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排查進行了三個小時,當最後一個人從何子揚身邊經過的時候,他身子一軟差點沒坐地下。沒有人能說這種排查是否是有意義的,猶如上次鄭瑜在工廠殺了喪屍事件。由於其餘人錯誤的判斷,給在場所有人帶來的滅頂之災。


    這種道理是誰都明白的,病毒傳播的速度太快,不會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可是要讓這群孩子,去殺掉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和老人,是一種絕對的精神上的摧殘。


    何子揚有時候特別恨自己的猶疑不定,每一聲槍響,他都會下意識的想到,萬一……哪怕是萬萬分之一,儀器錯了呢?他們引以為傲的異能判斷失誤了呢?


    排查結束的時候,兩隊孩子全部在門口集合,然後等待所有已經安全的人一一離開。那些老老少少的人,帶著死一般沉寂的表情,猶如行屍走肉般離開。


    何子揚站在一旁,不敢抬頭,他幾乎想說,他後悔了。他開始懷疑,或許因為他沒有那麽強大的心理,去做一些殘忍但或許更為正確的選擇。他終於迫不得已承認,他不適合做一個軍人。


    記得過去袁楚的父親曾問過那個著名的火車問題,如果你是一個司機,有兩個選擇,其中一條路,過去會碰到五個在那裏玩的小孩,另一條則會讓車與另一條路上的車相撞,害死兩車人,你選哪個?


    何子揚很久很久,都記得當時的情形。袁楚的父親難得的露出了父親的慈祥表情,而小小年齡的袁楚,仰著一張臉,表情平靜困惑:“肯定不選第二條啊。”


    可是何子揚卻一直沒有說出答案,最後他哭了。何子揚想象不出當時自己的表情,但大致上是一張橘子皮一樣皺巴巴的表情。


    那個答案,後來成為何子揚一輩子的矛盾。


    這種穿越了時間和空間的記憶,因為飄渺和虛幻,讓何子揚短時間內陷入了一個迷蒙的狀態。一直到,最後一個人站在了他們麵前。


    那是一個年紀不大的男人,所有人走光了,他還沒有走。他久久看著今天死去的九個人,然後轉過身來,麵對他們。


    藍格子微笑著,可是渾身的毛孔都散發除了警戒。鄭瑜不動聲色站在何子揚身邊,用手輕輕拽了拽他。


    那個男人說實話有點醜,怎麽說呢,他的臉就是把五官分開看,都平淡無奇。可是組合起來,卻有種說不出的怪誕和詭譎。


    此刻他的表情在夕陽的映照下,顯得有種悲愴的肅穆,可是又因為那種詭異的長相,讓他像是躲在黑暗中哭泣,卻不得不吊起嘴角微笑的小醜。


    “劉青是我們所最堅強的女人,她丈夫跑了,帶著小女兒。那個孩子很可愛,成績很好,老師說,她會有好的未來,還建議劉青讓她去上藝術班……劉青她一直都很努力生活……一直……我沒勇氣和她說……她真的很美……”男人的表情陷入一種混沌的憧憬。


    何子揚覺得雞皮疙瘩從手指尖一直延續延續延續,爬上了他的頭皮。


    男人的表情越發陰鬱,然而倏然間卻閃現出奪目的光彩,他像一個亢奮的演說者:“還有他們,以前我們都嫌我們管的那片太偏遠……是,哈,太偏遠了,每天都會因為獎金吵啊吵啊,哈哈哈,他們現在都死了……都死了……太好了……”


    尖利的笑聲劃破了冬季的寂寞,一瞬間讓這個空曠的廠房顯得狹隘和窄小。何子揚的指甲死死扣著手心,他看不出這個男人的異常,事實上……他沒有異常。對,他指的是,這個男人不是非人類。


    藍格子嘴角露出一點了然的微笑,像看著一個精心表演的木偶戲一樣,表情溫柔帶著些欣賞。


    下一秒,這個男人表情又開始猙獰痛苦,他笑著哭著笑著哭著,最後終於跪在了地下,用指甲狠狠抓著地皮:“為什麽……為什麽他們都被染上,而我沒有呢?我又被拋棄了?哈哈哈哈……我永遠不會是一份子,不會麽……”


    這種笑聲,很快便停止了。他暈倒了,猝然倒在地下。


    何子揚下意識過去要扶他,藍格子用手擋住了他。這個簡單的動作,將何子揚情緒上的小鎖子撥開了一般,他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向藍格子揮了拳。


    這種反應猶如一種野獸在神經繃緊到極限的時候本能的反應,速度快的誰都沒反應過來。他的爆發力,速度,都是一等一的優秀。藍格子雖然看起來文鄒鄒的,可畢竟也是經過嚴格訓練的。


    可是在何子揚的拳頭衝著他的臉過來的時候,他幾乎聞到絕望的味道。沒有辦法做任何反應,他甚至不能感知何子揚的心情,隻是千分之一秒的怔忡,他已經察覺到了嘴裏的血腥味。


    何子揚的怒火,迅速達到最高點,而後悄然退去。他蹲下來,檢查男人的心跳。說起來也奇怪,這個男人醒著的時候看起來無比怪異,可是閉上眼睛後,卻有點溫柔舒服的味道了。


    “他沒有問題,誰都能夠看出來。那麽為什麽,不去扶他?因為你有能力,因為你是強者,你就該看著這個世界,生靈塗炭。然後冷眼看著所有人在痛苦中掙紮?”


    何子揚說話,並非針對藍格子。他是針對所有人,包括自己。因為太過於事不關己,強者決定了一切,他們所謂的悲哀,在這些因為攜帶了病毒,便要被全權消滅的人身上,顯得如此可悲又假意。


    藍格子擦擦嘴角的血,第一次收起了那種無害溫柔的笑。他的表情很淩厲,淩厲得猶如一把帶著鋸齒的刀子,風從上麵刮過,都會覺得疼痛難忍。


    可惜,何子揚沒看他。又或者,即使看了他,何子揚也還是堅持著自己的悲天憫人。這個男人身上,天生有種軟弱和敏感。他大約是那種,寧願死了,也不願意孤獨的活的人。


    藍格子就這麽盯著何子揚的背影,然後用極慢的語速說道:“你有你衛道的方式,我有我的。事實上,任何一個軍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來維護著正義。誰都不比誰高貴,你就是今天殺了我,也會有第二個人作為統帥。所有的軍人,不過都隻是想保護這個世界,這些人。”


    沉默。


    何子揚示意醫護隊的人送躺在地下的男人迴去,藍格子點頭同意。兩人突然之間,都不知道,該怎麽去將莫名而出的隔閡打破。


    藍格子沒有說錯,正義從來都不是一元的,更不是誰說了算的。每個人想做的,不過都是保護些人,讓世界美好些。人類,政府,國家,醫生,軍人……各種職業,不過都是因為人類想變得更美好幸福,才產生的麽?


    在場的人,多少都覺得有點受觸動。末世究竟代表著什麽?他們一開始加入unt,甚至很多人興致勃勃加入unt,甚至卓越這樣的人,為戰爭而狂熱和開心。除卻了那些少年熱血的夢想和對未來瘋狂的想象,還有躁動的青春關於成為英雄的夢。


    他們都已經後悔了。曾經多麽天真,為了躲避一場考試,為了不上學,祈禱著出點事,好讓一切都混亂,然後一切秩序全部洗牌。


    而如今,他們卻一天比一天清晰的明白。他們想要維護的,不過是每個人,都能夠平靜的生活。柴米油鹽醬醋茶,這個時間,他們圍在廚房裏,爸爸媽媽在耳邊絮絮叨叨。


    何子揚微微牽動嘴角,九十度給藍格子鞠躬:“對不起,長官。請處罰。”


    幾個字,清清楚楚。


    藍格子歎了口氣,沒理會,阻止了自己隊的人撤退了。而他們,也就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一起離開。


    在車上,何子揚睡著了,很不安穩。鄭瑜拉了拉外套,笨拙地幫何子揚蓋到下巴。


    鄭瑜從很久以前,就一直陪著何子揚,他沒有多餘的安慰,很多時候也會覺得何子揚太敏感脆弱。可是他卻喜歡何子揚,是的,那種感覺很奇妙,在見過何子揚的第一次以後,每時每刻總在想著,這世界上,還有這樣一個人,真好。


    說白了,鄭瑜還是個孩子,做盡了壞事不過是希望有個溫柔的大人來拍拍自己的頭,說我知道你可以做個好孩子的。然後他就會像大型犬一樣,乖乖的聽話 。


    何子揚不懂利用人心,他也不屑。可是鄭瑜卻想跟著他,從他身上吸收點溫暖,然後將自己的力量借他一部分。


    一個過於剛強,一個過於軟弱,可是兩個人在一起,往往能夠互相從對方那裏得到點什麽。這叫做搭檔,從一開始就注定的搭檔。


    何子揚在夢裏嘟囔:“袁楚你個混蛋!別鬧!”


    鄭瑜皺皺眉,拍拍他的肩膀,表情無奈。待他安靜下來,才又開始打盹。


    無關情愛,無需旖旎。搭檔,就是一組完美武器。


    羅拾五看著頭靠頭像倆傻的何子揚跟鄭瑜,輕輕笑了笑,用小指悄悄勾住歐文。他不願意和歐文做搭檔,因為戰爭終究會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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