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葉送出,在魏璟的預想中,裴蓁考慮好後,當會給他一個答複。


    然而,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他的心越懸越高。


    難道她沒看到荷葉上的字?荷葉出現意外,遺失了,破碎了,字麵模糊了?


    亦或,她還沒考慮清楚?雖然內心極排斥這個答案,但是……


    又或者,她沒找到機會、不方便傳信給他?


    各種疑慮猜測糾結於心,好幾次他都想寫信給她,問她到底怎麽想的,最終被理智生生摁下。


    終於捱到重陽日。


    他早早到皇宮去接公主。


    大約因為將要離國,或許一輩子都迴不來了,公主放開許多,否則,像以前那樣,她哪敢這麽頻繁出宮?


    而宮中……也采取了默認的態度……


    公主等人出來時,魏璟著意看了裴蓁一眼,目光堅定且暗含警示。


    不管她迴複與否,他都會向公主表明態度。


    裴蓁不禁心跳加速。


    魏璟選了城外的天池山,這裏離城雖遠,但條件得天獨厚。


    峰奇石秀,泉流豐美。


    兩步一潭,三步一瀑,五步一景。


    雄、險、奇、秀、幽交相輝映。


    考慮到公主等人的體力,魏璟便選了這個步步為景的地方,這樣即使沒能攀到頂峰,也能收獲頗多美景,不那麽遺憾。


    一入山,眾人便眼前的景色攝去心神,滿山紅葉流丹,如爍彩霞,令人目眩神迷。


    眾人走走停停,處處流連,在這清幽至極、宛如世外桃源的美景中,每個人都不由生出“如果能長留這裏該多好”的念頭。


    正這麽想著,忽聽有人道:“看,那裏有座道觀。”


    眾人循聲望去,但見雲霧繚繞、紅葉掩映中有座塔樓,宛如雲中仙閣。


    魏璟笑道:“正好,如果下山晚了,我們就歇在那裏,明天再迴去。”


    公主同意。


    魏璟派人先去安排。


    有了退路,眾人步伐越發悠然,公主表示:“說不定今天我們能爬到峰頂。”


    話是這麽說,現實卻是,剛過道觀的高度,眾女就難以為繼了。


    一是體力問題,二是山路崎嶇。


    這時,派出去的引泉迴來說,住處已經安排好,那裏不是一座道觀,而是寺廟,白雲寺。


    還順帶簡單介紹了一下寺廟的情況。


    原來的白雲寺又小又舊,住著一個老和尚和幾個小和尚,後來這裏來了一位西域高僧,重建了寺廟,待老主持故去後,成了這裏的新主持,法號慧明。


    魏璟與公主商議,去寺廟歇息。


    公主讚同。


    眾人開始轉道去白雲寺。


    原以為很快就到,誰知走了好久,久到讓人懷疑那看上去伸手可及的寺廟是不是傳說中的海市蜃樓時,廟門終於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


    讓人實實在在體會了一把什麽叫“望山跑死馬”。


    此刻,無論怎樣的美景都無法撫慰眾人疲憊的身心。


    幸而房間是早安排好的,魏璟直接打發了前來迎接的僧人,讓眾人迴房歇息。


    簡單洗漱後,魏璟臥床閉目養神,大約過了兩刻鍾或者不到,忽聽外麵有說話聲,他起身走出房門,就見引泉正和一個小和尚說著什麽。


    少年約摸十三四歲,眉清目秀,尤其一雙眼睛,清澈如山泉,比女孩子還漂亮。通體氣質寧和,宛若溫柔的月光。


    繞是見慣美人的魏璟,也不禁心生驚豔。


    引泉看到他,道:“世子,小師傅說,寺裏的齋飯熟了,要不要給您送過來?”


    魏璟:“公主那邊呢?”


    小和尚道:“有師兄過去了。”連聲音都那麽好聽。


    魏璟點頭,小和尚向他深施一禮,起身去了。


    不一時,小和尚帶著一個更小的和尚過來,為他端飯布菜,一碗粥,一盤菜,一隻饅頭,簡單至寒酸。


    魏璟沒有注意飯菜,反而驚奇地看著兩個小和尚:“你們是兄弟嗎,很像。”


    少年臉泛薄紅,合掌施禮:“小僧是兄長。”


    兩人離開後,引泉道:“看來這個寺廟人不多呀,連這麽小的孩子都出來迎客了。”


    魏璟瞥他一眼:“所以,你就在旁邊幹看著,讓小孩子動手?”


    引泉忙殷勤上前笑著伺候:“我這不是看著好玩麽,倆孩子像畫裏的人兒似的,舉止也沒有常人見到貴人時的畏畏縮縮,看來出身不錯。”


    魏璟沒有說話,心底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癢意冒上來,想收集,想親手打磨,想看著手中的璞玉有一天綻放出無與倫比的光彩。


    就像一種根植於骨髓的怪癖。


    他讓引泉喚來一名年長僧人,打聽兩個孩子的情況。


    僧人有些拘謹,恭敬道:“他們兩個,大的叫了空,小的叫了了,是一對孤兒,很小的時候被一名老番役送上山,做了原主持的弟子。原主持圓寂後,現主持見了空聰慧好學,便收了他為弟子,唯一的弟子。因世子身份貴重,故命他來招待您。”


    生怕他因了空兩人年紀小而誤解。


    魏璟道:“了了,這名字可真夠敷衍的。他們原來的名字叫什麽?”


    “柳小,柳妮,鄉間野名,讓……”


    倏然住口,臉色發白,忙低下頭。


    而魏璟已經察覺出異樣:“柳妮,女孩兒?”


    僧人撲通跪倒在地,慌忙道:“貴人不要誤會,了空和了了來寺裏的時候,還很小,先主持不忍他們失去父母後再兄妹分離,就讓了了暫住寺中,平時做小沙彌打扮,現在了了才八歲……”


    僧人越說越緊張,生怕貴人給寺廟安個“窩藏幼女”的汙名甚至罪名。


    魏璟道:“不必惶懼,我能理解。”


    僧人起身,稍稍釋然,悄悄拭汗。


    魏璟看他這樣,也不再多問,讓他退下了。


    在屋裏轉了兩圈,他直接去見主持。


    剛來時沒細看,此時再見,發現主持竟是個頗具異域風情的美男子。


    身材高大,膚色偏深,隆鼻深目,如果有頭發的話,魏璟想,一定是卷的。


    而神情寧和恬靜,令人見之望俗。


    兩廂見過,略聊兩句,魏璟說明來意。


    主持略顯驚訝,但似乎又不那麽驚訝,微微含笑,聲音略帶異域口音:“您不是第一個提出這種想法的,上一個想收養了空的,是一位侯府夫人,了空拒絕了。”


    魏璟挑眉:“嗯?”


    似訝然,又似懷疑。


    主持好像明白他的想法,道:“了空年齡雖小,但頗具慧根,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見。若他願意跟隨世子,貧僧不會阻止,若他不願,還望世子尊重他的意願。”.33yqxs?.??m


    魏璟:“這是自然。”


    主持遂命人把了空、了了兄妹喚來,簡單說了魏璟的來意。魏璟對他寡淡的陳述不滿,又著重鋪陳一番,他的身份,東莞王的名聲,他家人的性情,以及收養他們後他們能獲得的教育、榮華富貴以及遠大前程。


    末了,還對了了道:“我小妹和你年齡差不多,脾氣好又可愛,還喜歡作詩,你們可以作伴。”頗為誘惑的口吻。


    自覺哪怕三顧茅廬也不過如此了。


    了空小和尚聽後,稍一思索,向他深深施禮:“謝謝世子願意收留我們兄妹,了空感激不盡。隻是了空早已發願,終生侍奉佛陀,還請世子見諒。”


    魏璟:“你妹妹呢,她是女孩子,你忍心她就這麽住在寺中,將來嫁個山野村夫?”


    了空看著妹妹,了了也看著他,了空道:“我會照顧妹妹,無論貴賤禍福、疾病康健,我們兄妹都不想分開。”


    魏璟深深動容的同時,又深感遺憾,歎息不已。


    是錯失璞玉的歎息。


    直到兩人離開,魏璟還不停地嗟歎。


    住持平和道:“檀越何故如此,您為了空放棄世人眼中的富貴前程遺憾,殊不知,於他而言,脫離紅塵踏上解脫大道才是最大的歡喜。檀越不必執著。”


    並沒有用,魏璟依然歎息不止。


    主持道:“如果貧僧告訴檀越,我曾為一國之主,檀越會如何?”


    “!”


    魏璟震驚地望著他,眼珠子幾乎脫眶而出。


    住持聲音溫淡,像敘述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般,簡述了一下自己的生平。


    他本是西方某國國君,年幼時就喜愛佛法,長大後遂有出家之念。終於在三十五歲這年,他把國家交給兒子,自己出家了。他去過很多地方,足跡幾乎遍布西方所有國度,後來來不遠千萬裏,來到東方大魏國。


    “世子為我遺憾嗎?”大師問。


    看著平和含笑、如散發著聖潔輝光的大師,魏璟實在說不出“遺憾”二字。


    “世子還為了空遺憾嗎?”大師又問。


    和大師比,了空的遺憾似乎也稱不上遺憾了……


    大師徐徐與他講起佛理,魏璟漸漸沉浸其中,猶如心靈被洗滌,慢慢心生歡喜。


    談話結束,他甚至產生了出家的念頭。


    這麽一路微笑著去了公主的住處,公主道:“叔父從哪裏來,有事嗎?”


    魏璟凜然警醒,大和尚厲害,他沒把人家的小和尚忽悠走,倒差點被人家忽悠成和尚。


    想到這次登高的來意,魏璟道:“公主,我有話想和你單獨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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