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還晴空萬裏,轉眼間便烏雲密布,大風唿唿鼓進來,吹得室內墨青色的帷幔招搖,雀兒等人迎著風,舉步維艱過去關窗。


    “嗒”的一聲,窗欞關嚴實了,錦秋卻從夢中驚喜,緩緩從床上坐起。


    方才用過午膳她便小憩了一會兒,不想突然就變了天,她起身趿拉著木屐下床,坐在鏡台前梳妝,屋裏愈來愈暗,黃昏似的,錦秋望著銅鏡中的自己,看不清麵色,倒是髻上那支鎏金釵子熠熠生輝。


    今日周劭受審,表哥火化,她兩個都憂心,卻不能不用睡覺來麻痹自己,因著醫官交代過了,現下胎兒不穩,她需平心靜氣將養身子,不然再動了胎氣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了。


    “主子,您醒了?”紅螺端了盆水進門。


    “紅螺,大理寺可有消息傳來,趙府呢?瞧這天恐要下一場大雨,也不知那頭火化得如何了,若是化到一半被雨澆滅,那表哥他……”


    “主子您別憂心,”紅螺擰了帕子遞給錦秋,道:“蘇主事不是帶著人去了大理寺麽?這迴必定為王爺翻案,趙老爺和夫人那兒也派湘兒過去,想必現下已火化完了,湘兒應當在迴來的路上了。”


    紅螺看著錦秋這七八日的臉頰蒼白無光,很憂心她的身子。錦秋的性子她最清楚,這幾日雖然老實待在府裏,吃好睡好,可表公子的死對她打擊太大了,她現下不過為了肚裏的孩子才逼著自己吃、睡,如此勉力支撐,也不知能撐到什麽時候。


    錦秋輕撫了撫肚子,她如今已經顯懷了,撫上去有個柚子那般大。孩子在長,那她這個做母親的更不能懈怠,萬事不能任意妄為,首先得為肚子裏的孩兒考慮,所以今兒她不能急,大雨天的更不能貿然出門。


    錦秋用帕子擦了擦臉,望著鏡中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緩緩唿出,如此幾次終於靜下了心。


    可她才一打消出門的念頭,便有婢子進門來稟:“王妃,宮裏來人傳您進宮。”


    “宮裏?”錦秋握梳蓖的手一頓,一種不詳的預感籠罩了她。


    太後要傳她進宮,別說是下大雨,便是下刀子她也得去,尤其這大雨天還傳喚她,必是了不得的大事!於是她理了衣衫,便搭在紅螺的手去了前廳。


    來傳召的公公是太後身邊最得力的汪公公,錦秋問了他幾句才知是太後頭風發作,想看看廣平王妃,所以遣人來請。


    錦秋納罕,太後頭風發作為何要見她?難道她……


    她被自己的想法駭了一跳,忙又否認了自己,太後的頭風是老毛病了,今年犯了好幾迴,都不過小打小鬧,這迴應當也沒什麽事兒。


    轎輦宮裏已經備下了,錦秋與紅螺即刻上了轎……


    外頭唿唿的風聲總給人風雨欲來之感,錦秋越是強迫自己不去想,便越是往那處想。


    人這一輩子呀,越往後走,身後的人愈少,一個個的冷不丁就過去了,新人的又一個個來了,譬如她肚子裏這個,她終於也成了別人身後的人。


    到壽康宮時,天陰沉得像入了夜,錦秋往裏邁步,木樁底子敲在金磚上發出當當的響。一道閃電撕裂長空,殿中四壁上的彩繪鸞鳳亮了一瞬,略顯猙獰,接著,殿中漸次點燃了兩掖紅燭,大殿終於亮堂了。


    “轟隆”一聲驚雷,大風洗劫一般刮進殿內,將才燃起的半數蠟燭吹滅了,忽的又暗下去,接著傾盆大雨也潑下來,漢白玉階上的塵泥被衝刷得一幹二淨。


    錦秋緩緩走近內殿,窗欞緊閉,紅燭燃得正旺,幾個嬤嬤立在一旁,淚汪汪地望著拔步床上微微呻吟的太後,錦秋也看過去,那隆起的龍鳳被上金線堆疊,在燭火下顯出詭異森然的美。


    “臣妾給母後請安了,”錦秋趨步上前行禮道。


    太後這才側過腦袋,福壽紋紅抹額上鑲的靛藍的碧璽如鬼火一般,將錦秋唬得變了臉色。


    太後的眼睛卻亮著,神色也從容,可錦秋看著她心頭卻惴惴不安,總覺著這像迴光返照,她記起去年冬天時太後極怕寒,立冬不到便用起了手爐,難道她身子不成了麽?


    “你們都下去罷,”太後瞥了眼左右,氣息尚穩。


    錦秋籲出一口氣,趨步上前坐在床沿邊的繡墩上,替她掖了掖被子,“母後您多保重身子呀!”


    “油燒盡了,燭也該熄了,沒什麽可保重的,他們隻當哀家是頭風,可哀家曉得,這身子已經不成了,所以有幾句話哀家要交代你,”太後望著錦秋,麵上無波無瀾,好似在說今兒晚膳用什麽這般無關痛癢的話。


    錦秋卻心頭一抽,隨即喉嚨也哽住了。她雖與太後不親,先前還置氣來著,可這會兒隻有悵惘,“母後別說這樣的話,有什麽要交代臣妾的您盡管吩咐。”


    “你來時大理寺已派人傳過話來,牧之此次至多算個不察之罪,罰半年薪俸便是,你可安心了,不過你們要想長長久久地活著,哀家一死你便立即勸他迴封地去罷,今後皇帝不傳召,你們便莫要再入京城了!”


    錦秋聽著前半截話心裏頭那根緊繃著的弦才算鬆了,可再聽見後半句,心弦卻又繃緊了,“母後這話是什麽意思?”


    “不必問,你隻按著哀家的話去做。”


    錦秋垂頭忖了村,雖然周劭不喜這位養母,可她看得出來太後是真心疼愛他,她不好細問這背後的緣由,即便問了隻怕也不會答,既然太後讓他們離開京城保命,那便信她的話。於是錦秋鄭重答道:“臣妾遵命。”


    “今後好好兒待牧之,他是個好孩子,你能做他的王妃,是你的福氣!”太後意味深長地望著錦秋。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一瞬錦秋竟覺太後有幾分羨慕她。


    “迴罷,哀家乏了,”太後緩緩側過腦袋朝裏。


    錦秋深深望了她一眼,起身朝她蹲了一蹲,“那臣妾便告退了。”


    輕微的呻吟聲漸漸響起,太後輕緩地唿吸著。她心裏終於踏實了,周劭的母妃,她這輩子最好的姐妹,她對得起她了。


    這場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才不過半個時辰,烏雲驟散,天地澄明。


    飛鸞殿中熄了蠟燭,朱貴妃在殿中不安地踱著步子,時不時望一眼殿外,問綠衣道:“梁公公怎的還未傳消息過來?”


    “娘娘莫急,”綠衣隻得一遍遍安撫她。


    在問到第十五遍時,她沒等來梁公公,反倒是等來了太監總管常永貴。


    “常公公今兒不是去大理寺陪審了麽,這就迴來了?”朱貴妃坐迴貴妃榻上,強作鎮定望著他。


    “迴娘娘的話,一個時辰便審完了,多虧刑部的蘇大人緊要時候攜了新人證過來,”常公公甩了甩拂塵,笑道:“娘娘是在等梁公公罷,他今兒迴不來了。”


    她隻是讓梁公公去大理寺探談審判結果,怎會迴不來?她站起身,不緊不慢地問:“怎麽迴不來了?”


    “娘娘還不知道罷,梁公公陷害王爺,現下正在大理寺公堂上受審呢,且今兒這案子才開了個頭,還有幾日可審的,所以一時半會兒迴不來,”常公公陰惻惻地望著她,在這宮裏,當年欺他最狠的便是這位位高權重的貴妃娘娘了。


    朱貴妃倏地跌坐迴去,麵上終於繃不住了,微微張開口,怔愣著望向某一處。筆趣庫


    “娘娘,皇上吩咐奴才請您去明德殿走一趟,您請罷,”常公公退至一旁,做了個請的手勢。


    朱貴妃卻無動於衷,眼珠子溜溜轉了幾圈。而她身側站著的綠衣也打起了哆嗦,綠衣明白,主子這迴完了。


    “娘娘,娘娘?您該動身了,”常公公又提醒了一句。


    “再等等,再等等,燁兒就要過來了,常公公略等一等,本宮見過燁兒再去見皇上。”朱貴妃知道此去兇多吉少,帶著兒子去皇帝即便不看她的麵也得看兒子的麵,興許能網開一麵。


    常公公脖子一梗,肅道:“皇上那兒可耽擱不得,娘娘您迴頭再見二皇子不遲。”


    迴頭再見?沒有迴頭了,這一去,能不能活著迴來尚未可知。她朝綠衣使了個眼色,綠衣會意,提著發軟的腿往鏡台處去,拉開抽屜從裏頭抓了把金瓜子塞給常公公道:“公公,您就通融通融罷。”


    常公公瞥了眼,很是不屑,他一個貼身伺候皇帝的太監,什麽沒見過,一把金瓜子算得什麽,這個麵子他不想賣。


    “娘娘可還記得當初奴才在印綬監當差時,因著送錯了娘娘的畫娘娘是如何處置奴才的?”


    朱貴妃猛地望向他,忖了片刻,忽而哼笑一聲,態度大變,“你這奴才藏得倒深啊,常永貴,本宮便是失了勢,也還是主子,你個沒根兒的東西,還不配在本宮麵前汪汪亂叫!”說罷長袖一拂,也不等自己的皇兒了,昂著頭朝前走。


    “娘娘請,”常公公咬牙切齒道,一手緊握著拂塵柄,幾乎要握碎了去。


    就憑著朱貴妃這傲慢的態度,即便皇帝不要她的命,他常永貴也能要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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