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輯毫無隱瞞,徐徐講起祖母的出身、家世、才學以及家族動蕩引起的坎坷經曆。


    “……曾外祖父以謀反論罪,禍及三族,出嫁的女子也不能幸免,被判流放。祖母在漠北數年,遇赦迴京,那時祖父已經娶了現在的祖母。繼祖母好妒,連我父母都不能容,何況我親祖母?雖然皇帝特允祖父置左右夫人,但祖父仍不敢把祖母接迴府中,不管曾祖母怎麽求都沒用。許是為了劃清界線吧,祖父為祖母置了一座極偏僻的宅子,從此再未見過她。”


    他神色略略黯然,卻無絲毫為尊者諱的意思:“為此,我父親和祖父鬧崩了,也離開了國公府。”


    鍾輯在國公府數年,從未提過有關祖母的事,除了因為此事事關長輩母親特意囑咐過,更因為這事是府中的忌諱。


    隻有一次,祖父看到他的字,目露迴憶之色,微微悵然:“你的字倒有幾分你祖母的神韻。”


    隨後,命人取來一疊紙稿給他,歎道:“這是你祖母臨終前留下的,我特意命人收集起來……送給你,好好練……”


    他怔然接過,上麵果然是祖母的筆跡,風格愈發成熟不凡,既遒勁又文雅,妙兼眾體,大家氣象,若放到外麵,不知會引得多少人趨之若鶩。


    現在無人不以收藏李氏父女的字為雅事,兩人的字已經被炒到天價,且有價無市。


    他捧著紙稿,激動得微微顫抖,不由自主地問了一句:“祖母她,是什麽樣的人?”


    半晌,祖父方答:“當世無雙。”


    他愣在原地,沒想到祖父對祖母的評價如此之高,他一直以為,祖父是厭棄祖母的,連帶著也厭棄父親。


    他心中湧起千言萬語。


    既然她那麽好,為何要舍棄她、辜負她,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外麵,至死都不肯見她一麵?


    然而,看著祖父蒼老疲憊的臉,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問了又如何,斯人已逝,說得再多、再好、再美妙動聽,又有何用?


    何況,祖母未必稀罕。


    他抿住唇,再不發一言,捧著紙稿揣摩去了。


    身後,傳來祖父長長的歎息。


    楊婕想不到鍾小郎君的身世還有這樣一番曲折,她終於明白他後祖母為何對他那般惡劣了。原來她還以為,他父親是他祖父某個妾室所出,紮了正室的眼,老女人才對他不好。現在,她對他那位繼祖母的秉性又多了幾分了解。


    她不由歎道:“原來如此,你繼祖母這樣,你自己多加小心吧。”


    少年默默點頭。


    過了兩日,鍾輯前來告辭,說他曾祖母染恙,念叨他好多次,祖父讓他迴去。


    楊婕不知該說什麽,“哦”了一聲。


    少年等了片刻,沒等到她更多的話,神色黯然,踽踽離去。


    楊婕看著他的背影,推測他的心情,大約相當於自己不得不迴家鄉……一念及此,她不由深深蹙眉,很快甩掉這個念頭。


    鍾輯離開,她的生活沒有絲毫變化,依然每日清晨天氣涼爽時去河邊繡花,待太陽出來,氣溫升高,便迴到屋內,直至傍晚才出來一趟,到河邊散步消食。


    其間,她尋機會出門一趟,找到一家收繡品的鋪子,把手中的繡活賣了出去。


    做這些事時,她並沒有刻意隱瞞兩位侍女,何況也瞞不住。至於兩人會不會把這點小事上報給永寧侯夫人,她並不在意。


    夏去秋來,幾場雨後,天一日日變涼。


    永寧侯傳她過去,說,她和世子鍾倫的婚事不宜再拖,去虞國公府見見鍾老夫人,知會一下老人家,然後抽時間把事辦了。


    她猝不及防,聞言怔然。


    三個月過去,她幾乎忘了還有婚約這迴事,她都想不起世子是什麽模樣了。


    她一直在等那不情不願的世子推掉婚約,誰知他和他那侯夫人娘這麽不濟事,直到現在還毫無動靜。


    那她要不要嫁呢?


    考慮了一下自己的處境,在得罪侯府衣食無著和收獲一個陌生的、不情願丈夫之間徘徊數息,並對世子的秉性做了個初步判斷,她覺得自己沒什麽可怕的,遂默認了。


    在永寧侯府白吃白住衣食無憂這麽長時間,她內心對這位怪異的侯爺是有些感激的。她一無所有,不知道該如何迴報這份恩惠,在能接受的情況下,她並不想違背他的意願。


    她接受了安排,而聽到傳話的永寧侯夫人卻恰好相反。


    婦人一掌拍在身旁的小幾上,咬牙切齒道:“想不到老東西還不死心!可恨大娘這般無用,上迴讓她配合老二那狗東西給楊氏下藥,她竟把藥下到自己碗裏,簡直蠢不可及!”


    身為庶女,鍾裕善於逢迎討巧,與鍾倫、鍾謐相處得都不錯,所以鍾謐會找她給楊婕下藥,以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鍾裕表麵答應,實際上卻嚇得不輕,不管怎麽說,那人都是大哥的未婚妻,鍾謐這麽做,若讓侯夫人和世子知道,她能討得了好去?


    二哥這是推她進火坑!


    鍾裕左思右想,轉頭就把鍾謐給賣了,告訴了永寧侯夫人。


    未曾想,永寧侯夫人卻讓她配合老二施展計劃,甚至還讓世子出麵,把楊婕邀到遊船上。


    既不用得罪二哥,又能討好侯夫人和大哥,鍾裕當然不會拒絕。


    結果卻是,被陷害的安然無恙,陷害的卻在眾目睽睽之下出了大醜,且因為她對裴乾的舉動,成了公府三娘子的眼中釘,對方一直在找機會教訓她,鍾裕現在都不敢出府。


    雖然沒能算計到楊婕,但老二意外落馬,除去世子最大的威脅,侯夫人母子身心舒暢,便沒有計較鍾裕失手。


    直到永寧侯派人傳話過來。


    永寧侯夫人怨憤至極,麵孔微微扭曲:“一次不成就來兩次,讓鶯燕兩個丫頭動手,先下藥,再引一名男仆……看那小蹄子怎麽敢再妄想攀高枝……”


    鍾倫看著母親怨毒的麵容,不禁打了個冷戰,忙道:“母親,不可!”看女人不甘的眼神,勉強緩聲道,“這樣太著痕跡,父親一猜就知道是誰做的,哪怕抓不到證據,以他的脾氣,即使那女人成了殘花敗柳,還是會推給我,隻讓兒子更加受辱罷了。”


    永寧侯夫人替兒子委屈,眼眶泛紅:“老東西就是故意的,他看不得我們娘倆過安生日子……”


    鍾倫安慰母親:“兒子想清楚了,爵位一日未到手,我們一日不能違逆父親,就像母親上迴說的,不過一個女人而已,娶了又如何?日後我繼承爵位,再娶什麽樣的人沒有,犯不著這時候觸父親的黴頭,且忍一忍就是。”33yqxs?.??m


    永寧侯夫人抱住兒子,眼泛淚花。


    鍾倫一邊絮絮地勸慰母親,一邊心猿意馬,他並未告訴母親的是,不知從何時起,他竟不排斥把那個女人納在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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