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雲觀。


    窗外竹葉隨風搖曳,竹影輕移,映上窗紗,室內,寧靜幽幽。彡彡訁凊


    鍾韶正閉目靜坐,知畫進來輕聲道:“娘子,剛才道童過來說,有位老夫人要見您。”


    “嗯?”鍾韶睜開眼,“什麽人,找我何事?”


    她並非盛名在外的法師,才入觀沒多久,若非故人,不應該專門找她。


    “說是一個為兒子求姻緣簽的老夫人,來找娘子解簽。”


    鍾韶訝然:“求簽處就有解簽的人,何況,我也不會解簽。”


    “是啊,我也這麽說的,但那位老夫人非要見娘子,說她的簽隻有您能解。”


    鍾韶明白了,道:“請她進來。”


    她從塌上起身,走到外間。不一時,知畫帶來兩個人,似母女,又似主仆,鍾韶一見那年長婦人便覺麵善,心下不由生出幾絲好感,但她確定,她並不認識這位婦人。


    她行了個道家揖禮,請二人入座,命知畫上茶,道:“方才聽道童說,夫人欲讓我解簽,實不相瞞,我從未與人解過簽,或可一試。不過我想,夫人找我應另有他事。”


    徐母自進門就在觀察她,女子膚色白皙,容顏秀美,略長的眼尾使她的雙眼極具風韻,清澈含情,眉宇間有一股特別的靈秀,行止間透出出身大家的風範。


    看對方於溫言款款間輕描淡寫道破她的來意,徐母不禁暗歎女子心思靈透,心情複雜,道:“老身有兩子,小兒子早已成婚生子,大兒子年過三旬卻還單身,老身為此憂心不已。他長年在外,身邊連個端茶送水的人都沒有,身為母親,如何不心疼?”婦人麵上現出真切的憂慮,鍾韶靜靜傾聽,婦人握住身旁年輕女子的手,“我為他選了姑家表妹,希望他身邊能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照顧,卻不知這事是否能成,便來觀中求個簽,請您來解一解。”


    話雖如此,卻並沒有拿簽給鍾韶看,鍾韶看了眼她旁邊的女子,女子低著頭,麵帶紅暈,可以看出是個清秀溫婉的女子。鍾韶溫聲道:“夫人慈母心腸,一心為兒女操心,相信您選的女子定是好的,你的兒子會理解您的一片慈心。”


    她聲音溫存,言語體貼,一身白色女冠服襯得她多了幾分仙風道韻,通身帶著淡淡的詩卷氣息。徐母忽然能夠理解兒子為何鍾情於她了,不禁心中酸楚,為兒子,也為眼前的人。


    婦人拍拍旁邊女子的手,輕聲道:“阿蓮,你先到外麵轉轉,我和道長說說話。”


    女子乖順地答應一聲,起身離開。徐母看著女子的背影,似自言自語,又似說給對麵的人聽:“阿蓮是我兒三姑母的女兒,性情溫順。她父母已逝,是個孤女。雖然她沒有顯貴的母家相助我兒,但也不會有顯貴母家上門欺淩,辱罵我們攀附權貴。”


    這話有些不對味兒,鍾韶不禁暗暗蹙眉,隱覺不安。


    徐母微微自嘲:“其實我兒不過是一六品泰安令,在這權貴如雲的京城算得了什麽?與阿蓮倒稱得上門當戶對。隻是他原本心有所屬,可惜造化弄人,兩人無法在一起,我這才為他選了阿蓮。請您解解這支姻緣簽,看這段姻緣是否順利。”


    說著,把簽遞了過來。


    在她說出“泰安令”三個字時,鍾韶的臉就白了,她堪堪維持住自己沒有失態,心卻無法自已地往下沉。她終於明白婦人找她的原因了,也終於明白之前懷抱的一絲希望終究化為了泡影。仿佛有什麽從心頭重重斬落,劇烈的痛楚後便是茫然的輕鬆,她看到了自己以後要走的路,從未如此清晰地看到了。


    她遲緩地接過竹簽,竹簽堅硬的質地烙入掌心,絲絲縷縷如滲入心髒,她的心一陣陣收縮,眼前片片恍惚,幾乎無法看清上麵的字。


    “是上上簽。”她聽到自己聲音說,勉強牽出一絲笑,而眼中卻飽含淚水,“原來您是徐郎的母親,徐郎曾於危難時幫助過我,解了鍾家的困局。若非因為我,鍾家該對徐郎心懷感激的。虞國公府有人上您家找麻煩了嗎,是國公夫人指使的嗎?她不是為我,此事卻與我有關,我向夫人致歉。”


    說著,她盈盈起身,向婦人跪了下去。


    徐母連忙扶住她,歎道:“不必如此,其實我知道,這事與你無關,好孩子,別怨我。”


    鍾韶搖搖頭,含淚道:“我心慕仙緣,已經出家,徐郎自當另配良緣。如今既然有上上簽的好征兆,這定然是一樁極好的姻緣。我這裏有一份小小的賀禮,也算我對他曾經幫助我的謝意,請夫人務必收下。”


    說罷,進入內間,捧出一個小小的匣子:“賀禮微薄,不成敬意,隻是我一點小小的心意,萬望夫人不要推遲。”


    徐母如何肯收,再三推拒,鍾韶道:“徐郎看到,自當明白我想說的話,請夫人收下吧。”


    徐母隻好接過,心中感愧,千言萬語隻化為一句話:“你是好孩子,可惜天意弄人,與我徐家無緣。願你擅自珍重,好好生活。”


    鍾韶微微一笑,低首揖禮:“夫人也是。”


    那微微一笑間,仙姿飄渺,不染凡塵。


    徐母心情愈發複雜,還禮後,腳步沉重地離開了道觀。


    她沒有打開匣子,迴去時,不像解決了一件問題,倒像多了許多心事。


    幾日後徐母才重提把阿蓮留下的事,徐濂依舊不同意,徐母道:“我去水雲觀求過簽,請大師來解,大師說是上上簽,你與阿蓮乃是一樁好姻緣,天意如此,大郎就不要執拗了,早些成婚讓娘安心。”


    徐濂一聽“水雲觀”三個字便心中一跳,道:“娘去了水雲觀?是哪位大師解的簽,還見過其他人沒有?”


    徐母沒有直接迴答他的話,緩緩道:“大師說她心慕仙道,希望你早結良緣,還送了你成親禮物,說你看到就會明白她想說的話。”


    然後,把從水雲觀帶來的匣子遞給了他。


    徐濂夢遊一般打開匣子,裏麵隻有兩張房契,隔壁房子和曲江裏房子的房契,都給了他。


    他看著房契發呆,恍恍惚惚地想,他與她最多、最親密的交集都在這裏,她全給了他,是想把過去的一切都割舍掉嗎?


    徐母也看到了房契,不禁愣住,歎息一聲:“這禮太貴重。”


    卻恰是徐濂目前所需要的。


    徐濂抬頭看向徐母,眼睛發紅:“娘,你對她說了什麽?”


    徐母看著兒子痛苦的麵容,道:“她那般聰慧,還需要我特意說什麽嗎?即使我不去,該知道的她遲早會知道。”


    徐濂沒再說什麽,攜著匣子出門,吩咐書童備馬,風一般去了水雲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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