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頓時鴉雀無聲。


    “海無涯,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四十年前的異人戰爭早就是定局了。”永和帝蹙眉。


    孤城軍民才剛剛走出大漠,這個消息還局限在安息關一帶,尚未傳入帝都,因而永和帝與朝堂群臣也還不知道這個消息。


    其餘朝臣也議論紛紛:


    “海尚書,你說的是什麽天方夜譚?”


    “異人戰爭的發生地已經從沃土化為百裏大漠,荒蕪枯寂,寸草不生。哪還能有什麽堅守至今的軍士?”


    海無涯道:“那座大漠已經成為生命禁區,誤入其中的人往往會迷失方向,這其實隻是因為仙門在大漠之中設下的一座迷蹤大陣。”


    “海尚書要不要聽一聽你在說什麽?這可是足足四十年,四十年就是一代人的時間,你的意思是十萬大軍在大漠中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被困四十年還在頑抗?”


    有人小聲議論:“我聽說海尚書的愛子海思遠便參與了當初的異人戰爭...或許是海尚書愛子心切,或許是海尚書在天牢裏被關了太久,神智不太清醒了...”


    並沒有人相信海無涯的胡言亂語,哪怕他是二品大員,一部尚書。


    畢竟海無涯兩入天牢,足足呆了三十年,雖然官職很高,但在如今的朝堂之上並無多少熟人,算是一個先帝時期的孤臣。


    而且這太荒唐了,說書人都不敢這麽編。


    “陛下,我有兩名人證,正在殿外候著。”海無涯依舊語氣淡然,隻是雙手手掌在微微發顫,暴露了他心中情緒的不住起伏。


    與本以為陰陽兩隔的愛子重逢,他怎麽可能不激動?


    知道愛子這四十年來一直被仙門困在百裏大漠之中,他如何不心懷激憤?


    永和帝蹙眉。


    他知道海無涯並不是信口雌黃的人,隻是此事實在過於荒誕.....


    “那便讓你的人證入殿來。”永和帝開口。


    “宣人證入殿!”傳話太監高聲唿喊,聲音迴蕩在金鑾殿上。


    海都尉與喬木兩人並肩行來,滿殿在文武百官的矚目之中,一步步走入殿中。


    喬木還好說。


    仙門的長老他都交手過了,雖然也是借助劍謫仙之力...但他見了這朝堂金鑾殿心裏也不虛。


    而海都尉海思遠則不然。


    他唿吸微微急促,下巴的白須隨著發顫,腳步也有點僵硬。


    他不是怕,不是見識少,不是畏懼皇帝的威嚴。


    而是心中情緒起伏激蕩,一時不能自已。


    皇宮金鑾殿!


    這是他腦子裏幻想了足足四十年的地方。


    被困大漠孤城四十年,十萬袍澤戰至三百老卒...他自然無數次幻想過有朝一日出了大漠,能夠入皇宮金鑾殿麵聖,向當今皇帝述說孤城四十年的血淚史!


    隻是當他終於出了城,聽聞了九州如今的頹靡局勢之後,心中的情緒與期待又不知不覺有了變化。


    如今心中所想,並不是如何訴苦,如何道盡孤城殘軍四十年血淚,道盡昔日將士的英勇事跡,將袍澤們的事跡流傳下來,不被世人所忘,不被史家所輕。


    而是想問問這永和帝.....是否還念著困守大漠的十萬軍士,想問問為何如今異人的道觀,已經開遍了九州?


    我等孤軍死戰四十年堅守至今,大炎為何先跪?!!


    隻是話到臨頭,海都尉終究是忍住了,隻是默默手指指甲掐進掌心肉裏,竭力克製內心的衝動。


    他早就不是當初毅然從軍的二十歲青年,而是一個花甲老人。


    “臣海思遠,大炎征西軍中都尉,拜見陛下。”


    “草民喬水,拜見陛下。”喬木也跟著行禮,隻是並未跪拜。


    “大膽,見了陛下,為何不拜?”馬上有殿前侍衛嗬斥。


    “老朽年老體衰,難以屈伸,還望陛下見諒。”喬木輕咳一聲道。


    這話倒也不算太過。


    按大炎風俗,七八十歲的老者可以見官不拜,算是尊老。


    而眼前的喬木嘛...他太蒼老了。


    百歲老人已經可稱人瑞,而他今年已經足足210歲。


    在他未曾施展武功的時候,外形上就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群臣們甚至分辨不出來,眼前的喬木到底有多少歲數,隻能猜測必然在八九十歲往上。


    “這是細枝末節,不必拘禮。”龍椅上的永和帝也被海無涯口中的事情勾起了興致,看著殿前的這兩個老者,再問:


    “海思遠,你是海尚書的長子?真是幸存的征西軍成員?”


    海思遠胸口不住起伏,顫聲道:


    “陛下,征西軍並沒有全軍覆沒。我等四十年堅守至今,孤城尚存,軍民尚在,十萬軍士未曾向異人搖尾乞憐叩首,四十年間有戰死鬼,無俯首奴。不辱九州之脊梁,不負大炎皇恩!”


    永和帝渾身微微一震。


    雖然他此時還難以判斷海都尉話中真假,但已經從此人話中感覺到了一種無法言說的氣勢。


    有戰死鬼,無俯首奴!


    這話說完,金鑾殿之中先是短暫寂靜,文武百官一道道目光落在海思遠的身上。


    海思遠的話語,隱隱約約讓他們有些介意....


    什麽叫有戰死鬼,無俯首奴?


    異人戰爭時期的文武百官與如今之文武百官已經不是一迴事,已經換了一代。


    世人都說,異人戰爭中十萬精銳覆滅,一代文臣武將捐軀之後,大炎已無文人風骨,已無武人脊梁。


    而今這一代的文臣武將,生活在九大仙門高高在上威壓大炎的年代,自然沒有多少硬骨頭。


    海思遠的這些話,隱約刺痛了他們,讓其中不少朝臣慍怒。


    “海尚書這是從哪裏找的戲子,說話倒是像模像樣的。”


    海思遠沒理他們,隻是扭頭看向身旁喬木。


    “喬老,還請拿出昔日征西軍的虎符。”


    喬木點頭,從武庫老人給予的儲物袋中掏了掏,將一枚虎符高高舉起。


    這枚虎符是昔日武聖人統領征西軍的虎符,後來武聖人孤身離開大漠時,虎符便留給了副將李長歌,後來傳到了武庫老人的手裏。


    朝堂裏的議論聲安靜了下來。


    殿前的太監接過喬木手中虎符,呈上給永和帝以及朝堂的大臣們仔細分辨了一番,頓時金鑾殿中氣氛已經有了變化。


    “這虎符並非作偽。”永和帝腦袋中嗡地一聲響,看向海都尉的眼神已經明顯不一樣了。


    “昔日的征西軍,真在大漠之中堅守了四十年?”其餘文臣武將們也驚疑不定:


    “孤懸大漠四十年,堅守至今,未曾臣服叩首?”


    “此時若為真,當可留名青史!”


    “這是何等的意誌與氣節?為何能做到孤守四十年,頑抗至今?”


    誰都知道異人有多強,尤其是這些位高權重的大炎朝臣。


    所以當虎符被認定為真之後,他們態度陡轉。


    永和帝整個人精神都是一振,不是他多疑,實在是這件事實在離奇。


    如今這世上,居然還有如此忠心的大炎軍士?


    “你且細說一下,你們是如何堅守至今的,又是為何被困在那百裏大漠之中的?”永和帝追問:


    “昔日十萬大軍,如今僅剩三百老卒了。”海都尉眼光瞥向旁邊喬木:


    “若無闖入大漠之中的喬家人喬雙森等人援助,我等如今已經是一抔黃土了。”


    海思遠目光幽幽:


    “四十年我等殘軍深陷大漠孤立無援,不知外界大炎興衰變化。”


    “仙門大道宗在大漠之中設下一座大陣,有迷蹤拘魂之能,大陣內外隔絕,常人難以出入...”


    “每隔十天半月,便有異人用術法攻城,四十年來守軍越來越少....後來我們才知道。”海思遠顫聲道;


    “異人大道宗將此地稱作‘百裏大漠’,是大道宗宗門掌握的一處宗門秘境!”


    “這片百裏大漠,隻是大道宗眼中一個讓門中弟子曆練、練術法的場所啊..”


    大道宗?


    話說到大道宗,剛才朝堂上已經逐漸熱烈起來的氣氛陡然一冷。


    文武百官臉色微微一僵。


    甚至連本來紅光滿麵的永和帝也笑容一滯。


    異人戰爭已經是四十年前的往事。


    誇兩句海都尉這樣的昔日老卒,豎豎大拇指,又不費事,無關痛癢。


    但大道宗,可是至今還屹立在中州的龐然大物啊!


    四十年後的現在,大炎朝廷已經與九大仙門達成了“和解”,奉仙門弟子為座上賓,傾盡大炎之物力,在九州各大城設立道觀,任憑百姓子民拜神崇仙。


    現在海都尉卻在這朝堂之上指認大道宗將百裏大漠設為宗門秘境,視十萬將士之英魂為資源財物....


    “不可妄言....”有朝臣額角見汗,打了打圓場:


    “此事關乎仙門清譽,事關重大海思遠,即便你是海尚書之子,也應該知道此事之輕重...”


    海思遠愕然看著這位朝臣朝他擠眉弄眼,有點沒明白他的意思。


    難道他是在暗示....要他將這話吞迴去,不能詆毀大道宗嗎?


    第222章 袞袞諸公是否有愧?(5k


    海都尉看著人群中的那位給他擠眉弄眼暗示的朝臣,心中一片空白。


    這位大炎的朝臣,真的是他想象中的那個意思?


    在暗示他,不能詆毀仙門?哪怕在聽聞了孤城殘軍的慘事之後?


    誰知,他連講都不能講了?


    他下意識望了眼周圍,心頭有點亂。


    海無涯似乎看出了海都尉的猶豫與動搖,在此時出聲:


    “思遠,繼續說下去,想說就說,不必顧忌。”


    海無涯眼睛一瞪,剛才那名出聲暗示的朝臣頓時目光移開,不再說話。


    海無涯雖然剛出天牢沒幾個月,但作為一部尚書,在朝堂上還是有分量的人物。


    更不用說海無涯自己也是武夫,哪怕品級不算很高,自己也衰老了,也依然氣勢迫人。


    海都尉與自己父親對視一眼,雖然心頭有些疑惑,但還是繼續往下說:


    “打造‘百裏大漠’的,正是大道宗無疑!”


    “讓中州沃土化為百裏荒漠的是他們,封鎖消息,用大陣隔絕內外,讓外界九州以為我等十萬軍士早在四十年前便全軍覆沒的也是他們。”


    “最艱辛困苦的環境,可以催生出品質上佳的兵魂...我等哪怕浴血戰死,死後或許也不得安生,從生到死都將為其所用...”


    海都尉開始講述孤城這四十年間的血淚史。


    從將軍李長歌臨終突破,斬殺異人卻也身死魂滅,再到後來殘軍漸漸凋零,隻剩數百白頭老兵。


    四十年間奮戰的並不隻是昔日的征西軍,也有此城的適齡青壯。


    隻是後來這些城中的青壯年也不斷死去,到四十年後的現在,還能上戰場的兵一共隻剩下三百餘人,而孤城之中也隻剩下婦孺與殘老,幾乎湊不出多少戶完整的家庭。


    海都尉說話期間,有不少朝臣欲言又止,想要打斷,但基本都被海無涯有意無意用眼神壓了下來。


    海都尉說的口幹舌燥卻眼含熱淚,四十年往事如煙而逝,從當年說到了現在,也就是城頭隻剩下三百老卒的最後一年。


    “三百老卒是支撐不起異人幾輪攻勢的,所以此城覆滅已在今年,區別隻是早晚...我們本來是這樣想的,直到有一個姓喬的喬家老人,喬雙森走入了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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