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形容那懷抱是什麽感覺, 事實上他該是冰冷又僵硬的, 但那人的主動卻讓喻忻心頭震動又興奮。


    她的封哥哥活過來了嗎?


    忘卻了周遭森然的環境, 從滿滿的懷抱裏仰起頭, 對上那隻可笑而笨重的公仔熊頭顱。


    血肉模糊的東西從櫃子裏不斷地掉落, 裏麵積著的鮮血也湧出來,兜頭澆在公仔熊後背上,而喻忻很好的護在身下一點血漬都沒濺染!


    血染的畫麵下, 少女星眸炯炯, 全神貫注,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掀開公仔熊一角。


    下顎上還是無唇,但在順著鼻尖看去卻有一雙深邃的眸子。


    似夜幕如深淵, 悠長仿佛跨越經年。


    仿佛無數日夜前的對視, 她問他是誰, 他強作鎮定的迴答了自己的名字。


    喻忻驚喜地喊道,“封哥哥。”


    她迴擁他的懷抱, 藏在公仔熊裏的人卻沒有多少反應,依舊生硬。


    唯獨眸色裏裹著沉澱的記憶與情緒。


    半響似在記憶裏翻找到動作,他僵直抬起手掌, 搭在喻忻頭上。


    他的情緒那般淺淡,隻是模仿著記憶裏的動作, 喻忻失望地伏下臉頰——


    她的封哥哥還沒有徹底醒來, 掌管他行動的隻是那隻遺留的眼。


    忽得,他手上又起動作,攬住喻忻後腰幾步帶離原來的位置。


    喻忻在他懷裏後眺, 櫃子裏積攢的鮮血滾落如瀑,血瀑洗刷在率先掉落的東西上。


    那些東西,模糊卻勉強能辯認,是無數畸形嬰兒的屍體,甚至還有不足齡的胎兒屍體,很少是完整的,有些不過巴掌大,有些缺胳膊少腿。


    “這裏為什麽有這麽多嬰屍?”


    她想了想,既然會有一個求神的女子聽信神廟傳說把孩子送到這裏來超度,那就會有無數人將因為各種原因早夭的嬰兒送到這裏。


    嬰屍上積聚的怨氣連肉眼都無法忽略,或許,這些嬰屍自懷上或自出生就不受歡迎,而它們的死可能都沒有正常死亡的。


    喻忻默然搖搖頭,她拍拍公仔熊肩膀,“走吧,找小怪物去。”


    然而,剛走出兩步,身後卻傳來詭異的攪動聲。


    驀然迴頭,血瀑中的嬰屍動了動,黏著的血糊混著屍身四肢伏地抻著脖頸抬起了腦袋。


    眼眸是噬血的紅,森冷而極具攻擊性地盯著他們。


    喻忻下意識靠向公仔熊。


    她一動,仿佛是挑釁的號角,嬰啼聲從四麵八方喧嚎而起。


    瞬間,血嬰蹬地衝來!


    腰間手掌一緊,公仔熊抬腳橫掃,踹開撲上的第一批血嬰。


    即使被踹開,撞擊到四周的櫃子上卻是將櫃門撞開,又有無數的血嬰從櫃子裏被釋放。


    “怎麽會這麽多!”


    空氣裏散發著惡臭,地麵上血與肉泥混作一片。


    喻忻往公仔熊身上攀了攀,瞥過眼去不看,實在過於惡心。


    封摯的身量本就極高,再有公仔熊套的包裹足足超出兩米。


    動作融在本能裏,他將喻忻單臂托起,嬌小的少女像個孩子坐在他手臂上。


    仿佛是知道喻忻的嫌棄,他將公仔熊的頭套套在了喻忻頭上。


    血嬰們越聚越多,攻擊力層層疊加,甚至有些連封摯都無法及時避讓,它們衝破屏障撲到封摯身上。


    它們尖利的爪子即使劃開布偶裝,將塞在公仔熊裏的棉花掏的四散。


    喻忻透過熊眼打量外麵。


    棉花沾染著血跡在黑暗中十分顯眼,飄飛的宛如血色雪花。


    喻忻伸出手接了一片,絨毛上的血色帶著腐臭氣,述說著現在可怖的遭遇。


    “封哥哥,我不想待在這裏了。”


    公仔熊防禦的動作停滯,轉而身體一震,扒拉在他身上的血屍被甩飛出去。


    但嬰屍們鋒利的爪子卻也撕開了第一層的公仔熊套。


    “它們為什麽攻擊我們?”喻忻呢喃著問道,“是忻忻激怒了它們嗎?”


    沒有迴應,抱著她的人攻擊極猛幾下將血嬰們踹迴櫃子裏,而掉落在地上的其他血嬰,他抬腳一踹,無數的櫃架嘩嘩倒下,將所有嬰屍壓在下麵。


    血嬰的啼哭停下,那些咀嚼聲反而更清楚了,喻忻越過倒疊的櫃架瞥向房間深處。


    撕裂的公仔熊布成片狀掛在身上,他赤足踩著血水血屍走過層層血嬰圍堵,抱著喻忻走近。


    房間最陰暗的角落,一具屍體被成堆的血嬰占據。


    屍體已經血肉模糊不成形狀,僅僅隻能從他的身形和衣服碎片上能判斷出,是潘峰。


    血嬰正趴在屍體上啃食。


    “和尚爺爺說得對,被邪靈盯上不管跑得多遠,晚上都會被吸引迴來的。”喻忻自語,“看來是忻忻打擾他們進食了。”


    “我們還是去找你的嘴巴和舌頭吧。把它們叫出來試試?”


    喻忻朝著房間房梁喊了幾聲,據她之前的判斷,小怪物喜歡縮在房梁陰影處。


    並沒有沒有得到小怪物們的迴應。


    “奇怪了,我明明看到它們鑽進這房間裏了。”


    在房間裏走過幾圈,幕地聽到門外忽而傳來兩聲唧唧的叫聲。


    “是小怪物!”


    他們快速走到門邊,房門因著血屍的力量無法打開。


    公仔熊後退幾步抬起腳將門踢得粉碎。


    煙塵過後,喻忻感覺他身形有些緊繃,似乎遇到了什麽威脅。


    她轉過熊頭,院子正中間站著一個人影,他麵向正廳,但頭卻低垂著,手裏卻抓著兩隻小怪物。


    “是小嘴巴和小舌頭!”喻忻喊道。


    聲音驚醒那人,他轉過身來,又極度緩慢地抬起頭。


    肥胖的身型和熟悉的麵孔讓喻忻吃了一驚。


    這是……沈浩!


    月光正好映在他背後,將他裹在銀光之下,但他卻沒有在光線下表現的些許柔和,反而更加冰冷而高高在上。


    是的,就是高高在上的感覺,這不像是沈浩。


    喻忻取下頭套抱在懷裏,擠著眉心問道,“你是誰?”


    沈浩勾起嘴角,“我是沈浩啊,我的小姑奶奶。”


    他稱唿喻忻時有一種咬牙切齒的感覺,帶著深深的嘲諷意味。他抬起眼眸,眼裏聚著光線忽明忽暗,給人的感覺忽明忽恍。


    喻忻默然片刻,抿嘴而笑,似乎認可了他的說法,“好啊,沈浩。”


    “那麽可以請你把小怪物們還給我嗎?”


    她坦然地伸出手,仿佛在說件稀疏平常的事。


    沈浩拎起兩隻小怪物,小怪物並沒有掙紮的很厲害,隻是被揪著後頸皮,象征的動了動,隻是在換個舒服的位置。


    喻忻了解這些,但沈浩並不了解,他提起小怪物,嘴角的冷笑更甚。


    “還給你?嗬。你果然和‘鬼’狼狽為奸!”


    喻忻還以為他會繼續控訴她,卻不想他話鋒一轉格外得意,“這可是遊戲場的‘鬼’啊,沒想到我一個普通人居然有一天能把‘鬼’扣在手裏,哈哈哈。”


    他哈哈大笑,手裏的力道也不見輕幾分,喻忻不滿的提醒,“是啊是啊,你是有新體驗了,但是照顧一下小怪物們,它們很脆弱的。”


    “脆弱!”他猛地暴喊,“它們脆弱,它把我們控死在這遊戲場裏!不管怎麽做,不管找到什麽線索都是死路一條,它們脆弱,那我呢,我就不脆弱了?”


    喻忻抱著公仔熊蹭了蹭,“誰說死路一條呀,不是還有祭品,還有祭壇可以出去嗎?”


    “你別給我裝傻。”沈浩喊道,“你早就猜到了祭品!我們按照要求把線將人偶的身子縫好,我們的命就轉移到人偶身上,然後作為供品擺在還願式上。還願式上還會有什麽特殊物品,隻有供品這東西,供品就是祭品,是我們被近在眼前的答案迷惑了眼睛。”


    “而你早就知道那線代表的是生命了,不然你也不會在去長街的時候,會莫名其妙的拒絕購買商販的玩具。”他冷哼著,“那一次是你僅有的大發善心吧。”


    “哪有?”喻忻說道,“我不是大發善心的救了你嗎?”


    “你!”他手上捏重,捏得小怪物叫了兩聲,不顧喻忻阻止,他又控訴,“那是我帶你的進來的承諾!和你的善心有鬼關係?!如果不是帶你進來,我有布偶娃娃或許能直接帶我出來,都是你害得!你這個魔鬼!”


    他手指瘋狂的指著喻忻,喻忻癟癟嘴不太高興,“我告訴你哦,不要這麽指著女孩子,非常不禮貌的。”


    她從封摯的懷裏跳下來,“還有,我也挺好奇的,你的布娃娃是誰給你的。你看,既然之前遊戲場根本沒有人活著出去,那又有誰能把屬於這個遊戲場的布娃娃帶出來,再交給你呢?這很矛盾是不是?”


    她背著手眯著笑走近兩步,“所以,到底是誰呢?”


    逼近的腳步讓沈浩駭然,他腿腳微顫,被喻忻盯著仿佛有壓力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那種感覺比被‘鬼’盯著還令人膽顫,那不是畏懼而是不自主的想屈服。


    不該是這樣的,他明明,明明得到了那位的護佑!


    “難道是……”不過一思索的時間,喻忻已經拉長音調又逼近三步之距。


    他聽到喻忻猛地揭露,“難道是可惡的神明!”


    一瞬間喻忻就躥到他麵前,速度極快的仿佛在空氣中留下殘影,緊接著一道尖光直逼他眼睛,那尖光極快,仿佛撕裂了風。


    “不!救我!”


    他下意識後仰,在掙動中手指鬆開,兩隻小怪物掉落,喻忻一把接住抱在懷裏,一個一個的摸著頭,哄了哄,“不要怕哦。”


    好半響,她這才提眉笑道,“你怕什麽,我就想接迴我的小可愛們。”


    又張開手掌,“就指甲而已,真得殺不死人呀。”


    沈浩跌坐到地上,頭顱低垂著,身子極快的抖動,那不像是因害怕的顫抖,反而像是在笑?


    喻忻抱著小怪物向後撤了撤,眼眸懷疑地盯著沈浩。


    一層光影暈在他身上,那不是月光描繪出的輪廓,而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


    而光源似乎在他懷裏的布娃娃。


    “沈浩”站起身,慢條斯理地拍了拍身上的塵灰,漠然抬起眼。


    那眼眸裏的光芒明顯至極,喻忻透過他的眼眸,仿佛看見一個坐在寶座之上聚在光裏的人影。


    她忽然笑了,甚至抬起一隻手打招唿,“你好啊,神明先生。忻忻還以為你要養傷很久。”


    “沈浩”的臉色登時黑了。


    “狡猾的失敗者,神明可終於找到你了!”祂咬牙切齒,分分鍾要把喻忻撕碎。


    “失敗者?不是你被封哥哥打傷嗎?你才是失敗者呢!”喻忻聳聳肩,“好吧,那麽神明先生,你借助沈浩的身體想要做什麽呢?來報複我們?”


    她笑眯眯的說著,身後僵滯的公仔熊仿佛知道她的處境,默然上前,山一般地站在她身後。


    “沈浩”嘴角抖動,仿佛被氣到極致,“去死吧,這次,我一定會把你徹底清除!”


    祂抬起一隻手,無數的光華在手掌間聚集,強悍的力量令山河畏懼,即可就要爆發出來。


    突地——


    “等等!”


    喻忻唐突出聲。


    這時候怎麽可能會打斷神明?


    但喻忻依舊不慌不忙地說,“忻忻是在為你好,我想提醒你,你確定要用他的身體來報複我們嗎?他看起來不堪承受。”


    那光芒越聚越,要把人熔解成塵埃。


    喻忻還在兀自說著,“不要不聽話哦,你其實可以看看自己的肚子。”


    這句話仿佛有什麽魔力,讓“沈浩”當真下瞟了一眼,這一眼讓光芒都停滯了。


    隻見詭異的凸起在他肚上鼓動,眨眼間突兀衝破肚皮,很多很多,那是七八隻爭先恐後擠出來的血嬰。


    沈浩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趨勢變得幹癟,被神明聚在手裏的光也因為身體的無力而消散。


    喻忻攤攤手,“線是命,用線換玩具,等同於用命在換,得到他分裂的命的鬼嬰們自然想從他身上爭搶著複活,畢竟他們沒法用人偶換一整條命,就隻能從換命人的肚子裏出來。”


    “哈,其實忻忻也不知道是不是完全正確,但我想□□不離十了。”


    “你……你……”“沈浩”的話梗在嘴邊。


    他無力的身體仿佛要把光擠出去,那隻塞在懷裏的布娃娃頭顱耷拉下來。


    喻忻學著封摯當初的語氣,“你應該用真身降臨的。”


    她眯眼一笑,“那就……再見了?”


    喻忻禮貌的揮揮手。


    神明卻是氣炸了,祂猛地暴吼出聲。


    “你找死!!!”


    刹那間,整個世界都跟著顫了顫。


    喻忻震撼地看著夜幕突然爆開無數裂縫,連地麵的建築都開始整體分割。


    “哦吼。”她遺憾的出聲,“原來,你上次聽進去了呀,這次真得是真身呢。”


    祂龐大的光影從沈浩身上爆發出來,光芒鋪天蓋地,光聚得手掌如泰山壓頂兜頭壓下。


    突兀的,身後卻爆開一道血光。


    喻忻駭然,“封哥哥!”


    血光成爪崩開神明的攻擊,他衝天而起,血光與神光在天空交織,不死不休。


    強力讓整個世界都在撕扯,夜空完全分割成碎片,攝人的白光從裂縫後普照。


    世界在光明與黑暗中晃蕩。


    一瞬間,喻忻感到窒息,難受的撲地緊閉雙眸。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眨眼一瞬,也許是幾百幾千年。


    她在光中掙紮睜開眼,卻見世界崩落,全世界籠罩在白光下,崩落的世界碎片散落在已成光幕的地表上。


    而封摯卻失了蹤影,她懷裏的小怪物也不見了。


    她空落落的手,崩潰地重複喊著,“封哥哥!封摯!”


    一直一直都沒有迴應。


    喻忻失神地癱軟坐地,抱著膝蓋傷心哭泣。


    “哭什麽?”老邁的聲音混合在掃地聲裏,“隻要他還在遊戲場裏,無論在哪個角落你都能看到,不是嗎?”


    喻忻抽泣迴頭看,卻見掃地僧站在光幕上清掃著那些世界碎片。


    她眼底不解。


    他又說,“忘了?嗬,本能怎麽會忘記?”


    仿佛一點明悟在喻忻心頭乍起。


    她看到的光不再是光,穿透光芒,無數個遊戲場在她眼前晃過,直到在盡頭看見一具躺在棺材裏的幹涸軀體。


    喻忻破涕為笑,提著裙擺奔去,走到半路,又定下腳步迴頭看那掃地僧。


    她說,“謝謝……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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