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寬闊的官道,兩旁是一片茂密的樹林。秋意漸濃,偶爾一陣陣秋風,帶得片片落葉在天上飛舞。


    隻要再往東走得八九裏路,便是樊鎮,那是荊楚國內離西邊邊境最近的一個城鎮。


    這已經是滄海與鈺康二人離開涪鎮的第十五天了。


    滄海本就在四處遊曆尋找妹妹,茫茫人海大海撈針實在不易,所以要去哪裏也是隨緣而至。去荊楚國這主意倒是鈺康提出的。


    一路上,鈺康體驗到了野外的生活,餓了打野味摘野菜來吃,累了升起火躺地上就睡,卻又要提防野獸。雖是辛苦,但他也著實感到新奇,在滄海身上學到了不少野外生存之法。


    每天晚上,鈺康都會發那個奇怪的夢,夢見那個奇怪的老人。


    第一天上路之時,鈺康就與滄海說起關於那本劍譜的怪夢及怪事,隻滄海聽得嘖嘖稱奇,便讓他將記得的試演一下。


    一看之下,滄海發現,鈺康於武道居然頗有悟性,骨格也本來適合練武。


    隻可惜鈺康此時已錯過了習武打基礎的最佳年齡。


    鈺康卻說,自己與滄海行走江湖,總得有自保能力不至於給滄海添麻煩才好,反正自己也不是要成為什麽大高手,習武能強身健體,總是一件好事。


    滄海見他有心,待得幾天後他傷勢稍好,便開始叫他做一些鍛練筋骨,打熬力氣的訓練。還傳了他一套基本的長拳拳法。


    這些基礎本應該是小時候開始堅持的,以他這年紀,也著實難為他了。


    鈺康還記得第一晚滄海叫自己在地上壓腿,自己卻無論如何壓不下去。滄海笑了一聲走到自己身後一掌按下來,自己便馬上慘唿震天,好像要被撕開一般,以致第二天走路也好像雙股間隱隱作痛。


    如是者他們白天一起上路,晚上鈺康練武,滄海便在一旁喝酒。每一天,鈺康都會傷了筋骨,而滄海每一天都會幫他推拿一段時間,拿些野草藥出來讓他敷用。也虧得他竟然能堅持下來。


    或許,是想寄情於一些事情,去淡忘一些不願憶起的傷痛吧。


    一天晚上,鈺康練的滿身大汗,坐到篝火前休息了一下。也是好奇,便問起了關於武學的事。


    滄海道,凡天下武者,按修為高下劃分,分為五個境界,名曰修身、神虛、真武、逍遙、反璞。


    “凡是像你現在這樣打熬筋骨的階段便是修身了,一般人修這階段,大概要七八年罷,筋骨好悟性高的總也得一年時間。練武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怎麽分的其實也沒關係,那種感覺到時你自然就會明白了。”


    “大哥說笑了,我習武既遲,也隻是想著強身健體罷了。隻這修身的境界,想來我能七八年修完就不錯了。”


    “哈哈,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天賦本來甚是上乘,而且有我在一旁輔助,若你肯吃苦,要一年修完這境界倒也不是什麽難事。”


    鈺康聽了一開始心下迷惑,他心思聰敏,馬上便想起滄海經常幫助自己推拿用藥,原來竟是對自己有這麽大的好處,心下感動得一塌糊塗,說道:“大哥……大可不必如此費心,你肯帶著我出來,我……我已經很感激了。”


    “你自有誌於此,我不過幫個小忙罷了,也費不了什麽力。”


    鈺康知他性格豪邁,若自己再多言反而是自己惺惺作態了。默然更加用功起來。


    滄海笑著看他練武,心裏其實享受得很。


    眼中景物穿梭,仿佛,自己又迴到了當年那段快樂短暫的旅程。


    嗯,當年……自己也如現在一般,坐在一堆篝火前,喝著酒,那個小子就在自己身邊勤練不輟……隻是當時那小子,跟眼前這個孩子比起來還要年輕上十幾歲。


    對了,那時,還有她。她坐在自己身邊,看看那小子,看看自己,笑得是那麽喜悅。


    那時候那小子年紀還小,自己想他陪自己喝酒,偷偷塞給他一口,他竟然第一次喝酒便覺得好喝,但過一會卻暈了。自己笑得開心,她故作嗔怒,搶了自己的酒壺,卻也忍不住試了一口,卻喝得她馬上咳了起來。


    小蕊……你會希望我們坐下來一起喝酒嗎……


    十餘天下來,鈺康身子已比出發的時候結實多了。


    “聞說荊楚國物阜民豐,又與巴蜀相鄰。我心裏早就想來這裏看一看了。”


    “嗯,這裏確實是塊好地方,不像你家鄉那邊,到處都是山。”


    “可惜,這裏同時與五國接壤,戰事最多也是這裏,國力消耗甚大,仗著物資充裕才能勉強守禦。相比之下,巴蜀地勢兇險,卻反而易守難攻。我們的生活倒也過得安定。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了。”


    “哈哈哈,你好像倒還有幾分憂國憂民的意思……嗯?”滄海突然停下了腳步,仔細傾聽。


    “大哥?”


    滄海對著他笑道:“小康,你想不想試試自己身手?跟著來罷。”說完便邁開大步走了上前。


    鈺康不明所以,隻跑著跟了上去,停下看時,原來是有人攔路打劫。


    兩個身形粗壯的惡漢背著鈺康二人,手持鋼刀正在吆喝著,脅迫另外兩人把隨身錢財都交出來。


    鈺康看了一下那兩人,隻見其中一人衣飾華貴,顯是富貴人家,另一人卻是他的隨從,兩人都是約莫三十多歲年紀。


    那主人想不到自己會遇到這種事,微微蹙眉。


    “大哥,我們……啊!”鈺康正想開口相詢,滄海卻笑著一下把他推到那四人麵前。他的叫聲已是驚動了兩個強盜。


    “原來……試試自己的身手,就是這個意思啊……”


    行俠仗義本,本是無數男孩向往的事。鈺康也懶得跟那兩個強盜廢話,一下子就衝到他們麵前揮出一拳。


    滄海一看便樂了。被劫兩人見到變故來的如此突然,都是微微一愣。


    那兩個強盜見他說動手便動手,雖然驚愕,反應卻是半分不慢,掄起鋼刀當頭便劈。鈺康見到兩個強盜神情兇狠,兩柄鋼刀來勢洶洶,頓時心下一怯,立刻便縛手縛腳。


    兩個強盜以二敵一,很快鈺康便手忙腳亂,一時閃避不及,左臂已被劃了一道淺淺的口子,幸而傷口不深。


    滄海依然笑著看戲,沒有要出手的意思。


    傷痛之下,鈺康卻反而冷靜了下來。


    他驚奇地發現,那兩個強盜的動作,竟仿佛是越來越慢!


    當下鈺康凝神閃避,見麵前兩個強盜一左一右又舉起了刀,就要劈下。他瞬即矮身一衝,力凝雙臂直揮而出,雙拳已狠狠打到兩人胃上。


    兩個強盜頓感劇痛,全身軟軟地跪倒在地上,無力再握住他們的刀。


    鈺康沒想到自己的力道居然如此之猛!一愣之下,頓時狂喜。


    聞說,每個男孩小時候都有一個武俠夢。


    鈺康自然也有,而且今天他夢想成真了。


    他心想,按照慣例,便是自己大笑一番,說幾聲義正詞嚴的教誨後放他們離去,然後他們就會千恩萬謝,屁滾尿流地逃走了。


    “哼!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強搶民女……啊呸呸,攔路打劫?好好的良民不做,你們卻為什麽要幹起這種害人的勾當。今天教你們栽在我手裏,本大俠要好好教訓你們一番才是!”


    大多數男孩發這種夢的時候,還總是在英雄救美的……


    其中一人立刻委屈地叫了起來:“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你以為生活好好的誰會願意做強盜?可是我們有得選擇嗎?這裏是荊楚,邊境常年有戰事,附近村落的人根本不能安穩生活,這裏有多少流民你知不知道?我們兄弟小時候爹娘就死了,流落街頭。好不容易有個老伯收留我們,卻被附近的山大王來搶東西時殺了,還把我們捉了迴去……我們,不過是想活下去而已。”


    說得情真意切,幾乎便要哭出來似的。


    鈺康見他說得可憐,易身處地感受一下,不禁動了惻隱之心,隻搖頭苦笑道:“罷了罷了,你們走吧……以後……”


    話音未落,另外一人霎時手掌猛地一揚,鈺康隻覺眼前一花,本能便舉起手去擋,卻哪裏擋得住,眼裏已進了不少沙土。


    鈺康勉強睜眼一瞥,隻瞥見一柄鋼刀已要劈到自己頭上。情急之下,一下便滾到地上。然後隻感到一陣勁風刮過,接著便聽到兩聲慘唿。


    鈺康心下一寬,暗歎自己終究還是又被滄海救了。


    他邊站起身來邊揉了揉雙眼,勉強睜了開來。卻發現滄海依然站在不遠處沒心沒肺的笑著,怎麽看都不像是他救了自己的樣子。兩個強盜已倒在地下掙紮,雙手軟軟的,顯然是脫了臼。


    但當他看見那兩個強盜身邊的人時,他卻驚呆了。


    他怎麽也想不到,出手製服那兩個強盜的,竟然是那個衣飾華貴的人的隨從!


    隻見這人麵色冷漠,已退迴他主人身邊。他的主人卻皺了下眉頭,看著滄海緩緩說道:“你也是魯莽。沒看見這位兄台神態自若,何須你出手?”


    那隨從低頭恭敬地說道:“是。我見這小兄弟好心相救,一時情急擅自出手。請老爺責罰。”


    滄海聽了,哈哈一笑,走到那兩強盜身邊一腳一個,罵聲快滾。那兩個強盜便忙不迭逃了。


    滄海向二人笑道:“這位仁兄可把我看得太厲害了。當時我離他們那麽遠,怎麽可能來得及相救,本來隻想看看我這兄弟練武練成怎樣,沒想到險些釀成大禍。真是多謝這位老弟了。”鈺康也忙走上前施禮道謝。


    那主人神色淡然,說了些客氣話,便道:“多謝這位小兄弟仗義相助。在下有要事在身,就此別過了。”


    見得那二人走遠了,鈺康還不時揉揉眼睛,滄海便笑問:“怎樣?沒大礙吧?”


    “沒什麽……唉,我真沒用,連兩個毛賊都打不過。”


    “別說你才練了這幾天武藝,即使是我,打不過便打不過,又有什麽有用沒用了?這一次你覺得怎樣?”


    鈺康想了想,道:“就如他們所說,他們不過想活下去罷了……他們也是可憐人。”


    滄海聽了,也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我是問你第一次動手覺得怎樣,你竟然同情起他們來了?”


    鈺康訕訕地迴答:“對陣麽……是氣勢?”


    “不錯,也算沾邊了。那兩個毛賊雖然不懂武,但凡是幹這種買賣的,自然是什麽都不怕,你卻因為膽怯,開始時十分實力就隻能發揮得一兩分。哈哈,不過也不怪你,第一次動手能打成這樣,你已給了我很多驚喜了。你記著,實戰之際,強者未必必勝,弱者未必必敗。臨敵之時,心境最為重要。”


    鈺康聽了滄海如此稱讚自己,卻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心裏也清楚這心境卻不是練武能練出來的,必須依靠實戰積累經驗才行。


    “還有一件事,”他看著鈺康的眼睛,認真地道:“我知你善良,但你不妨認真想想,若他們真的有心向善,遷到別的地方安穩生活有什麽難的。人心難測,若一不小心命都沒了,你又如何到處遊曆找你的答案?”


    見到小康認真地沉思了起來,滄海恢複了笑容,道:“在外行走經常會遇到這些事,以後多留心就行。”


    鈺康突然抬起頭,向滄海道:“大哥,或許他們說的隻是欺騙別人甚至是欺騙自己的籍口。但若再來一次,我想……我可能還是忍不住會心軟的。”


    滄海愕了一下,便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


    秋葉隨風輕舞,仿佛也在為這天真的人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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