時不時還有鼓掌叫好的,好不熱鬧。樓外就隻左右兩隻石獅子,一隻踩了繡球,一隻踩了小獅子,再有煙落伶仃站著。


    好容易等到戲散了,樓內看戲的人絡繹走了,祁煬照舊是最後出來的。


    煙落在身後喚他,“大帥。”


    祁煬迴身,瞧見是她,溫和一笑,“等多久了,怎麽不上去?”


    煙落搖搖頭,說怕攪了他聽戲。


    晚間有習習涼風拂過,白天的炎熱逐漸褪去,此刻是一天中最舒適的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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