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徵徹底清醒之前,做了一場很遙遠的舊夢。


    夢裏的神隱山雲霧飄渺,山頂悠長而厚重的鍾聲敲響,伴隨晨時朗朗的書聲,清脆的鳥鳴,以及展翅高飛的細微聲響,仿佛將喚醒山間萬裏無垠的白雪。


    雲徵曾無數次,站在那緊閉的山門之外,抬眼凝視著守音閣陳舊的牌匾。


    在那之後,是他的家。師父,徒弟,以及同門師兄弟,他幻想所有人都能完好地活著,在這樣的世界裏,沒有人再擅自離去,沒有人在曆經生死離別過後,黯然神傷。


    可當山門“吱嘎”的一聲,徹底推開的刹那。仍是撲麵而來的熊熊烈火,四濺紛飛的血液,屍橫遍野的神隱仙山,轉眼化為無數冤魂沉寂的墳墓。


    而這一切都起源於五音神劍。


    禍亂與紛爭的開端。


    雲徵一襲玄衣,手執長劍,麵對師門的支離破碎,數不清的叛逃與背離。


    那一刻,他無能為力。所以他一直以來,曾用以守護一切的鋒利劍刃,此刻沾滿鮮血與醜陋的怨憎,他選擇對準了自己。


    “如果活著是在締造罪孽,那唯有死亡才是最終的歸宿。”


    *


    雲徵睜開雙眼,豁然坐直起身,胸膛止不住地劇烈起伏。好一段時間緩過勁頭,他發覺昨天昏迷前是劍身,不知何時又化為了人形。


    如今天已大亮,他試著伸手向外摸索,但這迴再不是冰冷的黑暗,亦不是業火無情焚燒的地獄。


    雲徵觸碰到了柔軟的床單,溫暖的被褥,薄如蟬翼般的紗帳,以及緊貼在他身邊,一張光滑且極有彈性的人……臉?!


    “???”


    雲徵一顆心髒瞬間摔迴了原地。他感覺整個人快炸裂開了,腦子半僵著沒能反應。


    這時旁邊那人也坐了起來,睜開一雙惺忪的鳳眼,尚來不及塗抹梳妝,五官麵容竟是難以言喻的硬朗。


    “官人早啊,睡得可好?”


    月從心衣衫半敞,伸長半邊有力的胳膊,將雲徵撈進了懷裏,並湊近在他唇邊,輕輕落下一吻:“你昨晚一直昏迷,害得妾身擔心一宿。”


    雲徵沒有避開這個吻。因為他整個人是呆的,將近石化地坐在窗前,任由月從心將他環抱住。此時兩人貼得很近很近,月從心的薄衫一層仿若透明。


    通過眼前幹淨利落的線條,雲徵注意到身邊這位所謂的“女人”——手長腳也長,周身骨骼極為硬朗。肩膀是寬的,比他還寬。腰腹間的肌肉若隱若現……沒錯,是肌肉。雖然很瘦,但不代表沒有。


    而且作為女人,最最重要的一點。“她”,這位月從心,月“姑娘”……


    “你……你的胸呢?”


    雲徵的聲音,比他想象中要淡定。至少沒有在發抖。


    月從心看起來也十分的淡定,他好像並不在意自己有沒有胸這件事情。


    因而當雲徵第二次發出:“你的胸呢?”這個疑問的時候。月從心伸手向床頭,將半塊碎成片的球狀物體托舉起來,放到雲徵麵前,毫無感情地說道:“……沒了,全都讓你拍碎了。”


    雲徵足足怔了半晌。而後又是良久良久,他終於在滿腦子亂飛的思緒中,找迴了自己應該有的表情。


    “你小子……”


    麵前是支離破碎的胸墊,眼底是月從心的如花笑顏。雲徵深吸一口氣,竭盡全身所有的力氣,扯出一抹僵硬如石般的炸裂笑容。


    他對月從心道:“……是在逗我玩兒呢?”


    於是雲徵笑,月從心也跟著笑。此刻明月樓的老板“娘”,紅妝褪盡,唇角勾勒的淺弧十足爽朗,甚至帶有幾許饜足的美意。


    ——然而下一刻,雲大劍仙單手緊握,一招友情破顏拳猛襲而來,不偏不倚砸上月老板的俊臉。


    “啊……!!!”


    伴隨一道慘絕人寰的嚎聲衝破雲霄。雲劍仙身如輕鴻,腳踏禦劍,頃刻飛出明月樓的高窗,頭也不迴地飄然遠去。


    *


    月從心是個男人。


    當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真男人。


    雲徵早該料到這一點,但那張極具欺騙性的美豔麵孔,確也足以讓人掉以輕心。迴想月從心鶴立雞群的詭異身高,寬闊的肩膀,走路時毫無束縛的豪邁幅度,乃至堪比怪物般的巨力——除去他不離身的花綠裙子之外,基本不存任何女人該有的特征。


    這怎就看不出來呢?


    雲徵不禁覺得好笑,一方麵又覺很是存疑。這人到他身邊目的何在?若說隻為奪迴愛人的信物,又何必男扮女裝鬧如此一場烏龍?


    雲徵猜測他心思並不單純,且必定對五音神劍有所圖謀——昨日靈力耗盡昏迷之際,雲徵的意識尚還清晰。他知道那時自己散為了劍身,然而醒轉後又重歸人形,破碎的衣袍也讓人換得幹淨整潔。


    他是怎樣化的人形?又是怎樣……換的衣裳?雲徵想至此處,不由抱臂打了個寒戰。


    但此時此刻,他關注的重點不在月從心。而是昨日收服死人木時,無意瞥見那盤踞刀泉村地底深處,幾乎將整座村落侵蝕包圍的九轉輪迴陣。


    此陣降世,乃示不祥之兆,禍亂伊始,一切罪與惡的起源。而今雲徵複生至此,並非一場意外,想必與幕後布陣之人密切關聯。


    雲徵禦劍升至高空。他必須弄清布陣者的身份,哪怕隻有一星半點線索,也絕不容許出現任何形式的紕漏。


    九轉輪迴陣。


    此法窮兇極逆,違天悖理,實乃威懾六界之大忌。輪迴陣雖可逆轉命途,催使死者複生,但布陣之人亦會遭到反噬,罪孽深重者大有可能因此喪命。


    “我死到今天,少說十年有餘。”雲徵心道,“究竟是誰恨我入骨,不惜冒著殞命的風險,也要撬開墳頭,引我重返俗世的?”


    而當雲徵繼續禦劍,飛往雲頂最高處的時候,表情又不禁有些凝固。


    ——隻見昨日漫天狂舞的樹藤收斂,紛紛縮迴村莊邊緣最普通的死人木。巨木摧毀後的街道,破碎坍塌的院牆,眾村人忙於重建的身影,一切景象平靜如常,卻獨獨不見地麵上的環形陣法。


    陣呢?


    雲徵一度懷疑眼睛花了,偌大一圈的圓盤巨陣不翼而飛。別說輪迴陣內布施的九道方框,這會竟連一條半圓的邊角都未見到!


    還能是他瞎了不成?


    “雲徵!”這時,耳畔忽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雲徵微微抬眼,便見月從心在不遠處的高空,腳踏一團幽黑的鬼火,衣衫不整地追了上來,眼角還帶著方才挨揍的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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