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母已是做祖母的了,從年輕時就因人品端莊、知書達理備受稱讚,如今更是族中人人敬重的長輩,現在卻被一群刁奴指著鼻子罵,什麽鄉下土鱉妄圖攀附國公府,什麽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等等,總之,什麽難聽罵什麽。


    幾個老家人怒而上前,被國公府的人攔住,阿蓮嚇呆,徐母渾身哆嗦,嘴唇顫抖,突然一口血噴出,從台階上栽下來。


    阿蓮一聲驚叫,撲上去,嚇得大哭:“姑母!姑母!”


    幾個老家人衝過來,喊人的喊人,掐人中的掐人中,還有一人朝阿磐大叫:“快去請大夫!”


    其中一個紅著眼睛衝虞國公府的人大吼:“國公府怎麽了,國公府就該這麽欺負人?上麵還有皇帝老子呢!滾!”


    為首的婆子重重“哼”了一聲,到底怕鬧出人命,甩下一句“便宜你們了”,趾高氣昂地帶人離去。


    徐濂接到消息匆匆趕到時,徐母已經被人抬進屋內,大夫開了藥方,剛走出門,徐濂迎上,急問母親的情況,大夫道:“老夫人急怒攻心,又受了點外傷,幸虧我來得早,僥幸沒事,你們多注意吧,別讓老人家動氣,她已經有中風先兆。”.33yqxs?.??m


    徐濂心中“咯噔”一聲。


    他急忙進屋去看母親,房內光線暗淡,徐母躺在床上,雙目緊閉,臉色灰暗,胸前一團血跡斑斑……徐濂心如刀絞,不禁跪在床前,哽咽一聲:“娘。”


    徐母慢慢睜開眼,看到兒子,嘴唇動了動,眼淚湧出,斷斷續續:“我們、不能……”


    徐濂愧疚無地,緊緊握住母親的手,視線模糊,聲音沙啞:“兒子明白,兒子都明白……”


    徐母怔怔的,淚水從眼角滑落,慢慢閉上了眼睛。


    徐濂從屋內走出時,雙目通紅。


    秋日的陽光還有些熾熱,而他卻渾身冰冷,胸中如含著一把劍,五髒六腑都在抽搐。


    他知道母親未出口的話。


    這個世間,還有許多東西比情愛更重要,比如尊嚴,比如讀書人的氣節……


    他們不能跪著乞求一段姻緣……


    他可以為了這段感情默默忍受諸多磨難,可他不能無視自己的母親遭受這樣的羞辱和傷害……


    仿佛有什麽東西從心頭剝落,驟然迸發的痛楚令他幾乎無法唿吸,那最重要的一部分,似乎要隨靈魂死去,他緊緊握住手,雙拳微微發顫。


    次日,一道奏折在朝堂炸響,虞國公遣家奴羞辱泰安令之母,致使對方吐血重病在床,泰安令當時的悲慟神情,連皇帝看著都不忍,沉下臉怒問虞國公,虞國公慌忙道,自己並不知情,若真有刁奴瞞著自己生事,待查證後定不輕饒。


    這話顯然無法取信於人,皇帝遂命有司查證。


    結果出來,皇帝臉色沉沉,他想到了太子妃,難得地對自己的心腹重臣說了句重話:“卿連一個女人都管不住,難道還要朕替你管?”


    虞國公連忙免冠謝罪。


    迴到家中,虞國公讓人備車把鍾夫人送迴娘家,鍾夫人大哭大鬧,虞國公看著她道:“夫人嫁過來這些年,我對你如何?府中的事全憑你做主,你說怎樣就怎樣,你不讓我納妾,我便不納,滿朝上下,誰能做到這樣?你無子不孝不賢,我樣樣容忍,你胡作非為時可曾想過我,想過虞國公府?別說你是為了這個家著想,你的所做所為,連陛下都沒法容忍,你迴去好好想想吧!若覺得這個國公夫人做得不遂意,就不必迴來了。”


    鍾夫人驚呆。


    虞國公說這番話時,聲音溫溫淡淡,不見絲毫怒色,可他說她“無子不孝不賢”時同樣麵不改色,仿佛他內心早已這麽認定,以前的寵愛縱容全是假象。


    她突然覺得怕,又覺得冷,嚎哭不止。虞國公視若無睹,催人把她挾上車,帶出虞國公府。


    皇帝申斥了虞國公,也對徐濂的母親表示了慰問,一場公案就此了結。


    徐濂迴家告訴母親,徐母既未覺不平,亦未覺欣慰,隻覺憂慮。看著兒子早生的華發,心中酸楚,道:“娘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得罪了位高權重的人?”


    徐濂道:“做官若怕這個,那就不必做官了,虞國公無恥,我早看他不順眼了。”


    徐母:“那你如何還看上……”他女兒?


    徐濂不願多談,隻道:“母親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看他似要離開,徐母連忙道:“大郎,娘有事想對你說。”


    徐濂等她開口。


    徐母遲疑片刻,道:“待我身體恢複,趁著天暖,我想迴家了。”


    徐濂一怔:“娘才來多久,為何這麽急?”


    “娘老了,故土難離,家中事務隻你弟媳一個人,娘也不放心。你這裏,沒個知冷知熱的人照顧,娘同樣放心不下,我想了好久,決定把阿蓮留下,你看怎樣?”


    徐濂一驚:“娘!”


    徐母聲音悵惘,緩緩道:“阿蓮性情溫順,細心體貼,她沒有娘家助你,可也沒娘家低看你,低看你的家人。她是咱們自家的人,是能信得過的人。”


    “娘……”


    “或許你還忘不了那個人,可現在兩家……已經沒有可能,你都三十歲了,難道一直單著,何時是個盡頭?娘進棺材都沒法閉眼……”


    徐濂難受得厲害,道:“娘,我大概在京城待不了多久,現在說這個太早,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說完匆匆離開,徐母看著兒子的背影,歎了口氣,滿目傷懷。


    晚間,徐母對阿蓮吐露心意,道:“現在,家裏我最擔心就是你們倆,你們的事了,我才算放心,阿蓮,你怎麽想的,對姑母說說。”


    阿蓮垂下頭,滿麵緋紅。


    徐母道:“那姑母就當你答應了?”


    阿蓮枕在她的腿上,眼圈微紅,細聲道:“阿蓮不想和姑母分開,姑母去哪裏我就去哪裏。姑母,讓我一直伺候您吧。”


    徐母撫了撫她的頭,溫柔微笑:“傻孩子。”


    徐濂愈發消瘦,每日早出晚歸,徐母常常看到他屋內的燈一亮半宿。


    這日她來到徐濂的房間,見他的桌上堆滿紙,便順手整理。紙上是一首首詩,她細心疊好,突然看到其中一張,整張紙一筆一劃寫滿了“韶”字,她直覺這是個女人的名字,不由心驚肉跳。


    再看那些詩,忽覺無法繼續,她簡單收拾下,便喚來阿磐問兒子與鍾家大娘的事,阿磐經不住盤問,挑挑揀揀說了,包括早些年間他們在顯亭侯府與鍾韶早已相識的事。


    徐母呆住了,現在她可以確定,兒子單身至今,就是因為這個人。


    徐母心疼至極,如果再這樣下去,兒子這一輩子可怎麽過?


    兩家再無可能,而那女子已經出家,她不能任兒子越陷越深,長痛不如短痛。


    她下定決心,次日,待徐濂出門,她對阿磐道:“今日天氣不錯,我們去水雲觀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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