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主人來了, 小肥啾也沒有從舒適的發頂離開,張開翅膀衝著她叫了一聲, 好像還有些得意於自己找到一個多麽合適的窩。


    鬼塚花枝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在距離他數步之遙的地方站定, 指著他發頂上那隻耀武揚威的小鳥。


    “它叫雀枝,可愛麽”


    兀自流浪於此世數百年的武士定定地看著她,並沒有說話。


    她身上穿著櫻花色的和服, 月光下金粉色的長發好像浮現著淡淡的光暈,瓷白秀美的臉上露出熟悉的笑容, 於是幾百年顛沛流離中漸漸模糊的麵容也逐漸再度清晰起來。


    這是夢麽


    就算是夢,如同我這樣作惡多端的惡鬼, 居然還能得此眷顧麽


    “鬼塚花枝,請多指教。”


    鬼塚花枝,請嚴勝大人指教。


    和記憶中的場景交叉重疊, 黑死牟一時竟然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身處於數百年前鬼殺隊的繼國嚴勝,還是已經墮身惡鬼, 永不輪迴的黑死牟。


    他的嗓子有些幹涸, 放在日輪刀柄上的手緊了緊,低聲道“黑死牟。”


    鬼塚花枝覺得這個名字很有個性, 不過不像是真名。他戴著猙獰的惡鬼麵具,鬼塚花枝並不能看見他的長相, 隻是這一身高馬尾、武士裝、深色羽織、日輪刀的裝扮實在太過熟悉, 她試探性地朝著沉默的武士身邊走了兩步。


    麵對千軍萬馬也從未害怕過的黑死牟悄悄地後退了半步。


    鬼塚花枝緩緩地打出一個


    察覺到自己的動作被發現的上弦一哥


    鬼塚花枝忍不住抬頭看向武士頭頂上那隻得意洋洋的小團子, 這算是人不如鳥麽


    奇異地,黑死牟好像明白了她表情中蘊含的意思,心中泛起熟悉的好笑,別過臉輕咳一聲,又默默地前進半步,迴到了原位。


    “噗。”鬼塚花枝忍不住笑了出來。


    “抱歉抱歉,冒犯到您了。多謝您收留了這隻調皮的小家夥,不過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她伸出手衝著雀枝招了招,小團子抖了抖翅膀,飛到她肩膀上,帶著一股並不屬於自己的鬆香氣息。


    這味道很特別,厚重而沉鬱,充滿了矜持的貴族氣息,傲慢而唯我獨尊。


    鬼塚花枝突然頓了頓,轉而看向他,許久後


    “我突然想起有一件東西落在街上,能麻煩武士大人陪我迴去一趟麽”


    “好。”


    深夜的郊外還帶著幾分荒涼的冷意,秋日祭後就更多了幾分深秋的冷冽。鬼塚花枝剛剛打了個噴嚏,眼前就多了一件深色格紋的羽織。


    “呃”鬼塚花枝感受了一下身上這件足夠厚實重點的和服,覺得自己並不需要再多加一件衣服。


    然後,麵前那隻手就又往她麵前推了推,執拗得好像她不穿上這件衣服,就絕對不會罷休一樣。


    鬼塚花枝一瞬間覺得自己仿佛感受到了曾經在鬼殺隊被嚴勝大人支配的恐懼,麵冷心熱的武士大人在她每次訓練完,滿頭大汗的時候,都會一件又一件地給她塞衣服。


    感動,那是真的很感動。


    熱,那也是真的很熱。


    然而這樣的好意完全無法拒絕,所以每次訓練完她都會拖著一堆衣服,宛若一個行走的衣服架子。


    天知道,為什麽嚴勝大人總是這麽喜歡給她買衣服啊她看起來很像那種放在櫥櫃展覽的芭比娃娃嗎


    思及此,鬼塚花枝也隻能摸摸鼻尖,乖乖地穿上。


    在將近一米九的武士身上穿著正好的羽織,穿在不到一米六的女孩身上,簡直就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隻讓她越發顯得玲瓏又小巧。


    她身上披著,屬於自己的羽織。


    黑死牟藏在麵具下的眼眸深了深,這種認知讓他從心底裏產生出一種興奮,是與多少劍士對決都無法感受到的,來自靈魂的戰栗。


    “黑死牟先生的羽織有很好聞的味道,可以冒昧問一句,這種鬆香,您是從哪裏買的麽”她一邊朝前走著,一邊偏過頭問道。


    “自己做的。”穿著武士勁裝的男人如此迴道。


    鬼塚花枝剛剛將羽織合攏起的手抬起來,指尖放在鼻前聞了聞,還殘留著一點鬆香的味道。


    “原來如此呀,真是太巧了。”她踢踢踏踏的木屐輕碰著地麵,像一首月光下的樂曲,“這種鬆香很適合您,武士大人。”


    啊,是鬆香吧沒想到您還會製香,太厲害了


    味道當然好聞了。


    唔,我不大懂得這些,但是我覺得這種味道很適合嚴勝大人那種很安心很可靠的感覺,就像這種鬆香的味道一樣呢。


    他以為自己早已經拋棄的過去與迴憶,在與她重逢的這一刻似乎又死灰複燃,並且更加鮮活而明亮。


    黑死牟從懷中掏出一個木製的小盒子,遞了過去。


    在漫長而陰晦的鬼生中,也唯獨隻有這縷鬆香的氣息,還沒有染上惡鬼的腐臭味。


    鬼塚花枝接過來,明明是從他手心裏遞過來的小盒子,入手卻是如同這片夜色一樣的冰涼。


    女孩微不可見地頓了頓,隨後收到了和服的袖袋中,晃了晃,“那我就不客氣了。”


    站在她肩膀上的小雪團好奇地飛到袖袋旁啄了啄,然後又飛到她身旁高大的武士的肩膀上,似乎覺得這樣的高度更能讓它體會到居高臨下的感覺。


    “不可以這麽放肆哦,雀枝。”察覺到身邊的武士突然緊繃的小動作,她一邊伸出手掌,一邊笑眯眯地對他解釋道“它平時還是很有禮貌的,不過呀,可能是太喜歡您了,所以總是愛望您身邊跑。”


    她並沒有察覺到,在伸出手試圖讓小鳥迴落到自己手掌心的時候,不自覺地朝自己這邊靠攏的距離,已經超過了某個臨界關係。


    “我並不介意。”黑死牟察覺到了,抿了抿嘴,卻並沒有拉開距離。


    “那就太好了,或許您想要摸一摸它”她舉起手,笑靨如花。


    毛絨絨的觸感,卻又熱乎乎的,握住冰涼的刀柄追尋了四百年後,他怔愣了一刻,才恍然這是鬼無法擁有的,屬於生命的,不,獨屬於花枝的溫度。


    兄長大人,握住刀難道不是為了守護麽為這樣的生命而揮舞的劍,才是我所追求的。


    黑死牟收迴手,低沉著嗓音問她,“你想要什麽”


    鬼塚花枝停下腳步,歪歪頭對他燦然一笑,“我想看一場華麗而值得尊敬的劍術。就如同我曾經看過的那一場一樣。”


    四百年前,初初闖入鬼殺隊的異世界少女,有幸得見那樣一場絢麗到極致的劍術對決,第一次感受到了名為“必勝的信念”的東西那種對認定的目標執拗到可怕的意誌力,是比劍光更為耀眼的光芒。


    鬼塚少女啊,你覺得誰會是這場比試的贏者


    緣一大人贏得了這場比試的勝利。


    但是嚴勝大人才是這場比試中值得尊敬的那一個。


    黑死牟,不,繼國嚴勝迴憶中斑駁的場景漸漸清晰地浮現開來,那種從炎柱口中偶然聽到這番對話的欣喜,似乎完全沒有被時光所侵蝕,如同潮水一般再次席卷。


    武士沉默地點了點頭。


    月光澤披於地,劍刃是和月色一樣華美的銀色,在空曠的山野上,肅殺冷冽的劍光帶著幾分荒涼,也帶著幾分溫柔。


    在劍光之中,他看到花枝眉眼彎彎的淺笑,猶如驅散黑暗的明媚春光,映照著月光的鳶色眼眸波光瀲灩,顯得溫柔極了。


    在暗夜中行走太久,反而會更渴望陽光。但是惡鬼又怎配擁有這一份溫暖,待到真正的太陽出現時,這樣的溫柔便會如同露水一般消弭無蹤。


    緣一才是真正的太陽,而他不過是追逐著太陽,被太陽所施舍著光芒的月亮,而綻放於枝頭的花朵是離不開陽光的。


    如果有那麽一種血鬼術,可以將人縮小。他或許會立刻將那隻鬼抓過來,將眼前失而複得的女孩變成玩偶那樣的大小,小心地放在胸前的口袋裏,最靠近心髒的位置。


    或許還會有那麽一種血鬼術,可以將人融入自己的骨血,讓兩個人化成一個人,用這副身軀做成寶盒,偷偷地將她藏起來,那麽便誰也找不到她,誰也無法奪走她。


    但是啊


    他單手摸向左胸口的位置,那裏的心髒早已經不會跳動。


    而他也早已化作惡鬼,永不輪迴,葬送的亡魂不知幾何,怎麽配做成幹淨的寶盒,珍藏這顆獨一無二的珍珠呢


    “故人相遇哈她這麻煩的故人怎麽這麽多”木屋中,時透有一郎看著眼前漸漸消失的水幕上的傳信,撇了撇嘴。而作為他口中“麻煩的故人”的一員,錆兔摸了摸鼻子,轉移話題道“收拾得怎麽樣了”


    時透有一郎剛想要點頭,忽然左手錘了一下右手的手心,猛然想了起來。


    “還得去後麵的樹林中祭拜一下,嘖,麻煩死了也不知道是哪一脈的祖宗,連個祭拜的人都沒有,還得讓我們來”


    說著,他又準備了一點祭拜用的東西,對著無一郎喊了一聲。錆兔和義勇不放心讓兩個手無寸鐵的孩子去樹林裏,也跟著過去。


    路上,錆兔又問了一句,“有一郎,你知道除了你們這一脈以外,還有其他日唿血脈的後裔麽如果有的話,送你們去紫藤花屋後,我們就得抓緊時間去找其他人了。”


    時透有一郎哈了一聲,在知道日唿血脈可能就是他們世世代代都隻能被迫在山林中隱居的原因後,他對這個詞就分外敏感還討厭,“這種倒黴的血脈,除了我們倆,還有哪個倒黴鬼會攤上啊”


    話音剛落,隻聽到附近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好像有人正在衝著這邊飛快地跑來。


    似乎聞到了什麽,錆兔神色一凜,瞬間抽出刀,猶如水流一般華美的劍光落下,一隻惡鬼的人頭落地,而被惡鬼追著的少年捂著胸口抬起臉


    艸


    時透有一郎默默地看向身邊的雙胞胎弟弟,這臉真特麽熟悉啊說倒黴鬼,倒黴鬼還真出現了


    錆兔和義勇也沉默了,這未免也太巧了吧


    自稱繼國月宴的少年年歲十六,有著一張和他們相似,但似乎更加俊美的臉。且不論他口中與時透兄弟拐彎抹角了八代的血緣關係,時透有一郎一點也不想再耽誤時間,抓著他的手腕往前跑,一邊跑一邊說道“既然都是一個祖宗,那就和我一起去祭拜吧,別耽誤時間了。”


    很快,在全力加速中,他們來到了一座孤塚麵前,沒有立碑,隻一個微微鼓起的墳包,顯示著曾經有逝去之人埋在這裏。


    時透有一郎將祭品分成三份,一份自己留著,一份交給弟弟,一份塞到繼國月宴手裏。


    化名為繼國月宴的鬼舞辻無慘拚命告訴自己要忍耐,畢竟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趁著鬼塚花枝不在這裏,先打入內部,到時候他順理成章地就會成為真正地繼國家血脈,俘獲鬼塚花枝的芳心,吊打繼國兄弟,走上鬼生巔峰


    無一郎沒有來過這裏,好奇地問著哥哥“尼桑,這是誰的墓啊”


    時透有一郎一邊將果子擺好,心不在焉地做了個禱告,一邊漫不盡心地迴答道“我記得,好像叫做什麽一吧嗯,好像是緣一”


    話音剛剛落下,隻聽到一旁的繼國月宴手中的果子啪嗒掉了一地,目光直直地看著那個墳包,臉色簡直比鬼還慘白。


    與此同時,正在三途川義務勞動撿垃圾的繼國緣一疑惑地抬起頭,“好像,有人在祭拜我”


    麵如此不要工資還勤勤懇懇的免費勞動力,即使鬼畜如鬼燈也是相當寬容,啪地一聲合上手中的工作簿,路過他的時候狀似無意地說了一句,“不知道緣一大人是否聽說過,您現在所在的三途川,乃是此間與彼間的交界處。”


    繼國緣一神色不變,隻微不可聞地對著他說了一句謝謝。


    他已經聽出來了鬼燈先生的意思,如果在這裏窺視的話,就算被剝奪了神格如他,也不必受到被流放到桃源鄉時的種種束縛。


    繼國緣一沒有再猶豫,眼前的三途川河水化作一麵鏡子,反射出現世的模樣。


    挎著日輪刀的兩位劍士,以及接連出現的時透有一郎與時透無一郎讓他忍不住會心一笑,而隨後,他的眼神落在那座墳包前的最後一人身上


    瞬間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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