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您說了什麽?”


    這是裴蓁想問的話,她以為自己不小心問出來了,但很快意識到不對,慌忙迴頭。


    魏璟也轉過頭。


    兩人身後,公主微微傾身,頭顱幾乎插進兩人中間,左右看看,表情無辜。


    兩人大窘,連忙起身,裴蓁滿臉通紅,魏璟道:“公主什麽時候過來的,我竟沒聽見。”


    公主道:“剛來哦,我並沒有聽到什麽。”


    眼睛清澈,表情純真,魏璟都不能確定她是不是在開玩笑。


    公主後麵,遠遠跟著牽馬的仆從,服侍的侍女……


    這麽多人……裴蓁臉紅得幾乎要滴血……


    公主道:“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要不我走遠些你們再說話?”


    魏璟張口無言,裴蓁羞窘地匆匆丟下一句“公主想必很累了,我這就去準備……”起身跑了。


    公主好奇地問魏璟:“叔父,那天晚上您說了什麽?”


    魏璟:“……公主,這是個幻覺。”


    公主出行,所帶的東西自然不會少,茵毯、食盒、茶具,魏璟還看到,一個侍女從公主的鸞車中捧出一隻小巧的香爐。


    裴蓁和侍女一起把東西鋪排妥當,請魏璟和公主過來就坐。二人吃著點心,用了點兒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魏璟覺得這個地方適合騎馬,卻不適合野餐,正如今天的天氣。順口邀請公主重陽日出門登高,那才是真正的遊玩,可以賞到真正的美景,公主一口答應。


    兩人閑聊時,裴蓁靜靜地跪坐旁邊,為兩人沏茶。連侍女都會時不時地笑著插句話,而她則全程安安靜靜,安靜得讓人心疼。


    他的視線總會不由自主地飄向她。


    可惜無法與她眼神交流,更找不到獨處的機會與她說話。


    她聽到他的話了沒,明白他所指的意思了嗎?


    她考慮得如何了?


    還是根本沒認真考慮,執意一條道走到黑?


    亦或還在猶豫?


    一條條問題冒出來,他內心有些焦躁,抬頭看了看天,見天色不早,便對兩女道:“時候不早了,要不再練一會兒就打道迴宮?”


    兩女同意。


    魏璟示意仆從把兩人的馬牽過來,分別把二人送上馬,看她們慢悠悠地馭馬離開,沒再試圖尋找與裴蓁單獨相處的機會,想了想,他吩咐仆從:“去河那邊摘片荷葉過來。”


    仆從應諾。


    荷葉摘迴來,他讓仆從遠離,自己撿了根細枝,用隨身的小刀把一頭削尖,緩緩在荷葉上刻下幾個小字。


    因為有個大書法家母親,他對書法的要求同樣很高,簡單幾個字寫得分外用心,務求盡善盡美。


    哪怕沒有紙筆,用硬枝在荷葉上寫,也不能降低些許品質。


    寫罷,他用細枝在字的周圍圈出一朵流雲形狀,再細心地把這塊兒裁下來收好,這才去了眾人處。


    他默然望著兩名少女緩轡徐行,心思渺遠,直至日頭偏西,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方提醒兩人迴程。


    三人騎馬過了木橋,有馬奴過來牽馬,待馬停下,魏璟首先下馬,然後分別扶兩女下來。


    去扶裴蓁時,她耳根泛紅,不好意思勞煩尊貴的東莞王世子,試圖自己下馬,魏璟已經眼疾手快地先一步扶住她,不著痕跡地把荷葉遞到她手中。


    裴蓁一愣,隨即緊緊握住,卻又不敢過於用力,悄然而迅速地把它藏入袖兜。


    她心跳失序,麵若紅霞,隱秘的悸動與甘甜在心底蔓延,卻不敢抬眼看他,隻在轉身之際,悄悄抬睫,用眼角餘光捕捉那一抹清俊的側影。


    迴宮的一路,她神情不屬,表麵上似在傾聽公主與侍女談話,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而耳朵卻在細細分辨他的馬蹄聲,聲聲如落心頭。


    寬袖之下,她的指尖反複摩挲著那隻葉片,細細地感受它的溫度、紋理、質地,輕柔繾綣。


    到了宮門外,魏璟與公主道別,她終於能光明正大地從車窗中近距離看到他,近距離聽到他的聲音,待他的目光掃過她時,她勇敢地抬眼迎上他的目光,然而隻有短短一瞬,什麽都來不及分辨,兩人的目光便已交錯而過。


    迴到公主宮苑內她的住處,小心掏出那片荷葉,流雲狀的精致葉片上刻著一句話:勿要去胡地,吾會求公主。


    心重重一顫,馬場土丘上他說的那句話再次響在耳邊:那晚的話,你考慮得怎樣了?


    進而想起依風燈會的那天晚上,他近乎失控地對她低吼:我把你救出火坑,不是為了讓你再跳火坑……以及最後他對自己說的那番話……


    似喜似悲又裹挾著巨大的甜蜜,把胸口漲得滿滿,她沉浸其中,忽而微笑,忽而含淚,忽而愣愣出神。


    最後,她把葉片細細夾在一本最喜愛的書中,如珍藏自己最心愛的至寶。


    數日後,虞國公府。


    鍾南急躁地問侍女:“事情辦得怎樣了?”


    侍女小心翼翼地迴道:“東莞王府那邊暫時沒辦法,不過,公主身邊幾個新選的預備女官倒不是鐵板一塊,有一個被我們重金收買,吐露了一些情況。”


    “嗯?”鍾南看向侍女,那怕沒有發怒,也無端兇惡。侍女連忙低下頭,心提得高高。


    “那人說,幾天前東莞王世子邀請公主騎馬,當時隨公主去的預備女官隻有裴女官一個。”頓了頓,頭愈低,聲音愈輕,“她說,跟著公主去的幾個侍女迴來閑聊,東莞王世子對裴女官果然不同尋常。”


    “哢嚓”一聲,案上一盆極品名卉攔腰折斷。


    侍女的心一抖,整個人縮了一圈,竭力屏息凝神,恨不能原地消失。


    折斷了名卉還不解氣,鍾南一把舉起花盆狠狠砸在地上,劇烈的破碎聲讓侍女哆嗦得像狂風中的小鵪鶉。


    鍾南一邊發狠踩地上的泥土,一邊咬牙切齒地咒罵:“賤人!賤人!我就知道她不是什麽好貨,敢動我的人,我必叫她不得好死!”33yqxs?.??m


    最後一句幾乎是歇斯底裏吼出來的,麵目之猙獰,讓人不敢直視。


    侍女實在恐懼,上次鍾南在宮裏那一番操作,她自己沒事,兩個侍女卻慘了,被虞國公夫人一頓重責,說她們沒照顧好大娘子,沒及時勸止她,跟她一起胡鬧。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不過是遷怒,但有什麽辦法呢,她們是下人,認命罷了。


    生怕鍾南真做出什麽捅破天的事來,連累自己丟了小命,侍女戰戰兢兢,硬著頭皮勸:“娘子何必跟那種人置氣,她遲早要跟公主去胡地的,一輩子老死那裏,跟她生氣,不值當。”


    鍾南麵色獰厲:“你是蠢貨嗎?她纏上世子,還用去胡地?說不定她就是為這個才去勾引世子!”


    侍女一聽竟深覺有理,跟什麽樣的主人久了,思維也難免被同化。她甚至想,之前,娘子襲擊裴女官時說此人勾引世子,她還心存懷疑,結果果然如此,大約如自家國公夫人、自家娘子這樣的主母,總是對狐狸精格外敏銳。


    “那、那怎麽辦?”侍女結結巴巴,全然忘記之前本來是想“勸止”鍾南的。


    鍾南冷靜下來,眼神冷酷,如一條幽光森森的毒蛇。


    從看到那人的第一眼起,他俊美無匹的容顏就讓她生出無比瘋狂的占有欲。他是她的,必須是她的!其他女人,哪怕隻看他一眼,她都恨不得把那人的眼睛挖掉,敢覬覦,隻有死!


    “我要--”她一字一句,聲音宛如來自地獄,“斬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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