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闊的身體條件反射一般猛然一弓,他的臉色蒼白了幾分,但是逐漸逐漸,又恢複了過來。


    他閉了閉眼睛,又張開眼睛,朝著地上的那顆頭顱繼續看過去。


    他們的目光就這樣對視了很長的時間。


    管闊臉上的那些驚懼神情漸漸消失了,最後,是一臉平靜,他歎了一口氣,不再看囚車底下,繼續側躺著,看向對麵的鐵山無。


    剛才他並沒有看到,鐵山無的臉上先是一副看好戲似的戲謔神情,然而當管闊的神情飛快變化,最後停留在一臉平靜之後,鐵山無明顯有些詫異。


    “你不怕?”鐵山無輕聲問道。


    “怕過一瞬間,現在不怕了。”管闊毫不撒謊道。


    “看不出來,你也是個鐵血無情之人。”鐵山無並沒有太大惡意地嘲諷了一句。


    管闊微微搖了搖頭:“在管府,我看到過比這些更加慘烈的,也更加混亂、更加恍然如夢的景象。”


    鐵山無沉默了一會兒,他聽說過管府的事情,也大概猜想過管闊的遭遇,他知道,對於管闊來講,那一夜,必定是痛苦的、難忘的,但是不想去迴想的。


    鐵山無盯著管闊看了一會兒,然後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但是北行之路漫長,今夜說這些也不方便,以後我會慢慢告訴你的。”


    管闊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就這樣用眼睛看著能夠看見的一切。


    “將軍,一個不剩。”


    不久之後,那幾名把頭顱扔在古道上的士兵沉穩地對著那名統領抱拳複命。


    統領的臉依舊處在明暗之中,看不怎麽真切,他沒有說什麽話,但是做了一個細微的、常人難以看到的動作,於是,那幾名士兵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分散到四處自己的地方去了。


    各個方向,陸陸續續有士兵迴來複命,他們的手中,無一例外都提著頭顱,看來,沒有任何人能夠逃脫。


    當管闊依稀看到在地上骨碌碌滾著的過猴的頭顱的時候,已經對那些囚徒能夠逃出生天不抱了任何希望。


    過猴死了,虎胡死了,逃出囚籠,但是逃不出這片荒野的人全部都死了,一個都沒有成功。


    管闊的背後有些涼意,他說不出來自己現在具體是什麽感覺,這些人想要逃跑,被殺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是,為什麽自己會感覺有點悲哀呢?


    他聽到了有人靴子踩在古道上的聲音,越來越近。


    鐵山無緩緩坐了起來,一臉笑意。


    那名統領停留在了鐵山無的囚籠外。


    管闊有些意外。


    “你應該聽我的,我知道,你並不完全相信我。”鐵山無對著統領說話了。


    “就是因為你並不怎麽相信我,所以你死了幾個人。”


    “這些,都可以避免。”鐵山無的笑眼直視著統領的目光,毫不退卻。


    “如果能夠不發生,豈不是更好?”


    在沉寂了許久之後,統領終於說話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有著一種很穩重的色調。


    鐵山無攤了攤手。


    “謝了。”統領最後丟下這兩個字,走著軍旅之人所特有的步伐,離開了。


    “作為囚徒,能夠得到他們那些人的感謝,很不容易啊!”鐵山無轉頭,對著管闊道。


    “是挺不容易的。”管闊敷衍。


    ……


    ……


    一切都發生了,一切也都終結了。


    所有妄想逃跑的人都做了一個夢,而且是永遠都不會醒來的夢。


    三名士兵的屍體被鄭重地埋了起來,有人從不知道什麽地方找到了石子,堆了一堆,以作標記。


    “我會迴來看你們的。”統領道。


    但是,那些企圖逃跑的囚徒就沒有那麽好運了,他們的屍體沒有人會尋找迴來,隻是頭顱被隨便挖了一個大坑,扔在了一起,稍微蓋了點土。


    現在,包括鐵山無和管闊在內,隻剩下了六名囚徒,車隊縮減那麽多,讓人感慨萬千。


    一直向北、向北,除了人少了,和從前沒有任何的區別。


    那一晚發生的事情似乎和管闊本身毫無關係,但是,對他的影響深遠。


    他作了一個很冒險,但是他覺得現在不做可能會後悔的決定——他要研究那枚竹簡了,現在、馬上。


    他對著押送士兵問道:“我可以看書嗎?”


    那名士兵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並不明白他這無厘頭的話語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把手伸進懷裏,卻並沒有抽出來,而是就那樣看著那名士兵的反應。


    他並沒有被帶上木枷,而是被鎖了鎖鏈,所以做這樣的動作還是比較容易一些的。


    果不其然,他的這一動作很快就引起了周圍士兵們的警覺,在昨夜還發生過這麽大的事情,現在他們對任何的細節都小心翼翼萬分。


    鐵山無很顯然也對他的懷裏到底是什麽很感興趣,饒有興致地就這樣看著他。


    “你想做什麽?”


    “鏗鏘”一聲,那名最近的士兵抽出了長刀,對著管闊冷聲道,“別想耍什麽手段。”


    “我想看書。”管闊同樣很警惕,他就那樣一步一步地試探著那名士兵的反應,不過他有著極大的信心去做到這一件事情,因為他早就想好了說辭。


    他把那枚竹簡拿了出來,然後作出一副坦然的樣子,道:“公主殿下生怕我北行之路上寂寞,給我一枚竹簡看看,如果你們有什麽疑問,我想,大可以去詢問她。”


    他的樣子很光明磊落,雖然是謊話,但是因為他並沒有任何的惡意,所以氣勢上並沒有任何的問題。


    他知道,這些人當然不會真的派人去詢問李惜芸,那是做不到的事情,而事情牽扯到他們尊敬的廣樂公主殿下,一切都會變得簡單很多。


    前麵的囚車裏,鐵山無笑了笑,管闊能夠從他的笑意裏麵看得出來,他不相信。


    這也無所謂,隻要那些押送將士們相信,就行了。


    那名士兵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對著囚車伸出手:“拿來,讓我看看。”


    管闊笑了笑,道:“這是廣樂公主給我的,你確定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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