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張少飛在慧性寺弘法時,那兩個殺手往廣西方向走了大半天,在路旁一間食肆停了下來,其中“小諸葛”關召雲一陣心血來潮,想返迴家去,便趁機說:“天雷兄,或許那個張少飛根本就沒有去廣西。他是個出了名的孝子,很可能潛迴老家去了。”


    “對呀,那一帶寺廟星羅棋布,叢林眾多,是隱居的好地方。”厭倦了繼續奔波的“鬼見愁”王天雷附和著說。


    於是,他們一路北返。


    他們在邯鄲邱縣一帶尋找了好幾天,仍舊一無所獲。


    王天雷沮喪極了,要求返迴關府複命,白花花的賞金不要了。


    “唉,莫非,那個張少飛入地上天了不成?不然,這幾個月梳頭式的尋找,也早就抓住他了。”關召雲無可奈何,隻好同意打道迴關府複命。


    巧的是,他們迴去走的是張少飛迴老家的路線——途經邯鄲,進入邱縣。


    這天,路過邱縣城,口幹舌燥的兩個殺手走進一家茶館買茶解渴。


    沒有找到張少飛,白花花賞金的黃粱美夢自然泡湯,王天雷、關召雲無精打采,少言寡語,隻是悶頭喝茶。這時,鄰桌兩個人的對話引起了關召雲的注意,他豎起耳朵來仔細傾聽。


    一位頭戴襆巾的儒生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聽說過嗎?太鎮村的張少飛,居然精通法術,降服猛龍。”


    坐在他對麵的那位老者迴應道:“你說的可是被朝廷貶到嶺南的那個中州刺史張少飛?”


    “正是。”儒生肯定地,“若說此人,那可是大有來曆的。今天上晝,我在慧性寺還聽過他講佛法,那真是頭頭是道,口吐蓮花。不僅如此,聽說,他還精通儒、道、醫。真是咄咄怪事,他才二十多歲,就算從娘胎裏開始學習,也不會具有如此廣博的知識呀。”


    老者低聲地:“據說,他之所以無師自通,是得了大菩薩六祖真傳。所以,你千萬別口吐惡言,小心遭報應……”


    “……”


    關召雲悄悄對鬼見愁說:“現在我們知道了張少飛的下落,我們出其不意,去慧性寺殺掉張少飛迴去領賞。”


    入夜,人們極少出門,越發顯得夜闌人靜。白天的講經法會曲終人散,熱鬧了一天的慧性寺似乎也疲憊了,靜靜地臥在夜色裏,一任風兒輕輕吹拂。


    夜色清清佛入定,星光疏疏天為高。兩個黑糊糊、身穿夜行衣的神秘人影,悄悄摸到慧性寺。


    慧性寺客房內,昏黃燈光下,張少飛跏趺而坐,深入禪定之中。在深入禪定時,人的心靈處在靈靈明明的直覺狀態,與天地萬物是相通、相應的,所以各種感官異常靈敏。古人稱之為“澄潭秋月,靈明不昧”。也就是說,不管是心中的雜念,還是外界的動靜,都能明察秋毫。


    張少飛在禪定之中,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人正在躡手躡腳悄悄向慧性寺靠近。恰在這時,一縷似有似無、時斷時續、飄飄蕩蕩的吟唱聲傳來,他睜開眼睛,側耳傾聽:


    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此地動歸念,離去萬事吉。


    張少飛了然於心,動身離去。


    關召雲、鬼見愁摸到了慧性寺客房門口。關召雲猛然一揮手,木門被轟然踢開,鬼見愁搶先闖了進去……


    然而,哪兒還有張少飛的人影,唯有徹開的後窗在風中哐當作響。


    關召雲高喊:“張少飛開溜了!點火把,快點火把!散開找,一定要抓住他!”鬼見愁高舉火把,在寺中亂竄。


    此刻,在慧性寺大雄寶殿裏,張少飛不慌不忙,從容地給佛祖釋迦牟尼像上香,磕頭,然後雙手合十。


    他站在蒲團前輕輕說道:“弟子被人追殺,暫時避離,來日再來供奉本師。”


    大殿之外人聲鼎沸,殿內燈火通明,金色的釋迦牟尼佛像在搖曳的燈光下閉目垂眼,神秘微笑,仿佛對這一切早已預知。


    關召雲、鬼見愁闖入煙氣氤氳的大殿,張少飛已神秘消失。他們不敢造次,放輕腳步在供桌下、佛龕後尋找。


    大殿後麵的小門未關!關召雲大喊:“張少飛跑啦!張少飛從後山跑啦!”鬼見愁聞聲從殿中穿過,翻越圍牆,向後山追去……


    慧性寺後山林茂草密,山路崎嶇。張少飛在前麵跑,鬼見愁、關召雲在後麵緊緊追趕。


    越來越近,雙方人影可辨。關召雲喊道:“站住,張少飛,你跑不了啦!“


    “站住,張少飛,俺取你的命來!”鬼見愁隨尾喝斥著。


    張少飛置之不理,離開小路,閃身躥入林木深處,藏入一個樹洞裏。


    關召雲發覺不見了張少飛的蹤影,喊道:“他就藏在這裏麵!”鬼見愁舉著火把,將張少飛藏身的密林照亮起來。


    關召雲坐在一塊石頭上,得意地說:“這迴,我看你是插翅難飛了!”


    鬼見愁在樹林中尋找,但未發現張少飛的藏身之所,便對關召雲說:“我找遍了樹林的每一個角落,沒發現他藏在哪裏。”


    關召雲咬著牙,惡狠狠說道:“燒,燒山!用火將他逼出來!”


    鬼見愁說:“對,不出來,就燒死他!”


    鬼見愁放火燒山。齊腰深的茅草早已幹透了,漫山遍野的枯葉也是上好的引火柴草,霎時之間,熊熊大火在樹林中燃燒。


    夜風勁吹,火借風勢,風助火威,火勢越燒越猛,越燃越烈,連樹枝、樹幹都燃燒起來。一棵棵樹木,儼然成了一支支碩大的火炬,整座小山成了一片火海……


    一股濃煙躥入張少飛藏身的樹洞,他咳嗽了幾聲,從樹洞中鑽出。大火從四麵八方向他逼來,刺鼻的濃煙彌漫視野。


    張少飛左衝右突,都被大火擋了迴來。他仰頭長歎:“難道,我真要命絕此地?唉——老,不,六祖大師,我張少飛辜負了您老人家,大道未弘、眾生未度,葬身火海……”


    張少飛不再四處逃避,靜靜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等死。


    沙沙沙……張少飛睜開眼,看到一隻野兔和一隻鬆鼠被火逼得走投無路,跑到他麵前。它們緊緊依偎在張少飛身旁,似乎是在哀求他的庇護。


    他憐愛地抱起兩隻小動物,失望地對它們說:“這麽大的火,我怎麽能救得了你們呢?”


    兩隻小動物卻似乎感到非常安全,靜靜伏在張少飛懷裏。


    小動物的信任,激發了張少飛的求生欲望。為了它們,我也必須渡過此劫!


    張少飛將兩隻小動物藏在衣襟下,雙手合十,跏趺靜坐,神態安詳,進入甚深禪定。


    天哪,他以不可思議的定力,身體緩緩隱入巨石之中……


    ……


    從慧性寺向西數百裏的雞鳴寺,一鳴安坐室內,忽然,似乎聽到若隱若現的行吟聲。


    咭然之氣,猶在心目。山林之士,往而不返。


    一鳴推門而出。室外,明月東升,風拂樹動,哪裏有人的蹤影?那麽,剛剛是幻覺,還是自己心底的迴聲?


    有感即應,千裏明月同光輝;無機不破,一顆禪心了無塵。一鳴在林中漫步,地上斑駁的月光,因了他腳步的擾動而活潑起來,像一群頑皮的精靈,圍繞著他的雙腳雀躍著,躲藏著,似乎能聽見咯咯聲……


    夜靜如水。於是,他的心境也漸漸平靜下來。他雙手合十,對著明鏡一般的月亮,祈禱似的喃喃自語:“我一鳴之心,猶如慈母手中線。少飛師弟,你可了知……”


    冥冥中,深陷在慧性寺後山大石頭裏的張少飛,似乎聽到有人唿喚他。於是,他從禪定中緩緩醒了過來。他慢慢從石頭中拔身而出,已是清晨時分,山上的火焰大都已經熄滅,四周恢複了平靜,隻有個別地方仍冒著餘煙。


    張少飛走到沒有著過火的地方,把懷中的小兔和小鬆鼠放下,看著它們消失在草叢中,自語道:“你們自由了,我也該走了。”


    他整整衣衫,向慧性寺的方向遙遙一拜,然後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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