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想著這些的時候,紀曉光已經展開了聖旨,滿懷著複雜並且非常強烈的情感看了起來。


    老鷹等人膽戰心驚地盯著他的臉色看,看到他的那些神情變化,便可以猜得到這一位紀大人應該是在聖旨裏麵被陛下罵了個狗血淋頭。


    真的,陛下對他太失望了。


    伴隨著這一份聖旨的產生,那一個橫行長安多年的京兆尹大人,革去了所有的功名利祿,成為了一個庶民,而且還得麵臨著許久時間的牢獄之災。


    在這之前,紀曉光雖然大概猜到了自己的結局會很不妙,可是他還是敢於對著宮將冷言冷語,表現著自己的京兆尹大人風範,但是在這之後,他的神情很快就落寞了下去,從前的所有虛偽強勢,全部都煙消雲散起來。


    人,還是那個人,就因為諸多的身份,以附加了許許多多的光環,就讓他變得強大起來,其實脫去那一切,他什麽都不是,大家都一樣而已。


    所以,在有著那些身份地位或者其他的時候,千萬不能妄自尊大,忘記了自己還在腳踏實地地踩著大地,自己怎麽也跳脫不出這一片廣袤無垠的乾坤。


    人,應該有著敬畏之心,並且明白自己終究還隻一個人,不是別的什麽不可一世的東西。


    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遲早會陰溝裏翻船,在一無所有的同時,墜入永恆的地獄。


    管闊大概很能夠體會到那種心境,他得到過,也失去過,再得到過,又失去了。人世沉浮,他還是那個管闊,他還是知道自己在這個世道之中起起沉沉。


    “上手腳鐐。”那名宮將看著紀曉光嘴角抽搐著將拿著聖旨的手垂了下去,出言命令道。


    一名禁衛越過幾名神情呆滯的獄卒,又拉上了一位,讓他帶路拿來了手腳鐐。


    對於紀曉光,陛下已經失望透頂,他絕對不會得到像管闊那般的待遇。


    紀曉光在命令關上府衙大門,準備袖手旁觀,甚至可以說是看好戲的同時,是絕對不會想到這一刻的,因為他事先已經跟那些大臣們商量過了,可是目前看來,那些大臣們的分析,就是一個屁,在憤怒到極點的陛下麵前,完全就沒有任何的用處。


    機關算盡,卻算不透人心,人心很複雜的。


    那個在前幾日因為跪拜以及受到懲罰而心情很不好,轉而覺得全身虛弱,整個人都不好了起來,然而在今天卻生龍活虎的紀曉光大人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在被戴上手腳鐐的同時,身體向後倒去。


    “大人!大人!”


    跟著他一同過來的衙役們因為突逢驚變,而變得臉色慘白起來,一時間手足無措,一臉錯愕,呆若木雞,而今再見到紀曉光的身體就這樣無力地往後倒下,紛紛被驚醒過來,朝著他撲過去,卻被宮廷禁衛給攔住了。


    好在那名給紀曉光戴上手腳鐐的禁衛很是時機地把住了這一位雙眼無神的昔日大人,沒有讓紀曉光遭受到摔傷或者是摔死的命運。


    一名獄卒眼見如此,知道一切都已經成為既定事實了,於是很識趣地走上前去,打開了管闊牢房隔壁的牢門。


    紀曉光已經全身無力,雖然他的死活可能陛下因為對他失望透頂,都已經不在乎了,他們也不怎麽在乎,但是好歹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在那裏,於是那名禁衛攙扶著紀曉光入了牢房,讓對方就這樣全身無力地縮坐在角落裏,才走了出去。


    “吱呀”一聲,牢門關上,緊接著便是金屬碰撞的聲音,那名獄卒帶著滿心的複雜把牢門鎖了起來。


    想想裏麵被鎖住的就是京兆尹大人,這實在是恍然如夢。


    紀曉光曾經對著白、阮、華三府稍微得意一點過,因為白章他們被貶了,徹底衰落了,而他紀曉光雖然接受到了懲罰,卻保住了官職,權勢依舊,沒想到才過了沒幾天,他就不僅僅是衰落了,而是徹底完了,成為了階下囚,一無所有。


    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不作死,就不會死。


    “紀大人,你不必感覺到寂寞,因為雖然今夜隻有管校尉他一個人陪著你,可是很快,便會有更多的人過來陪你的,你會感覺到這裏熱熱鬧鬧的。”


    那名宮將意味莫名地說出了這一句話。


    已經雙目無神的紀曉光微微抬了抬眼簾,似乎稍微有了一點意動,可是卻並沒有說話。


    管闊卻是神情變化特別大,他感覺,可能浪濤不僅僅席卷的會是自己和紀曉光兩個人,今夜過後,更大的驚濤駭浪將會在陛下的意誌之下衝蕩。


    紀曉光被抓起來了,他帶來的那些衙役們麵麵相覷,滿目茫然,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麽,雖然日子還是得過,但是最起碼現在應該怎麽過呢?


    但是很快這些問題就不需要他們去思考了,因為宮將的聲音再次傳了過來,那是對那些獄卒們說的:


    “陛下的命令,把他們都抓起來,他們為虎作倀,跟著紀曉光肆無忌憚地違背陛下的旨意,這裏的先抓起來,至於府衙裏的,或者別的地方的,也全部都抓起來,一個都不能留!”


    他走向那名神情恍惚的典獄長,從懷裏掏出另一份聖旨:“這是給你的,拿著它,盡情地去抓,你們是大獄,可能會有點問題,所以人手的事情,你自己想辦法解決,京兆尹府衙經此一變,最起碼在今夜已經不會有人了,這一件事情,陛下決定讓你們來完成。”


    老鷹已經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好了,雙手有些顫抖地接過聖旨,磕磕巴巴地道:“謹……謹遵陛下旨意……定然全力以赴……”


    這是他今生今世難得一次接受到陛下親自寫給他的聖旨,但是帶給他的情感並非受寵若驚,而是有點不知所措。


    那名宮將帶著宮廷禁衛盔甲聲聲而去,身影很快就消失了,原地隻剩下呆若木雞的好多個人。


    甚至那幾位眼神無光的衙役以及應該馬上抓人的獄卒互相之間都沒有任何的動作。


    末了,許久之後,他們才聽到一個很年輕的聲音:


    “抓啊,怎麽不抓啊,他們的大人都進來了,難不成他們還可以逍遙法外?”


    管闊還是舒舒服服地靠著陛下特意吩咐給他準備的木枕,躺在那裏,似笑非笑地望著外麵的人,出聲提醒。


    他和京兆尹府衙發生過不少的事情,在這其中,大多數時候,紀曉光是下命令的人,而那些衙役都是執行命令的人,如同李擇南與薛昭的關係一樣,他想殺李擇南,同樣也想殺薛昭,而這裏,紀曉光已經進來了,那些衙役,他也很想親眼看到快點進來。


    那外麵的一大群人此時此刻在反應了過來。


    那四五名紀曉光的親信驚慌失措地對著團坐在角落裏,一聲不響,也一動不動的紀曉光,其中一人在情緒激動之中,大喊了一聲:


    “大人,救我!”


    說完這一句話之後的瞬間,他就開始嘲諷自己了——現在還想要尋求紀曉光的救助,這不是傻嗎?


    可是這的確是仗著紀曉光,什麽都不怕的京兆尹衙役們此時此刻的第一反應。


    紀曉光當然沒有理睬他們,就連頭都沒有抬。


    可能他還在思考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一向神機妙算的自己為什麽會在管闊迴來之後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衝擊,然後直接……直接就這樣了。


    沒有任何的例外,即使這裏的不少獄卒都和那些衙役們相識,在這樣的境地之下,根本不可能會有任何的馬虎,他們抱著大義滅親一般的態勢,很迅速地給根本就沒有心情反抗的那四五名親信上了手腳鐐,押往遠處的牢房。


    大多數人遠去了,於是這裏如同那名宮將所說的一樣,變得冷清了起來,火光搖晃,照亮一塊一塊的黑暗,隻剩下管闊和紀曉光兩個人了。


    管闊默聲不響地躺在床榻上,感受著身旁不遠處那個縮在角落裏的人影,睜眼望著上方,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又一次入獄了,這是人生中第二次入獄。


    他早已經今非昔比,兩次入獄所獲得的待遇也是天上地下。


    經曆了那麽多,他的心早已平靜了許多,人生嘛,會有形形色色的事情,不過如此罷了,現今靠著木枕,睡著床榻,遙看自己的敵人就在不遠處承受著心理的折磨,豈不是非常快活?


    最起碼暫時他還睡不著。


    許久之後。


    一個冷冷的笑聲打破了他的思緒。


    紀曉光終於是抬起頭來,轉頭看向他,聲音中充滿了怨毒道:“管闊,管老賊的虎崽子,看到本官如今落到這樣的境地,是不是感覺舒暢極了?”


    “你這句話中有兩個錯誤,”管闊有些懶洋洋地眯起了眼睛,“第一,看到你現在的狼狽樣子,我的確是有些舒暢,但是沒有‘極了’,你付出什麽代價,我隻能看看,得不到多大的利益,其次,你已經不是京兆尹了,你的自稱應該改一改,‘本官’?‘本官’你個頭啊!”


    “你……”


    在經曆過剛才的那些打擊之後,紀曉光萬念俱灰,他認為已經再也沒有任何的事情可以叫自己產生較大的情緒波瀾,尤其是憤怒了,可是沒有想到,麵對管闊,他居然是怎麽也控製不住自己。


    “這都是拜你所賜,和本官同歸於盡,你真是夠狠的!”他壓製了一下憤怒,厲聲道。


    “同歸於盡?怪我?”管闊看了一下他,覺得他真是可笑,反問道:“請問紀伯伯,你是因為陛下的什麽罪名而進來的,或者說遭受到這樣的結局的?”


    他沒有等紀曉光迴答,便繼續說了下去:


    “你正是因為沒有跟著我一起執行陛下的命令,才落得這樣的下場,你試想一下如果你今天白天配合我了,現在會怎樣,會不會我們兩個人全部都好受很多?”


    “那樣做了,不管如何,你都會比起現在好受許多,這就叫問心無愧。”


    紀曉光沒有說話,他很清楚管闊說的是對的,但是他保留著對管闊刻骨銘心的恨意,因為他的如魚得水在管闊迴來之後就被打破了,所以要說他現今的結局和管闊無關,誰信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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