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一聲, 祁縱將穿過的衣物丟進水盆裏,往下一按。


    他洗完了澡, 一邊用靈力烘幹頭發,一邊在芥子袋裏翻翻撿撿。


    以前跋山涉水, 還被魔族通緝,祁縱為了不惹人注目,都買些窮鄉僻壤的布衣穿。結果有次和蘇明練用靈訊印麵談, 對方看見他一身粗布衣裳後, 氣得當場挑了幾十套絲帛綢緞的衣物,托驛使送到他手中。


    祁縱的叛逆勁兒上來, 收到新衣物就全擱芥子袋裏落灰去了。今天他穿好布衣、準備出門時, 卻猶豫了一下, 又迴去翻出了那些衣裳。


    整整四十套衣物, 穿在靈氣支架上,一經解封,便自動飛出來,環繞著祁縱展示。祁縱被圍在中間, 左看看右瞧瞧,隻覺眼花繚亂,實在看不出哪一身比較好, 最後隨手扯了一件穿上。


    待他走進院子,卿笑寒已經在門下等候了。青銅壁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暈,勾勒出一道長身鶴立的形影。聽聞燈下看人更如畫,祁縱乍然瞧見卿笑寒, 確是怔了一下。


    他在階上停留片刻,無聲地吐息一口,走過去道:“我好了,走吧。”


    片刻後又道:“你看著我做什麽?”


    卿笑寒垂眸一笑,說:“阿縱今日有閑情雅致,肯換新衣了。”


    祁縱臉色微紅,壓著嗓子“嗯”了一聲。他穿了套黑色的,邊角處繡著鮮紅的枝葉紋,在那四十套衣物中是最不惹眼的,穿上身後,卻還是與以前判若兩人。


    好像從浪跡天涯的少年俠客,變成了冷漠又金貴的小少爺。


    祁縱自知失策,尷尬地推他轉身:“行了別看了,還不去吃飯嗎?”


    卿笑寒笑道:“嗯,這就走了。”


    大門拉開,兩人踏上了青石長街。此時正值入夜,華燈初上,千戶燭明。山神祠外是最繁華的街市,商鋪夾道,無數非人熙熙攘攘,祁縱和卿笑寒並肩走在其中,像是混入了一場盛大的百鬼夜行。


    祁縱走著走著,忽然感覺被誰絆了一下。他低頭看去,卻發現身邊一圈都沒有腳,正在幽幽地飄。這時又有東西碰到他的肩膀,傳來叮零叮零的細響。祁縱側身避讓,就見一座巨大的靈車駛過身旁,駕車童子的額上貼著黃符,手執一柄釣竿,吊著鈴鐺開道。


    祁縱看著這一切,目不轉睛,隻覺常看常新。一處十字路口出現在前方,四角的樓閣二層以拱橋和對麵相連,跨越行人頭頂,在路口上空交錯。其頂端的交點上,雕著一尊彩漆蓮花座,數個伎樂天女赤足不離花蕊,身軀卻不斷地向來人傾倒,載歌載舞,玉臂垂下絲絛。


    她們是佛道的香音之神,祁縱被曼妙的舞姿與歌喉吸引,不自覺地走過去觀看。這幾個女菩薩也發現了他,全都傾身過來,見少年的眼神幹淨清明,十分歡喜,紛紛摘下髻上的簪花,拋入他的懷中。


    祁縱接住一看,是一捧潔白芬芳的佛蓮。他再抬頭,卻見橋上的天女們都不見了,隻有非人來來往往,向他投來好奇又和善的目光。


    有個牛頭人趴在欄杆上,道:“嘿,小兄弟,你迷路啦?”


    “不,我……我沒迷路。”祁縱定了定心神,“請問這是什麽橋?”


    “結緣橋啊,你是新來的吧?”牛頭人笑了。


    “結緣橋……”


    祁縱看著手中的簪花,新鮮欲滴,不是幻術。他忍不住又道:“我剛看見橋上有人跳舞,送了我這些花。但是我接住花,她們就不見了,你知道是怎麽迴事嗎?”


    牛頭人一聽,哈哈笑道:“小兄弟啊,看來你要走桃花運了。她們是供奉伎樂天女的神龕上,撒下來的香灰幻影。聽說誰身邊有愛慕他的人,就會看見天女顯形,歌舞慶賀。快,你曉不曉得誰心悅你啊?把花送給那人,天女會保佑你們的。”


    祁縱茫然道:“你的意思是……這周圍有人喜歡我?”


    “對對對,快去送花吧!要是送對了人,簪花便會結果。”


    牛頭人說完揮揮手,去了橋另頭,留下祁縱一個人,無措地抱著一把鮮花,站在人頭攢動的路中間。


    “阿縱,原來你在這裏。”


    身後忽有人道,祁縱迴頭是見卿笑寒,從人群中走來無奈地說:“這段路太過熱鬧,我們被分散了。剛才你看見了什麽嗎?我在後麵叫你,你也沒有反應。”


    祁縱呆呆地看著他,片刻後,鬼使神差地將花遞給他道:“沒看見什麽,這個……送給你。”


    卿笑寒笑眼微彎:“佛蓮?謝謝。”


    他一手接過花,一手牽著祁縱繼續前行。祁縱麵上毫無表情,心跳卻快若擂鼓,他垂眸緊盯著卿笑寒手中的花束,腦海裏一片空白。


    忽然,其中一朵花輕顫了一下。祁縱還沒來得及細想、便瞬間出手,把花全奪了迴來,猛退數步。


    他這一退,撞進了一群路過的狐狸精。這些男男女女的美人不禁嬌笑,一人一朵,將他懷裏的花順走了,最後一個無花可拿,還嗔怪地甩了他一尾巴。


    祁縱緊張地望著卿笑寒,不知該怎麽解釋:“我,我……”


    “阿縱是怎麽了?剛才牽你的手,比往常涼。”卿笑寒卻笑了笑,仿佛並未在意。


    “……花枝上有刺,我怕紮到你。”


    祁縱總算編了個蹩腳的借口,心髒卻還劇烈地跳動著,臉色也有些發紅。他突然後悔起來,剛才太衝動了,花隻是動了一下,他就去搶,說不定隻是被風吹動罷了。


    可惜後悔也晚了,狐狸精們早就不知去向。


    他到底在害怕些什麽?


    “阿縱,阿縱?”


    恍然間,金紋雪衣的青年已經走到近前。卿笑寒略為好笑地看著他,見對方終於迴神,說:“太平城裏有上萬非人,精氣極盛,常有異象發生。你若是看見了什麽,不必在意,或許是幻覺而已。”


    “幻覺……”


    祁縱一閉眼,做了次深唿吸,最後低低地道:“可能真的是幻覺吧。我沒事,接下來走哪邊?”


    “這邊。”卿笑寒含笑望了他一眼,轉過路口。這次他沒有牽祁縱的手了,祁縱蜷了蜷手指,快步跟上去。


    沿路走了半刻鍾後,人群漸疏。祁縱被卿笑寒領著,在古老的建築間穿行,左拐右拐,走過無數條清靜的小巷。祁縱忍不住想,活得久就是好,這迷宮似的路走得他昏頭轉向,卿笑寒竟能記得。


    終於,視野豁然開朗。卿笑寒笑道:“食肆到了,名字叫‘千樹霜居’。前麵要過橋,須兩人攜手一起。”


    “這是什麽規矩?”祁縱挑眉問著,卻已經拉住了他的袖擺。


    卿笑寒的眼裏閃過一絲促狹,溫聲道:“因為這是比翼橋。橋下有一條老鯉魚,數年前失了伴侶,再也見不得人形單影隻,唯恐觸景傷情。城中居民想著照顧老人家的情緒,所以凡是過橋者,都會攜手同行。但若讓鯉公發現有誰虛情假意,它便會躍過橋頭,將不被喜歡的家夥銜下去,教他認清那所謂的‘愛侶’。”


    卿笑寒側目看向祁縱,淺笑道:“我可以相信阿縱嗎?”


    “這……這都什麽事啊!”祁縱聽得匪夷所思,“也就是說,隻有兩個相愛的人才能過橋?……你就準備好被拖下水吧!”


    “阿縱先聽我說完。”


    卿笑寒低笑一聲,道,“其實關鍵不在於真心相愛,而在於不能讓鯉公發現,有誰不愛對方。所以阿縱上橋後,隻要不甩開我的手、不離我太遠,我們便能安然過橋。”


    祁縱:“……”


    祁縱木然道:“就不能換個地方吃飯?”


    “當然可以。不過阿縱看看橋那頭的景色,還忍心就此離去嗎?”


    祁縱聞言看向遠處,這一看,便睜大了雙眼。


    隻見他們已到了太平城邊緣,如霜的月華自萬丈高空湧下,與寬闊的護城河相映成輝。天上一輪明月,地下滿河波光,七架玉帶般的長橋從岸邊通往河心,落在對麵的小島上。


    那說是一座島,實為一棵樹。曆經千年風霜的古榕在河底紮根,長出參天的高度,樹又垂根又成樹,連成了一大片盤根錯節的島嶼。遙遙看去,可見粗壯的枝幹間擠滿房屋,或大或小、琳琅滿目,有熱火朝天的酒樓,也有臨河賞月的獨戶。


    而這棵獨木成林的古榕,竟像個須發皆白的老人一樣,樹冠如雪,掛著上千盞琉璃燈。


    祁縱從未見過這樣的奇景,心中暗道不好,看來必須得和卿笑寒演一遭了。他見到沒見過的,就走不動步,要親自去一探究竟才舒服。


    祁縱拔迴目光,清了清嗓子道:“事先說好啊,隻是牽著手走一段。你要是敢搞小動作,我就把你推下去喂魚,聽見沒有?”


    “嗯,攜手同行足矣。”卿笑寒聲音愉悅,道,“那阿縱將手給我?”


    “這、這不還沒上橋嗎!”


    “若阿縱被瞧出異常,我便要下水了。”


    “你下水我挺高興的……”


    祁縱板著臉嘀咕,宣戰似的把手遞了出去。卿笑寒也不惱,與少年雙手交握,牽著他走向了中央的長橋。


    祁縱邊走邊問:“橋下真的有老鯉魚嗎?你莫不是糊弄我吧。”


    “我何時糊弄過阿縱?你看旁邊的行人,哪個不是成雙成對。”


    “可你說的也太離奇了……我這麽大個人,還能被條魚叼去?那它得有多大啊……”


    祁縱一門心思研究鯉魚的身體結構去了,甚至冒出了不友好的想法,試圖鬆一下卿笑寒的手,引鯉公現身。


    他心裏想,反正卿笑寒沒少捉弄他,這次應該,也是哄他玩的吧?說不定走到橋那頭,這廝就要笑話他白被牽著走了。


    祁縱緩緩地抿起唇,一點點鬆開了拇指。橋下風平浪靜,連水花聲都無。


    祁縱頓時堅信,什麽老鯉魚喪偶亂點鴛鴦譜,全都是卿笑寒編出來嚇唬他的。他氣得把整隻手都抽了出來,喝道:“你還說沒糊弄過我,這不就穿幫了?!”


    卿笑寒微訝地看著他,道:“阿縱,你這是做什麽?我們就快下橋了。”


    他說著向祁縱走來,祁縱卻連退數步,生氣地說:“我不會信你了,你……你居然騙我!”


    “阿縱,我沒有騙你,你快過來……”


    卿笑寒的聲音低柔又誠懇,可祁縱惱羞成怒,根本不聽。過橋的非人們都看向他倆,祁縱更覺得自己犯蠢,紅著臉道:“你自己用晚膳去吧!!”


    他說罷轉頭就跑,隻覺剛才被牽的手顫個不停,怎麽也控製不住。然而就在這時,平靜的河麵忽然大浪滔天!


    “嘩啦”一聲巨響,一道龐大的黑影躍出了護城河。這精怪足有三人多長,就要飛越橋頭!


    祁縱聞聲迴頭,就見一條此生見過的最大的鯉魚橫在空中,離卿笑寒隻剩半丈距離了。翕張的魚嘴中發出“咕嚕嚕”的聲音,眼看要碰到卿笑寒的衣角——


    祁縱瞬間撲進了卿笑寒懷裏。


    刹那之間,青年被他撞得後退,和鯉魚擦肩而過。這一刻,七座橋上的非人全都站住了,發出齊聲驚唿。沒有誰看清少年的動作,他仿佛是過度震驚之下,全憑直覺行事,身形移動的同時,空氣中隱隱滋生了電光。


    幸好他被同伴穩穩地接下了,兩人才沒有摔倒。


    對旁觀者而言,這隻是一瞬。在祁縱眼裏,卻好像把每一瞬都拉得無限長。


    在火花電石間,他明白了卿笑寒說的是真的——所以他來不及多想,將身法發揮到了極致,緊緊地抱住卿笑寒後,親眼看清了故事裏的鯉公。


    巨大的鯉魚從他們身旁跳過,每一片魚鱗都在月下散發著瑩光。它纖長的魚須劃過祁縱的腦袋,不輕不重地懟了一下,仿佛在批評這個看不清自己心意的渾小子。


    最後一刻,祁縱與它對視了。隨後“撲通”一聲,魚妖重新入水,提心吊膽的非人們發出一聲長長的“哦”,如釋重負。


    四周圍恢複正常,非人來非人往,繼續經過他們身邊。


    祁縱心有餘悸,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原來阿縱是舍不得我的。”


    樹屋的窗戶中漏出歡聲笑語,遙遠的太平城中央,又升起了爛漫的煙花。


    卿笑寒雙手攬著祁縱,垂眸低聲笑道:“剛才轉迴來的身法,應當是風海群山的‘九天雷動’。聽說須元嬰期修士才能使用,阿縱進境了嗎?”


    “……沒。”


    他懷裏的少年臉色漸漸染紅,連白皙的耳朵尖都燒起來了。卿笑寒看他不動,心知是怎麽迴事,卻故意逗弄道:“那阿縱為了救我,真是付出良多,竟在瞬間突破了修為的上限。現在鯉公已迴到橋下,還與我緊緊相擁。”


    “你……你!”


    祁縱麵紅耳赤,終於擠出話來:“我越境使用……身法,現在沒法……動!”


    作者有話要說:帶著科研精神來太平城是得吃棗藥丸的=w=!


    鯉公:年輕的少主喲,你掉的是這個金卿笑寒,還是這個銀卿笑寒?


    祁縱:我這裏有個真卿笑寒,白送給你,再見!


    卿公子:今天又是快樂的一天^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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