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是聽潮樓奇聞派的台柱之一,一張嘴裏什麽離譜故事都能往外編。


    雖然失之真實,但也確實夠奇,不隻吸引了城中孩童,還有不少婦孺殘老都被吸引了過來。


    孩子們不讀沉重的史書,但對於說書人口中的故事,總還是願意聽的。


    這就足夠了。


    城中長大的年輕一代,得先學會如何戰鬥,否則無法生存。


    但隻會為生存而戰鬥,在半臉老人看來,也是內心空虛的野獸而已。


    這座孤城需要的不是適應戰場的野獸,而是能夠傳承薪火的年輕人。


    說書人千裏眼道:“....智叟笑道:你愚公老邁不堪,以你殘年餘力,不能毀山之一毛,更何況是土石?”


    “愚公說,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故事說完,台下諸多年輕聽眾也議論起來。


    “這也太難了,與其搬山,不如自己搬走吧,愚公確實太愚昧了。”


    也有更年長的聽眾反駁:“自己搬家,隻是為自身計得失,而搬山是功在當下,利在千秋,利在子孫後代。”


    “那麽為什麽不全家子孫都搬出去,這不更簡單?”


    “誰說外界就沒山了?萬一外頭的山更大更多呢?繼續搬家嗎?”有一名獨腿老卒堅毅道:“搬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壯舉,注定是這一世無法完成的偉業,正如我等對抗異人....”


    很快便有老卒將這件事與大漠孤城的現狀聯係起來,據理力爭。


    千裏眼靜靜聽著,他隻是講故事的人而已,解讀故事是聽眾的事。


    而城中孩童殘老的覺悟,也著實讓他這個見多識廣的聽潮樓說書人都感歎。


    這一兩個月以來,隨著喬木入城之後,他所知所見,都與以往在九州的見聞大不相同,有一種格格不入之感。


    外頭的大炎已經跪了,昔日葬身大漠的十萬將士已經是大炎最後的掙紮,從此文人再無風骨,武人脊梁已碎,俠義已成遺風。


    在外頭的九州,如今之時代,善良已經成為一種弱點,暴露你的善良隻會被有心人欺壓利用。


    忠誠則被冠以“愚忠”之名,受萬眾恥笑。


    所謂仁義也隻是迂腐而已,活該被人賴上。


    而這座城不一樣。


    這座遺世獨立的孤城活在上一個時代,活在大炎尚未屈服的四十年前,滿城人都是上個時代的遺老


    意誌不夠堅定的人,早已死在了這四十年間。


    而還活著的人,都是經曆四十年血腥篩選的強者。


    城中殘餘的三百老卒,並不以武道功力修為見長。


    如果用武道修為功力來算,因為孤城食物供給不足的緣故,這三百老卒已經衰老了,並不如昔日大炎精銳,想來也不如外頭九州的精兵。


    但要論心神意誌堅韌程度,隻怕外界偌大一個九州,都難以找出三百個能夠與他們比肩的鐵軍。


    堅韌的並不隻是城中老卒,孤城中剩下的半城婦孺殘老也不一般,也是上個時代的遺老。


    “若讓如今外界的九州,聽一聽這座孤城的故事,看一看這四十年的血淚,真不知會怎樣...”


    “九州苦異人久矣,這座孤城的故事,能否點燃薪火?”


    千裏眼心頭掠過這樣的想法。


    這些經曆四十年血戰的三百老卒若到了外界,有了足量的膳食進補,隻怕都是煉神種子。


    隻是,他們真的撐得到那時候嗎?


    在千裏眼發呆的時候,下麵的聽眾群裏,卻是傳來了一個有些格格不入的聲音。


    “聽潮樓的說書人,你要不要將這個故事的結尾也講一講啊。”


    這聲音道出,整座小樓都稍稍安靜,一道道眼睛瞥向來者。


    說話的人是劍謫仙,他一頭白發,胡渣唏噓不修邊幅卻英氣逼人,從小樓之外走過,似乎是順嘴隨口一問。


    劍謫仙很少出那座道觀。


    但整座孤城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昔日也曾經有許多人如李長歌那般對他寄予厚望,隻是後來都失望了。


    劍謫仙對周圍目光置若罔聞,自顧自道:


    “你不講,我來講。”他緩緩道:


    “帝感其誠,命誇娥氏二子負二山,一厝朔東,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漢之陰,無隴斷焉。”


    “天帝被愚公的誠心打動,讓天神搬動了太行、王屋兩座大山,從此愚公門前成坦途,再無大山阻礙。”


    “故事的最後,愚公移山成功了嗎?”劍謫仙說道:


    “移山的是天神,而非愚公。”


    “你看,哪怕是這個編故事的人,也不敢編出一個愚公子孫後代協力合作,經曆無數年終於移山的結尾。”


    “愚公移山的結尾,是天帝感其誠,而不是凡人移山。”


    “那麽,我們的天帝又在哪?”


    話說出口,滿座寂靜無聲。


    現實裏可沒有會感愚公其誠的天帝,端坐在神壇之上的,是九大仙門的諸仙啊。


    隻是這時那半張臉的武庫老人卻笑了。


    “智叟來咯。”武庫老人的話語讓滿座都哄笑。


    書庫老人也是一個老兵,隻是他太蒼老了,又身體有缺,早就從戰場上退下來,他不會讓劍謫仙在這種場合大放厥詞。


    “我等都是愚笨的凡人,力氣有限,無力搬山,也沒有人可以看到未來的結局。”書庫老人緩緩道。


    千裏眼也點頭:“不錯,成與不成是一迴事,但移山不移山,又是另一迴事了。”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命如薄紙也有不屈之心,這便是上個時代的九州脊梁。”


    劍謫仙不置可否:


    “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倒是信手拈來。”


    “道理?”千裏眼微微一笑: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隻是區區聽潮樓說書人,又不是什麽一代大儒,向來隻講故事,不講道理。”


    千裏眼啪的一下打開折扇,撫掌而笑:


    “嘴上說的,那叫理。”


    “身體力行的,才能稱之為道。”


    “知行合一,才可稱為有道理。”


    “我不講道理,但這座城之中,有的是有道理的人。”


    奇聞隻能博人關注,真實的故事才能觸動人心。


    這是千裏眼的看法。


    而在此時。


    忽然有蒼涼悠長的號角聲,從城頭的方向遠遠傳來。


    “號角聲又響了...又該出戰了。”半張臉的武庫老人下意識站起身,然後愣了半晌。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早就不是兵了。


    隻是隨後號角聲響了又響,連響三次,聲音愈發急促而高昂,與往日截然不同。


    武庫老人僅剩的半張臉上臉色驟變。


    號角連響三次,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平常的號角聲,是提醒城中老幼立刻去軍營等地避難,免得被打鬥波及。


    但號角三響,則是另外一迴事。


    這代表城頭瞭望台的老卒,判斷出敵眾我寡,孤城已無生機,乃是十死無生之絕境。


    上一次號角聲這般吹響的時候,是二十年前,那時將軍李長歌奮起最後餘力,臨陣突破但也未能完全力挽狂瀾,那一戰殘軍死者以萬計,李長歌也死於那一役。


    而這一次城中隻有三百老卒,拿頭來打?


    所以這一個信號的意思是...不用避難了,抓緊時間做完生前事吧,免留遺憾。


    千裏眼不再說書,匆匆離去。


    聽潮樓的宗旨是隻聽潮,不弄潮,不幹預世間事。


    但千裏眼既然已身在孤城之中,早已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自然要有所動作。


    剛才滿座賓客,號角聲響起之後便如潮水褪去。


    隻有劍謫仙還停步在那,看著身邊散去的人潮。


    “又到了這時候嗎?”劍謫仙心中思緒起伏。


    他將斬天拔劍術傳給喬叒森,自然也是有原因的,畢竟道不可輕傳。


    斬天拔劍術是殺招中的殺招,不是敵死,就是我亡。


    所以,喬叒森會不會如喬雙森一般赴死呢?


    他這三十年,一直都看不懂這城中軍民心意,不理解這世上為何會有為他人而犧牲的愚者。


    而那喬雙森雖是外來武夫,放眼這孤城四十年也能算是耀眼的人物了。


    喬雙森是與他迥異的人,昔日李長歌等人亦然。


    “去看看這座城的最後一戰吧。”劍謫仙微眯著眼,緩步向前走去。


    第205章 遇事不決天魔解體


    孤城城牆上。


    海都尉等人眺望遠處緩步走來的三百豆兵,臉色凝重。


    這三百名豆兵,都是身高三米高的豆將級。


    上一次的作戰之中僅有五十豆兵一名豆將正麵攻城,而這一次卻是足足三百豆將,不論是數量與質量,都是與之前不可同日而語的。


    如果說上一次道順來襲時,海都尉自覺三百老卒可能會戰死沙場,那麽這一次麵對三百豆將,可以說是十死無生,沒有絲毫的生機。


    “這些豆兵,皮糙肉厚,哪怕刀槍砍入身體,也不會馬上死亡,唯有如昔日喬雙森那般,用大量的內勁在豆兵的體內爆發,才能真正擊殺,這是以力壓人的打法...可我們學不來啊。”


    “那是喬雙森,他有百年功力,我們能怎麽辦?”老卒們眉頭深鎖。


    這些老卒都是修羅戰場上走出來的老兵,生死廝殺的經驗極其豐富,判斷也很正確。


    如果給他們時間,再多打幾次,花費多點時間,想來或許可以找出對付這些豆將的策略與戰法。


    但是他們沒有時間了。


    老卒們長處在於心神意誌頑強,以及長年生死廝殺鍛煉出來的戰場武藝。但並不以內勁見長,畢竟他們老了。


    喬木此時也飛快趕來了,他吸取了上次的經驗,來得很快,與老卒們一同登上城牆,憑高遠望。


    隻是這時候海都尉卻發話了:


    “喬老,你走吧,這座城已經到了滅亡的關頭。以你的實力,想來是可以生還的,但若是卷入正麵戰場,再多的內勁也會被活活耗死。”


    海都尉之前觀察過喬雙森的戰鬥,他的打法是透支身體潛力,短時間內爆發出駭人聽聞的數百年功力,殺豆兵如殺雞。


    不過剛不能久,喬雙森在斬殺三十豆兵之後,最終喪生於豆將之手。


    而眼前的人不是喬雙森,而是喬雙森的老父,喬叒森。


    喬叒森實力應當在喬雙森之上,但他的麵前是足足三百豆將。


    以一對三百?


    煉神之道,練的是心神,而非純粹的肉體力量或者內勁量。


    如喬叒森父子這般,已經是武夫之中的異數,但硬拚下去,一樣會被耗死。


    在海都尉的眼中,喬叒森當然很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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