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蘭被唬住了,手中半塊豆糕險些掉地上,瞪大了眼,可憐巴巴看她,猶豫片刻,緩緩將手中的小半塊豆糕塞入嘴中,嚼都沒嚼,徑直咽了下去,含糊地說:“不會壞牙了。”


    煙落哭笑不得,搖搖頭下樓去了。


    煙落將那幅字給沈慕看,上頭是簪花小楷書就的晏小山的一闕小令——題破香箋小砑紅,詩篇多寄舊相逢。西樓酒麵垂垂雪,南苑春衫細細風。花不盡,柳無窮,別來歡事少人同。憑誰問取歸雲信,今在巫山第幾峰。


    “內具剛毅,外現靈秀,進益頗多。”沈慕含笑讚她。


    煙落歡喜,話裏依舊謙和,“摹得先生書法十之一二罷了。”沈慕教書嚴厲,她當年不是沒有怨懟過,可心裏還是隻認他這位先生,時移勢遷,得他一句讚許,感慨得想落淚。


    她當他是自己最後的親人,半是敬重半是依賴。


    祁煬垂眸吹去茶盞中浮在上頭的茶葉,不緊不慢地抿一口,神情在氤氳水汽間看不分明。


    一盞茶飲盡,沈慕起身告辭,煙落將他送出門去。


    煙落迴首看看端坐屋內的祁煬,歎口氣,挪了過去,給他添了茶,笑問:“大帥怎麽親自來了,有什麽事讓何副官知會一聲就是了。”


    祁煬起身,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幅字上——詩篇多寄舊相逢。


    舊相逢。


    煙落過去將字卷了起來,一麵低眉輕聲謝他,“福雅記的玫瑰赤豆糕,大帥有心了。”


    祁煬不由一笑,提步往外走,“走吧,請你吃早點。”


    煙落揣著一碗素麵和荷包蛋,苦了臉,小聲道:“我吃過了。”


    祁煬步子頓住,迴首斜睨她。


    “好像又餓了。”她忙補一句,提步跟了上去。


    祁煬說要帶她去吃蟹黃湯包,已經在登雲樓訂好了位置。


    傳聞是康熙年間邕寧一片出了一個舉子,一路參加會試、殿試,進士及第,是天子欽點的探花郎。登雲樓的老板附會說探花郎自幼愛吃店裏的湯包,索性將店名也改做登雲樓,生意紅紅火火地做到現在。


    煙落沒聽過這樣的趣聞,聽得津津有味,又問他:“他說探花郎愛吃他家湯包旁人就信了?誰知道是真是假。”


    祁煬淺淺一笑,“誰計較那個,討個吉利罷了,況且他家的湯包味道確實好。”


    路過一個糖畫攤子,煙落瞧著新鮮,扭頭多看了眼。


    祁煬知機地停住,同她說:“這叫糖畫。”低眉看著她眼底小心翼翼的新奇,有些心疼,深宅大院裏長大的孩子,糖畫都沒見過,見了也要端莊自持。


    攤子中的老者一柄銅勺盛了糖漿來迴繞,澆出條龍的圖樣,用小鏟刀輕輕鏟起,再粘上竹簽,遞給前頭等著的小男孩兒。小孩兒喜笑顏開,舉了龍威風凜凜、唿朋引伴地跑開了。


    圍著看的多是小孩子,煙落環顧一圈,有些不自在,悄悄扭了頭走開了,想著等哪天帶允蘭來,看個夠。


    祁煬和她說:“這家糖畫手藝不怎麽樣,隻能畫些簡單的動物,哄哄小孩兒。城南有個糖畫鋪子,能畫水滸一百單八將呢,個個惟妙惟肖。”


    “還可以畫人?”煙落愈發覺得神奇。


    祁煬神采飛揚,“不止是人,瞧見的都能畫,還能畫房屋殿宇。我小時候去……”


    祁煬想起什麽,忽地頓住,緘默下去。


    煙落扭過頭覷了眼他的神色,也沒有追問下去,遠遠瞧見登雲樓的匾額,連忙指了告訴他,“到了。”


    古色古香地一幢樓,鬥拱飛簷,門外一麵石頭還刻了探花郎的故事,多少年間被磨得光亮。


    祁煬在二樓臨窗訂了間包廂,兩人進去坐定,夥計給上了茶,喝了半盞,兩屜蟹黃湯包便端上來了。


    煙落夾了一隻湯包在小碟子中,將皮咬破一點,吸完裏頭的湯汁,蘸了醋將包子皮吃了。


    祁煬問她:“怎麽樣?”


    煙落點頭,“味道不錯,姑且信了那探花郎愛吃這裏的蟹黃湯包了。”


    祁煬揚唇一笑,複夾了個湯包到她碟子裏,“不夠就再要兩……”


    “夠了。”她斬釘截鐵地截住他,將籠屜往他跟前推了推。


    吃完已經快晌午了,煙落估計自己晚飯也吃不進去了。


    兩個人坐在窗邊望著樓下,這是一條老街,許多老手藝都保留在這裏,邕寧城的底韻也沉澱在這裏,街上林立的攤子,熙攘的行人,莫名就讓人覺得安穩,誰能想到這是硝煙四起的亂世。


    “來這麽久了,竟不知邕寧城還有這樣的地方。”煙落趴在窗前心滿意足地感歎。


    “好吃的好玩兒的還有很多,改日再帶你去別處。”祁煬背倚著窗,靜靜看著她,秋日淡薄的日光落在她臉上,有一種近乎透明的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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