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一早,陳氏母女俱都起遲了,還是小陳氏青著眼帶著兩個大女兒把一應物事操羅好的,等眾人三兩下吃過早飯,朱有文和楊誌賢就帶上家夥去與眾人會和,招娣和來娣也收拾好去學校了。


    盼娣發現,自朱有文一行人去了大南山,祖母陳氏和小姑朱有玉就坐立不安,但來不及多問,就被小夥伴們拉著進了後山撿柴。


    說實話,這個時候,馬上就要立冬了,天氣已經變得冷起來,而盼娣這一群小孩子穿的都還單薄,大部分都是兩件單衣服,就這都還破破爛爛滿是補丁。盼娣身上穿的就是撿的兩個姐姐穿不得了的,兩個姐姐又是撿的兩個姑姑的,想來其他孩子也都差不多。


    要不怎麽說,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呢?


    這個天氣,進山其實是苦差事,山上沒什麽吃的了,風又大,刮起來直鑽骨縫,但為了熬過一整個嚴冬,盼娣還是跟在小夥伴屁/股後麵尋找枯樹或者幹枝丫,隻希望接下來的日子好過一些。


    盼娣走在鬆樹林裏,踢踩著一地的鬆果,不禁十分惋惜,可惜老家這些鬆果不是東北那種可以吃的鬆果,裏麵沒有鬆子,除了當柴火燒,並沒有什麽用。


    幾個小孩子快手快腳地撿了一背簍鬆果,再拖上一根樹枝就打道迴府了。


    盼娣剛走到屋後,就聽見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音,把撿迴來的柴火堆在灶邊,來到堂屋後才發現這聲音原來是祖母在調試織布機的聲音。


    盼娣還有一些印象,這架織布機以往都堆在茅廁的角落裏,聽大姐招娣說已經兩三年沒用了。


    “這幾年鬧災,又沒種麻和棉花,這機子就沒搬出來用,”陳氏感慨道:“希望收拾收拾還能用吧...”


    這台收拾好的小型織布機是用兩隻木頭立柱支撐著機架,一個木橫軸上鑲著兩個風車似的翼,整台機子包括機身、踏板、座板、機杼、繒、線軸、卷布軸、梭子等不下十幾個部件。


    陳氏把麻線先分成一絲一絲的細線,分成經線和緯線,先把經線安放在織布機上,然後用織布梭子把緯線編織進經線,這套操作很考驗織布的人,必須手腳靈活、反應迅速、配合默契。


    隻見陳氏坐在織布機的座板上,兩隻腳分別放在兩個踏板上,先用右腳踏動右踏板,組合在織機上兩個繒便把經線上下分開,左手把機杼用力往前推,使張開的兩層經線中間能穿過梭子,右手再把手中的梭子從張開的經線中拋到左邊,動作不斷重複,循環往複,布匹便在手下延長。{注}


    “還好,還能用。”陳氏唿出一口氣,擦了擦汗水。


    “奶,這是準備做新衣服啊?”盼娣開心的問。


    “是做新衣服,可沒你的份,”陳氏沒好氣道:“家裏隻有這麽些麻線了,給你爹做件衣服都不知道夠不夠...”


    “......”盼娣失落地低下頭。


    “盼娣,過來,幫姑分線吧。”正在分線的朱有玉看她這副小模樣就忍不住想笑。


    收到召喚,盼娣像隻小鳥飛了過去,然後邊笨手笨腳的開始學著分線,邊豎著耳朵聽陳氏教閨女。


    “你雖然嫁的好,但是隻有自己靠自己,娘家使不上什麽力,我隻能壓著你兩個哥哥盡量不給你拖後腿...”


    “娘,別這麽說,家裏有什麽事兒你就找誌賢,他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又不是什麽大事兒...”


    “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把你的班上好,等你在城裏站穩腳跟,自己有了底氣,那什麽事都好說。”陳氏語重心長地說。


    “嗯...”朱有玉若有所思。


    “還有啊,房子這事兒你就推給老四,別什麽都衝到最前麵,那是他爹他媽他妹,都是他的親人,你衝到最前麵小心裏外不是人...”陳氏接著說。


    “那要是他把房子給出去了怎麽辦?”朱有玉問。


    “你們那隔出來的單間是你一個人在住?”陳氏反問道。


    “當然不是...”朱有玉下意識應道。


    “既然不是你一個人住,他也要住,自然丟給他操心,隻要他吃上一次虧,他自然就學乖了,不然他還以為他家人都是好的,就你是惹事精!”陳氏手腳不停,繼續道:“這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是隻有自己遇到事了,自己去應付了,才知道其中滋味,否則別人說再多,那也是假的,聽不進去的。”


    “可我怕我忍不了...”朱有玉嘀咕道。


    “忍不住也得忍!”陳氏沒好氣道:“你也不想想,你和他在一起才多久?他和他一家人一起過了多久?你有信心做他的主嗎?要不怎麽說必須得生了孩子他才真的把你當自己人呢,你生了孩子才是在婆家有了根,你給我記住了!”


    盼娣覺得她想說的應該是必須生兒子才對...


    “唉,感覺我們女人太難了...”朱有玉說出了一句千古名言。


    “嘿,你這命都叫難?那你叫你娘我,你大嫂這些怎麽活?還有隔壁大隊的那個投河的小寡婦,公社那個死了獨苗苗孫子被人逼著奪了家產的龔老太怎麽說?你呀,知足吧,說不定這次你哥他們運氣好,就把老四的事兒辦成了也說不定。”


    陳氏許許多多的說了好多,聽得盼娣耳朵痛,不過細想下來有些也不是沒有道理,也算這個年代的一種生存智慧吧。


    中午,陳氏另給女兒熱了昨天的剩的紅薯飯,自己帶著小陳氏盼娣吃雜糊糊就剩菜。


    “娘,你們也吃呀,我一個人吃這個不怎麽好吧...”朱有玉看著盼娣偷偷流口水的樣子可愛極了,不禁母性大發。


    “有什麽不好的,你懷著孩子呢,要不然可沒這個待遇!”陳氏打斷她道:“要不是今年日子好過了一點,這雜糊糊都吃不上呢!在我們家,可沒有吃白飯的,掙公分的壯勞力都吃不飽飯呢,這些吃白飯的賠錢貨還挑三揀四?”


    盼娣暗暗翻了個白眼,可也知道陳氏說的是實情,在這個年代,可不像後世的太平日子,後世是什麽好吃的好喝的都供著小孩子,生怕小孩子少吃了一口就餓瘦了。


    現在這個年代,都是這樣,家裏的糧食是有數的,必須先供壯勞力,女人隻有農忙時要下地才能跟著吃飽,而像更弱勢的小孩子,那基本上隻有過年才能混口飯吃,猶以女孩為最。像朱繼祖這樣稍微有肉的男孩子在這個年代,都是比較稀奇的了。


    究其原因,盼娣想,還是因為糧食少而孩子多,這年頭沒防範措施,更沒防範意識,講究的是多子多福,有那能生的兩口子能一口氣生十來個,這不管什麽一多了那就不稀罕了。


    像盼娣所在的大隊,不要說餓死的了,據來娣講就有好幾個小孩子是沒有正經糧食吃脫/肛而死的,來娣有一次還說過盼娣那次命大能醒過來,都是頭天晚上小陳氏餓著肚子偷偷省下來的糊糊救活的,不然僅靠那芭蕉樹糊糊可搶不迴她這條小命。


    來娣還慶幸地說,幸好那時候是農忙,小陳氏自己有份口糧,否則就得去求祖母陳氏了。


    晚上,就著鬆油燈昏暗的光芒,一家子女人都有點心神不定。


    “也不知道你哥他們現在怎麽樣了?”陳氏沉聲說道。


    “不知道他們糧食夠不夠吃,”朱有玉接著說道:“就怕他們把糧食給其他人,男人心都大,又要麵子。”


    “還有衣服不知道暖不暖和,今年這風邪乎的很,還沒立冬呢,刮得臉都皸了...”小陳氏也喃喃道。


    “爹他們要在山上過夜嗎?他們住哪?”盼娣也追問道。


    “大南山上有好幾個山洞,以前村裏人上山去過的,還有就是可以在樹上過夜,反正這個時候長蟲都冬眠了...”陳氏解釋道。


    “大南山上真的有野物嗎?”來娣也問道。


    “在深山裏,野兔野雞啥的小東西很多,野豬也有,聽老一輩說連豹子和老虎也有,但是好多年沒人見過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多了就被嚇跑了...”陳氏說。


    邊擺著龍門陣,陳氏邊看著小陳氏織布,不時指點該怎麽織才更對,她還讓大孫女招娣也跟著練了幾次。


    “那爹他們不會有事吧?”招娣擔心的問,其他人的心也懸起來。


    “能有什麽事?少說那些不吉利的,你爹他們福大命大,再說了這次上山那麽多人呢,而且他們手裏還有木倉!”陳氏剮了一眼招娣,虎著臉嗬斥道。


    屋裏一時隻有燈花爆裂的聲音。


    此時的大南山,更深露重,除了四下裏風掃過的聲音,隻聽得偶爾有些說話聲。半山腰上,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地的細樹子。


    “老四,你沒事兒吧?”一棵大樹上,朱有文壓著嗓子問。


    “大哥,我沒事兒,幸好你剛才拉了我一下。”另一棵大樹上,楊誌賢驚魂未定地應道,差一點他就沒命了,說不定還會連累大舅子。


    “不知道有武怎麽樣了?”看著楊誌賢沒事,朱有文稍微放下心來。


    “應該沒事兒的,我剛才好像看見他和有根哥一起。”楊誌賢說道:“有根哥有木倉...”


    話音未落,隻聽得“砰”的一聲,頓時,朱有文和楊誌賢的心又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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