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憂一驚,猛地一倒車,撞到了後頭的車才停下。剛才那個滾過來的東西也暴露出來,是圓滾滾的一顆雷,就停在車頭前六七米處。


    電光火石間,“轟”地一聲,那枚雷震耳欲聾地炸開了。這雷真要是在車底,整輛車都能被炸穿了。


    “大帥快走!這附近一定埋伏有人。”何憂掩護祁煬下了車,果然有子彈追了過來。何憂迴身甩出幾槍,得了個空隙,立馬帶著祁煬往巷子裏撤。


    一枚子彈追了過來,直取祁煬胸口,何憂擋過去,那枚子彈便狠狠嵌入他肩頭,他手中的槍立時滑落在地。


    他們轉入了巷子,祁煬扶著何憂,“怎麽樣?”


    何憂扶著胳膊搖搖頭,“不礙事,先離開這裏要緊。”


    “和上次潑油漆的八成是一批人,他們人少,不敢暴露,我們往人多的地方去。”


    祁煬忽然後知後覺地想到,他已經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大漢奸了,那些層出不窮的暗殺,這次傷了何憂,下次又會傷到誰呢?


    那枚足以把人炸成肉沫的雷,這次僥幸躲過了,下次呢?


    城門前,日本兵在盤查進出城的人,趙予安陪在一旁,充當翻譯,來來往往的人扭過頭都要啐他一口。


    他低著頭站在一邊,像一具經年日久飽經風霜的雕像,城裏百姓的眼神剜過來,他亦無動於衷。


    易忱一身灰舊的長袍,眼鏡鏡片也像蒙了塵,灰撲撲的,他拎了箱子,箱子一角的銅釘缺了幾顆,皮革上露出幾個顏色稍淺的圓來。


    易忱身旁跟了一個女子,牽著個六七歲的男孩兒。


    他們到了城門口,日本兵照例盤問。


    趙予安替他們發問,“什麽人?”


    “宿寧大學教授易忱及妻兒。”歲月無情,易忱的肩膀有些塌了,如玉山傾頹,他身子不自覺地微微一側,將妻子孩子遮住些。


    那個日本兵挑眉打量他們,說了一串日文。


    趙予安冷漠開口,“帶這麽多行李,去哪兒?”他低了頭,卻能看見那個小孩兒——在母親身前,一臉稚拙地盯著他看。


    趙予安心頭一緊,狼狽地避開了那目光。


    易忱聲色平靜,“溪陵老家,家母病重,阿姊來信讓我盡快迴去。”


    另有個日本兵取過易忱手中的箱子打開查驗,也隻是些日常換洗的衣物。


    宿寧大學算教師幾千人,同時離開動靜太大,故安排他們分批陸續離開,去往昆明會合。


    查問完便該放人過去了,可那個日本兵的目光卻在易忱和他妻子麵上逡巡,最終,衝著易忱揚眉,意味深長一笑,以日文說:“你老婆很漂亮。”


    易忱瞧他神情不像說了什麽好話,靜靜望向趙予安,等著翻譯。


    趙予安緩緩抬眸,對上易忱的視線,隔了許久,卻隻沉聲道:“先生珍重。”


    易忱深深看他一眼,一言不發地拎起箱子,帶著妻兒出城了。


    天晚了,桐花巷漸次亮起了燈火,像一片溫婉的星光,飄蕩的遊魂有了歸所。


    趙予安靜靜望著那片燈火,半晌,他下到江邊,掏出一方帕子在水裏洇濕,一點點把糊在額上的血跡擦幹淨了。他又撥了撥頭發,遮住了額前的傷口。


    是日本兵打的,他們從來沒把他當人看。


    趙予安踩著青磚和煙火迴了家,飯菜已經做好了,擺在桌麵上,上頭扣了盤子。


    他脫了外套掛起來,含笑對江萍和趙允蘭說:“都說了不用等我,你們先吃就好了。”


    江萍盛了飯端上來,“是允蘭,說要等你迴來再吃,”她把扣在菜上的盤子一一揭開,白一眼要入座的趙予安,“洗手去。”


    趙予安悄悄看一眼允蘭,隻見她驚愕又怨怪地望著江萍,就知道江萍適才那話是誆他的。


    他洗了手,笑嘻嘻入了座,“這麽豐盛呀,”他撥開刺,夾了一塊兒魚肉到允蘭碗裏,“明天該你出城了吧,你的同學都走得差不多了。”


    趙允蘭筷子尖戳了戳米飯,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趙予安嘴角微動,戰火連天,這一別不知何時能再見了,不知何時他們才能像今晚這樣再圍坐在一起吃飯。


    他給江萍也夾了菜,故作輕鬆,“沒什麽,這仗總有打完的時候,到時候我們去找你,再說寫信也很快——”


    最後一個字走了調,他連忙刹住,吞了口米飯,連帶那聲哽咽一同咽了下去。


    允蘭抿了唇,默然給他和江萍夾了菜。


    趙予安又叮囑她,“明天出城的時候千萬別讓那些日本人看出來,他們要知道你是我女兒一定不會讓你走的。”


    允蘭鼻頭一酸,她深吸一口氣,機械地咀嚼著米飯,許久許久,默默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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