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鍾老夫人的身體都不太好。每隔兩年,虞國公就覺得,自己的老娘要去了。但每一次,鍾老夫人都險險地躲過危機,病歪歪地熬了下來,神奇地熬過一個個同齡,活到近八十高壽。


    比如這迴,大夫都說,老夫人很可能過不了這個冬天。結果,老夫人不僅熬過了冬天,還堅強地拖過天氣尚寒的一月、二月,直至春暖花開的陽春三月才壽終正寢。


    對老夫人的離世,親戚朋友覺得,活到這個歲數,堪稱喜喪了。


    鍾夫人與鍾三娘認為,死了幹淨。


    真正感到悲傷的,也就虞國公、永寧侯、鍾輯三人。


    虞國公:老娘離世,就要麵對丁憂的尷尬處境,我很悲傷。


    永寧侯:老娘離世,我很悲傷。


    鍾輯:曾祖母離世,少了一層保護膜,我很悲傷。


    鍾輯對鍾老夫人的感情,其實與對虞國公一樣,是很複雜的。


    當年,為撫慰膝下寂寞,老夫人提出,把他們兄妹接到跟前撫養。


    雖然母親告訴他,這是一次絕好的機會,可以親近曾祖母和祖父,讓他順利承爵,前景無憂。


    然而對他來說,這造成了他們母子分離,母親生病他都無法侍奉在旁,痛愧終生。


    說是撫養,以曾祖母當時的年紀和身體狀況,根本無法親自做什麽,都是交給下人做。


    甚至還把妹妹給丟了。


    彼時,說不怨恨老夫人是假的。


    但這麽多年,在這個府中,真正護他疼他的也隻有鍾老夫人和虞國公而已。


    隻不過,他們的愛和傷害總是並存,就像他對他們,敬愛中摻雜了斑駁的雜質,無法純粹。


    作為當朝炙手可熱的權臣的母親,皇後的親祖母,鍾老夫人的喪事辦得極為盛大排場。


    鍾夫人以年紀大精力不濟為由,把三女兒叫來,協助料理喪事。


    不找弟媳永寧侯夫人一同料理,卻找已經出嫁的女兒過來管事,虞國公府是獨一份,大家已經見怪不怪了。


    鍾三娘自不會放過這個拿捏楊婕的機會,安排給她的都是最苦最累的差事,比如徹夜守靈,比如低等侍女的活計。


    鍾輯知道後,十分不忿,要去討說法。


    楊婕阻止了他,她又不是嬌嬌女,這點辛苦還是受得的。


    夜間守靈一般都是男子,因為男子陽氣重,且膽子大,不易引發不可言說之事。


    鍾三娘故意安排楊婕,擺明了要整她,鍾輯憤恨不已。


    楊婕自己從漫長的枯燥無聊中尋找樂趣。


    比如,看那些來來往往吊唁的人,明明毫無傷悲之情,卻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比虞國公這個親兒子還像親兒子。


    還有那些女人,簡直天賦異稟,連哭都能哭出花兒來。聲調婉轉,哭詞押韻,就像即興做出一篇辭賦。楊婕想起鄉下地方專門為人哭靈的婦人,也是哭得像唱歌一樣有韻味,卻沒有這種現場創作的本領,這些人真是比專業還專業。


    除此外,她還發現一些奇怪現象。比如,永寧侯夫人的娘家姐妹來吊唁,見到永寧侯夫人,就像沒看到一樣,冷若冰霜,形如陌路。


    私下休息時,楊婕向鍾輯問起這件事。


    鍾輯在她麵前,向來沒有家醜不可外揚的概念,道:“你說的那位夫人,是侯夫人的嫡姐,原本曾祖母相中了她做二兒媳的,誰知,叔祖卻和她的庶妹,也就是侯夫人看對了眼,鬧出了私情。


    曾祖母十分生氣,那邊也鬧崩了,永寧侯夫人的父親一病不起,竟至離世。曾祖母覺得此女不祥,不想讓叔祖娶她,加之對方要守孝,事情就這麽拖著,態度曖昧不明。


    誰知這女人懷孕了,後來還生了兒子,沒奈何,曾祖母就接受了。


    當然,關於這件事,兩家編了一個比較體麵的說法,勉強糊弄了過去。


    叔祖母成了永寧侯夫人,比她的嫡姐嫁得高,兩人的關係就成了現在這樣。”


    楊婕目瞪口呆。


    “這麽說來,永寧侯和侯夫人是兩情相悅,怎麽就到了現在這種兩廂憎惡的地步?”


    鍾輯神色漠然:“侯夫人曾經收養過一個養女,十分疼愛,視若親生。養到十六歲時,突然有一天,養女吐了,大夫過來診脈,誰知養女有了身孕。一問才知,是永寧侯的。


    侯夫人當時就崩潰了,大鬧一場。永寧侯索性擺到明麵上,說要收養女為妾。永寧侯夫人不同意,跑到曾祖母跟前痛哭流涕,曾祖母也不同意,永寧侯便帶著養女離京外任。結果,後來養女難產,死在了任上。


    從此永寧侯性情大變,還未任滿,就辭職迴京,獨居別院。與永寧侯夫人的關係僵到極致,連對世子也不待見,硬生生把世子拖到三十還不讓成婚。”33yqxs?.??m


    楊婕一陣惡心,冷冷道:“你說的那位養女,叫荃?”


    鍾輯點頭。


    楊婕:“你們家還有哪個地方是幹淨的?”


    鍾輯滿麵羞愧,呐呐無言。


    楊婕不再多說,怕說多了反胃。


    但她沒想到,說過這句話後,她真遇到一位淨到極致的人,或者說素淨到纖塵不染,仿若天仙的人。


    女子身穿白色道袍,頭戴蓮花冠,在吊唁的賓客已經離去之際,如一脈鴻影,飄然而至。


    她極其低調,沒有驚動任何人,在老夫人的靈柩前行過禮後,雙手合十低聲念誦經文。


    然而,凡看到她的人,無不被她的風姿吸引,忍不住駐足凝望,低聲詢問此人是誰。


    女子容顏皎潔,氣質出塵,眉宇間籠著淡淡的詩卷氣息,行止有仙人的飄逸風韻。


    不禁讓人想起四個字“仙姿佚貌”。


    楊婕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冠,不覺看得呆了,與她相比,世上所有人仿佛都成了汙濁凡塵。


    楊婕第一次深切體會到什麽叫見之忘俗。


    女子念完經文,又施一禮,轉身欲去。


    這時,一個位分頗高的婆子過來,紮煞著雙手,神色拘謹道:“大娘子,不,雲逸道長,國公說想見您一見,請您移步。”


    女子淡淡:“我來隻為送老夫人最後一程,我既已出家,便是方外之人,凡俗之事與我無關,相見之事,還是免了。”


    說罷,微一頷首,起身離開。


    婆子窘迫,想攔又不敢攔,眼睜睜地看她離去。


    這時,突然有一個人從斜刺裏走出,諷刺道:“出個家架子比天還大,連父親也請不動了,你還知道自己姓什麽不?”


    這人像是故意過來攔人的,聲音急促高亢,像被捏住脖子的鵝,十分聒噪難聽。


    不是鍾三娘是誰?


    女子打量了一下她,似略感意外:“你是三娘?”淡如清風的語氣微含惋惜,“你越來越像國公夫人了,真是令人遺憾。”


    說著,朝她點了點頭,長袖飄飄,翩然而去,仙人風範十足。


    鍾三娘氣得幾乎背過氣去,狠狠跺腳,麵容扭曲。


    女子看起來很是年輕,兩人相比,鍾三娘才像年長的那個。


    但也用不著氣成這樣吧。


    對方又沒說什麽,她怎的像受了多大羞辱似的,難道她以像她的母親為恥?


    楊婕暗自搖頭。


    再次見到鍾輯,楊婕不由對著他的臉注目良久。


    鍾輯略略羞澀:“姐姐在看什麽?”


    楊婕若有所思:“我發現公子的一大優點。”


    鍾輯心中喜滋滋:“是什麽?”


    “公子長得像仙人。”


    少年臉上如染紅霞,雙眸亮晶晶:“真的嗎?”


    楊婕:“……”


    不,我並沒有誇你,我隻是客觀描述,你像你姑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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