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煬和煙落在江邊漫步,江畔是曲折的巷子,漫溢出一片片柔和的燈火來,時不時還有一兩聲犬吠,散入仲夏的夜。


    煙落忽想起一句詞來——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旁邊是那樣有煙火氣的人間,而江麵卻是一片幽暗,仿佛吞得下天地間一切的光亮和溫度,冷漠又陰晦,好似忘川。


    煙落目光落在漆黑的江麵上,祁煬側首問她:“在看什麽?”


    沉默片刻,她說:“盯著江心看久了,能看見自己,看見過去。”她停下,遠眺江麵,像個憂鬱的詩人。


    那樣一片黑,裹住了萬紫千紅,迴憶便忍不住紛至遝來,要將人吞沒一般。


    “就像……忘川。”煙落輕聲說。


    一片靜默,出神間,一隻手從她頸後繞過,繞至麵前,掌心輕輕覆在她眼前,指間一抹若有似無的煙味。


    煙落一驚,忽聽到祁煬的聲音浮在耳邊,語調清淺又柔和,同他的掌心一般的溫度,“忘川邊可不會有煙花。”


    遮在她眼前的手離開,少頃,對麵江岸騰起一朵煙花來,尖嘯著衝上天際,於無邊夜幕中綻開一朵璀璨至極的花。緊接著,是一朵又一朵的五彩斑斕的煙花,挨次在夜空綻開。


    祁煬偏頭瞧她,仰著腦袋望著夜幕,眸底映了煙花,熠熠生輝。他忍不住輕輕一笑,適才就在江上看見白昆的商船進港,船上的夥計靠了岸慣是要放煙花慶祝的。


    煙落扭臉同他一笑,“祁帥說的不差。”半邊臉映在斑斕的煙花中,亦是明媚絢爛。


    去年,她母親剛剛過世,她漂泊到邕寧城,舉目無親,孤苦無依,她在瀾鄞江邊佇立了半宿,盯著黢黑的江麵,生過一頭紮下去的心思,後來也是這樣一場煙花,絢麗得叫人挪不開眼。


    煙落略一斟酌,同他說:“說來慚愧,此次是有事相求。”


    祁煬低眉望著她,溫和得如陌上白衣少年郎一般,一貫的狠戾偏激陰柔冷漠悉數蕩然無存。


    “聽說月底,名旦周惜夢嫁入白府前最後唱一場,在夢樓,一票難求——”


    她沒說完,祁煬已會意,微微揚唇,“包廂的位子,一直替你留著。”


    煙落默然,盯著一旁地上的青磚,咬咬唇,方抬眸道:“是我嬸嬸,想帶個朋友一起去。”


    煙花停了,沉黑的夜色又湧上來,籠住天幕,適才的璀璨絢爛恍然如夢。


    祁煬麵上仍是溫和的笑意,“好,那天我讓何憂去接你們。”


    煙落誠摯一笑,“多謝大帥。”她實則是最怕有求於人的,見多了冷眼,習慣了察言觀色,早就不是當初天真無邪的性子了。


    好在他允了。


    煙落不肯平白承他情,“大帥今後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同我說,必竭力相助。”有三分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江湖氣,隻是話落自己都覺得可笑,以他的身份地位,又有什麽事需要她幫忙。


    不料祁煬卻聽得認真,“好,我記下了。若一朝落魄,還請玉小姐不忘今日一諾,接濟一二,捐衣贈食,免我饑寒。”


    煙落聞言揚了眉笑,又偏過頭去,江風迎麵而來,拂過她頰邊的笑意,他是故意這樣說,為了讓自己安心罷了。


    良久,煙落扭過臉來,鄭重看著他,輕聲道:“謝謝。”


    日暮風緩,天邊有一痕淡淡的月牙,浮在夕陽餘暉中,像雲彩一般。宿寧大學裏沿路種了成排的梧桐,雖年月不久,也算得鬱鬱蔥蔥。


    易忱抱了書走在樹影下,不經意瞧見樹下的人——淡青色的長裙,裙角繡了梨花,於晚風中微微飄動,一若落花翩躚一般。


    雲舟迎上來,巧笑嫣然,“易教授,我是來還書的。”她遞了一本書過去。


    那是一本縱論古今中外戰役成敗之因的書,上次她和他談起當今局勢,易忱便將手邊這書借給了她。


    易忱接過,摞在懷裏書上頭。


    “浮光集?”雲舟瞥見最上頭一本書,覺得這名字好聽。


    易忱莞爾,從懷中翻了本書出來,遞到她麵前,“是本詞集,收錄了明清時期的一些小令,另有作者的評析思考,別出心裁,倒也雅致,拿去看吧。”


    雲舟捧過,仰首看他,“先生看完了麽?”夕陽如醉,她眸底映了薄薄的一層橘色光暈,生出萬般繾綣的光彩來。


    易忱背光站著,金烏萬千光華細細描了他的身形,鏤出一個遺世獨立的君子來,地上一道瘦長的影亦鎏金綴錦。


    “看過了,你隻管拿去,不拘什麽時候還。”他聲音依舊輕輕淺淺的,唇邊不知有沒有一抹笑,雲舟未瞧真切。


    她道過謝,再道過別,抱著書一路迴了公寓。


    早些年她在邕寧城租了一間公寓,不算大,也足夠她和陸衡兩個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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