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教授過譽,吾輩生於斯時斯世,不忍見家國沉淪,庶竭駑鈍罷了。像易教授這樣的學者才是國之未來。”


    頗有一見如故、相逢恨晚的感覺,沈慕收拾好東西,迴頭要整理一篇采訪的稿子,刊登出來。


    他伸出手去,含笑道:“今日能結識易教授,三生有幸。”


    易忱肅然起身,伸手同他一握,“某亦如是,相逢恨晚。”


    時值日暮,校園裏有學子結伴而行,歡聲笑語,朝氣蓬勃。沈慕往窗外望一眼,心中欣慰,如今山河飄搖局勢晦暗,可終究是一時的,他們是這個國家的希望和未來。


    沈慕挎了相機,問他:“易教授今晚有時間嗎?今日專訪是例行公事,我敬佩教授才識風骨,想以朋友身份請易教授一敘。”最難得是文人相惜。


    易忱聞言麵帶歉意,輕聲道:“今晚怕是不行,約了人。明日我去報社拜會沈先生可好?”


    沈慕笑道:“不見不散。”


    是夜,易忱站在霓虹閃爍的千夜思外躊躇良久,他一身古板的暗青長袍,像要去授課一樣,身側路過的一身身西服洋裝都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易忱掏出懷表來,已經八點一刻了,守時如他,終是硬著頭皮進去了。


    今晚有雲舟的場子,她今晚穿一身象牙白的旗袍,腰側印染了一朵木槿花,勾了眉,點了唇,在台上窈窕嫵媚地唱一首新出的歌。


    再尋常不過的事情,於這十裏洋場,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過往多少個笙歌不絕的夜都是這麽過來的。或是留聲機或是薩克斯,或是香檳或是紅酒,或是燈紅酒綠或是紙醉金迷,一切一切澆鑄出一個頹靡喧囂又繁華似錦的千夜思,銅牆鐵壁水火不侵,戰□□炮亦無濟於事,沉昧於中的人不願醒。


    雲舟意興闌珊地唱著歌,台下有一半的人是衝她來的,如癡似醉地仰望著她,她全都習慣了。


    眸光懶懶一瞥,於洶洶人群中竟看見一個人,青色長袍,金絲框的眼鏡文質彬彬架在鼻梁上,靜靜望著台上,望著自己。


    是易忱,她魂牽夢縈思之慕之的人。


    雲舟倏然失了聲,呆呆立在台上,望著他,所有的不堪都無所遁形——她是一個歌女。


    所有的煙視媚行歌舞升平在他麵前一霎坍塌,雲舟在台下一片愕然的目光中倉惶跑下了台,那樣狼狽,還是她有生之年第一次。


    台下炸開了鍋,彈琴伴奏的煙落也不知所措,匆匆跟到了後台,“雲舟姐,怎麽了?”


    雲舟抬頭,望著她淒側一笑,喃喃自語,“他怎麽會來。”


    大廳裏,易忱在一條沙發上坐著,看著雲舟跑下了台,後知後覺地想,竟是她。他皺了眉,掏出懷表,再看一眼,已經九點鍾了。


    被雲舟撂在台下的觀眾終於有時間注意他這樣一個一身長袍的異類,圍在他身邊打量。


    “這是誰呀,穿成這樣,跟抹布一樣。”


    “這不是宿寧大學的易教授麽。登過報,在校慶上演講的時候。”


    “哎呦,您也來這地方消遣啊?”


    “穿這麽老氣,哪個姑娘跟您跳舞啊?”


    易忱是讀書做學問的人,沒見過這樣的陣仗,一時竟不知如何應對。


    他正襟危坐,解釋道:“我不是來跳舞的,我約了人,一會兒就到。”


    那些人聞言一片噓聲,說他假正經。


    “您這樣的大學者,約的誰呀,約在了千夜思。”


    “八成是哪位舞女吧。”說罷一陣哄笑聲。


    “來都來了,別端著了,先一起喝一杯,交個朋友。”


    有人來搭他的肩,開了一瓶酒倒了半杯,遞到他跟前。


    易忱躲開,連連擺手,“我不會喝酒,今晚確實約了人,不是來跳舞消遣的。”


    那人呲了牙,斜眼看他,“看不上我們唄,我們不配和您這樣的大教授做朋友。”胳膊照舊搭在他肩上,力道隱隱重了三分。


    易忱霍然站起來,冷聲道:“我同諸位萍水相逢,無意冒犯,也望諸位自重。”


    說罷又被一把按了下去,“我偏不自重,今天不止是這杯,這瓶酒你都得給我幹嘍。我們兄弟敬你是讀書人,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千夜思來往的人都老於世故,人情老練,最忌的便是折人麵子。


    易忱靠在沙發上,手腳被按住了,那杯酒就湊在他嘴邊,略一掙紮就晃出來灑在他衣裳上。


    易忱是有讀書人的風骨的,恨恨瞪他們一眼,倔強道:“我不喝。”


    那人也來了脾氣,“咦”一聲,一手鉗住易忱腮幫子,作勢要往他嘴裏灌。


    卻忽被人攔住,那人順著搭在胳膊上的纖纖玉手瞧去,竟是雲舟。


    雲舟挑眉一笑,“我替他喝,李老板肯給這個麵子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風煙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枕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枕霜並收藏風煙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