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少飛一路向北,不一日,迴到了邱縣太鎮村。太山依舊蜿蜒,小村依舊安然。冬天的落日,很是絢麗,也很短暫。大山裏的黃昏,更是格外短暫……漸漸地,如水的夜色淹沒了房屋樹木,漲平了整條村莊,最後,完全靜止了,一如無風無波的平湖。


    墨黑的天穹上,浮雲掩月,星光暗淡。


    太鎮大地沒有一絲的風,四周靜悄悄的,偶爾傳來幾聲蛙叫,打破山村黑夜的沉寂。


    一個矯健的身影,從太山下來後,貓低著腰,鼠竄魚躍,飄飛般溶入了沉沉黑暗中,沒多久,進了太鎮村。這個神秘的夜行人,就是張少飛。


    張少飛火海逃生,離開慧性寺,好不容易迴到太鎮家鄉來了。


    太山的舊情舊景,又呈現在他的麵前,這裏的一切,是多麽的熟悉!


    張少飛知道,自己火海逃生後,那兩個殺手決不會善罷甘休,肯定會前來追殺,所以,他在太山的密林躲藏至三更,才從後山悄悄地進村而來。


    越走近自己的家門,張少飛的心越是“怦、怦”地亂跳。離家已好幾個月了,他害怕夜裏敲門後,裏麵是全無反應。畢竟分別時娘親已是老弱之軀呀!所以,他在敲門時,舉起的手竟然有點兒顫抖。


    “得、得、得!”三聲敲門聲過後不久,裏麵傳來了暗弱的迴聲:“誰呀?”


    張少飛聽到這是娘親熟悉的聲音,壓在心中的大石終於放落了,把嘴巴貼著門縫,壓低聲音,迴答道:“阿娘,是我。”


    王少香在迷糊中被敲門聲驚醒,兒子的聲音對於母親來說是最熟悉不過的了。她的心猛地抽搐,急忙從床上爬了起來,揉著惺忪的眼睛,不知是真還是夢,再朝著大門處發問:“誰?”


    門外迴答聲還是那麽輕,卻又是那麽的熟悉:“娘親,是我。”


    母子兩情相牽!


    “啊,飛兒!”王少香一聽,喜出望外,正想下床,但前幾天上山割柴草時不慎崴了左邊的腳腕,行動不方便,迴家後沒多久滿身又起了大小不一的紅色斑點,被這疾病糾纏得十分難受。現在半夜間,突然聽到天天牽腸掛肚的兒子聲音,王少香不顧一切,一把拿起擱在床頭的拐杖,下了地,撐著帶病的身軀,顫巍巍地摸到大門前,拉開上下門閂,將兩扇門往裏一拉。


    大門打開,在昏黑的天幕背影襯托下,大門口站著的正是日思夜念的兒子張少飛。


    “啊,飛兒,你終於迴來了!”王少香還未來得及把油燈點亮,就一把將手中拄著的拐杖扔掉,撲上前去,把張少飛緊緊地摟在懷裏,自言自語地:“我不是在做夢吧?”


    張少飛情真意切地:“娘親,我們都不是在做夢,我的確是迴來了。分別這大半年來,我很想念您呀阿娘!”


    日盼夜盼,今夜終於見到了兒子的一麵,王少香一邊用瑟瑟抖抖的雙手愛撫著張少飛的腦袋,一邊喃喃自語:“這就好了,這就好了……”兩行悲喜交集的淚水,簌簌而下,流到了張少飛的肩膀上,濕了他的衣裳。


    張少飛明顯地感覺到:隨著娘親那瘦弱身軀的陣陣抽動,挾帶著一陣陣熱浪傳了過來,畢意這是人生中難得的劫後重逢啊!


    母子擁抱了一會後,張少飛將王少香扶到大廳牆角那張熟悉不過的大竹椅上,讓她坐了下來,這才打火將桌上的油燈點亮。


    待在太山的密林裏東躲西藏,緊張了大半天,滴水未飲,迴到久別的家中,張少飛覺得喉嚨幹渴得像火燒一樣,便到廚房的大水缸裏拿起木殼,舀了大半殼水,仰起頭來,“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這才返迴大廳。


    在搖曳晃動的燈光映照下,張少飛望著娘親,見她比離別時消瘦了許多:臉頰凹了下去,鸛骨卻凸了上來。臉上原先淺淺的皺紋現在變得又多又深,臉色呈灰中帶黃,額角垂下來的白頭發比起幾年前多了許多。麵對母親那副衰老弱質的模樣,張少飛心中不由得湧起陣陣酸水來,情不自禁地說:“娘親,您變多了。”。


    王少香揉了揉那雙渾黃昏花的眼睛,再瞪大,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張少飛,喃喃自語地:“飛兒,你也瘦了,黑了。”


    張少飛自從被貶到嶺南,離開娘親,離開家鄉太鎮村,短短的大半年之內,他的人生已經曆了多少風風雨雨,坎坷挫折,如今尚陷入被人追殺的險境,疲於奔命,心力交瘁,自然又瘦又黑了。


    張少飛見母親這副傷心的神態,強行擠出笑容,安慰王少香:“娘親你別擔心,烏雲終會散去,以後一切會自然變好的。離開家鄉這些年,我到外麵見世麵多了,成熟多了,覺得做人幹事更有意義了。”


    外麵偶爾傳來了夜梟的幾下叫聲,王少香倏然想到了什麽,臉上的肌肉顫抖了幾下,擔心地問:“飛兒,最近那些長安來的武士,個個手拿著刀劍,兇神惡煞。他們住在集成圩裏,有些在村口呆著,大白天還經常來家中搜尋,向我追問你的下落。你進村時沒有碰到他們吧?”


    張少飛知道那些朝廷來的武士早已布下天羅地網,嘴角往上一翹,輕蔑地:“他們布下一個口袋想讓我鑽進來,但是,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今天夜裏我不是從他們的眼皮底下迴來了嗎?!”


    王少香仍然放心不下:“你迴到這裏,要格外小心。要知道隨時隨地都會遇到危險的呀!”


    張少飛安慰道:“娘親,您大可放心,對這一點我早就預料到了。今天太陽落山時我已從外地返到了太山,一直躲在山中的密林裏,等到三更天才下山來,再從村後麵的蕉樹林悄悄進來的。”


    “這就好了。”王少香鬆了一口大氣,指了指擺在飯桌上的那對碗筷,動情地說,“飛兒,你走了以後,每一天吃飯的時候,我都把你平日吃飯的這隻碗擺在這裏,再放上你常用的那雙筷子。這樣,我每次吃飯時就覺得你就在我的身旁一樣。日日如都是這樣呀!”


    “啊!”人世間的真情,有什麽比母愛還要深,還要偉大的呢?一股熱潮在張少飛的心底升起,湧向全身,他感到喉嚨發癢,擠出的聲音有點哽咽,“娘親,在嶺南這些日子,我何嚐不是日日夜夜都掛念著您老人家的呢?我經常為不能在您麵前盡孝而感到不安,感到遺憾。娘親,您怪孩兒我嗎?”


    “不怪、不怪,我怎會怪你呢。”王少香輕輕地撫摸著張少飛的腦袋,說,“飛兒,自從你離家以後,我逐漸想通了。你呆在家中孝敬我一人,這不過是小孝。但是,如果你能夠通過被貶到嶺南,說不定在佛地六祖的故鄉新州學到佛法,讓佛光普照天下人的父母,這才是大孝呀!”


    張少飛聽後十分感動:“難得娘親您如此深明大義。有你這句話,孩兒今生外出就放心了。”


    王少香稱讚道“飛兒,你真是我的好兒子!”


    張少飛突然想到了什麽,說道:“娘親,有好東西給您吃。”


    王少香有點不明地看著兒子:“飛兒,你會有什麽好東西呢?”


    張少飛解開了身上那個黑色行囊,放到桌麵上,慢慢打開,裏麵除了幾件簡單不過的衣服外,還有十多隻金黃色的桔子。


    王少香一看到那些桔子,條件反射地胃裏泛起酸液,搖了搖頭,沒好氣地說:“咳,我以為是什麽寶貝東西,原來是些桔子,又酸又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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