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後大花廳裏。


    戲班子撤了,一眾姊妹並寶玉飲了酒,頓時鬧將起來。先行投壺,轉而又對句子。


    賈璉二十出頭的年歲,哪裏還耐煩與一幫小孩子頑鬧?隻扯著李惟儉東拉西扯,一杯接一杯的飲酒,沒一會子便有些熏熏然。


    非但賈璉,便是李惟儉心中也有些不耐,眼見賈璉酒意上臉,便幹脆推說不勝酒力,欲先行告退。


    賈璉頓時歡喜起來,起身道:“儉兄弟吃多了酒,我送送。”


    二人繞過屏風,與一幹人等言語一聲,這才施施然離了大花廳。餘下人等心思各異,探春、湘雲有些惋惜於不曾與儉四哥這般奇人多說會子話;寶玉自覺沒了管束,愈發的縱意;黛玉、惜春心中沒做旁的念想;李紈則思忖著老太太方才與儉哥兒說了什麽。


    剩下二人,迎春悵然若失,轉念一想,好歹又見過了一次,這迴可得將儉哥兒的模樣好生記下來;王熙鳳一雙鳳眸瞥著行將出去的二人,一麵思忖著老太太與李惟儉交代了什麽,一麵則想著賈璉那興衝衝的模樣,說不得又去哪兒偷腥了。


    李惟儉與賈璉又去正房辭別老太太,鴛鴦卻在抱夏攔下,說老太太飲了酒,這會子已睡下了。鴛鴦又打發兩個丫鬟挑了燈籠相送,二人到得垂花門前這才分別。


    迴程路上,李惟儉將今日之事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那嚴希堯意欲何為暫且想不明白,隻能等著其來日挑明;政和帝微服私訪,身旁卻帶著賈元春,想來元春得寵之日不遠了。


    他方才卻沒在賈母麵前提起,畢竟事涉聖人,不好隨意傳揚出去。


    進得夾道裏,倏忽聽得身旁傳來哼哼聲,扭頭就見琇瑩仰著小臉滿麵的笑意。


    李惟儉笑著道:“這般高興?”


    琇瑩就猛的點頭:“聽了戲,還吃了幾塊蘿卜糕……那蘿卜糕可真好吃啊。”


    “貪嘴,你若想吃,迴頭去廚房使了銀錢盡管吃個夠就是了。”


    琇瑩卻搖頭道:“公子,銀錢還是省著些吧,公子來日還要……嗯,總之不能胡亂花銷。”


    還要什麽?自然是還錢。


    李惟儉卻渾不在意道:“老爺今兒教你個道理,這銀錢是賺來的,可不是省下來的。你便是再能吃,又能拋費多少?”


    不想,琇瑩這憨丫頭卻一本正經的道:“我可能吃啦!”


    惹得李惟儉仰頭大笑了一陣,愈發歡喜琇瑩的憨直、純真,隨即忍不住抬手便挼了挼琇瑩的小腦袋瓜。


    待迴到東北上小院兒裏,留守的紅玉、晴雯上前迎了李惟儉,接過褪下外氅,紅玉就道:“四爺,今兒梨香院那幾位去了王家走動來著,這會子還沒迴來呢。”


    “哦。”李惟儉應了一聲,心道難怪方才不曾瞧見寶釵。


    薛姨媽去王家求助,本就是應有之舉。隻是這會子王子騰在外任官,家中都是些婦孺,薛姨媽此行隻怕是無功而返了。


    進得正房裏,繞過屏風便見浴桶擺在廳中,一旁還燃了熏籠。隨著的晴雯就道:“我想著今兒四爺一準兒飲了酒,就吩咐人準備了……四爺可要沐浴?”


    李惟儉頓時心中熨帖,笑著衝晴雯頷首。這一晚李惟儉沐浴過後早早入睡,自是不提。


    轉過天來,一連兩日李惟儉早早的趕赴外城武備院,本道聖人見過自己之後,那內府大臣忠勇王總要見過自己的。且此前麵呈了條陳,政和帝看過這般惠而不費,且大有賺頭的謀劃,總要打發忠勇王前來過問才是。


    不想,這兩日卻始終不曾得見忠勇王。李惟儉心中納罕,那太監分明叮囑過的,到底哪裏出了岔子?


    第三日一早,李惟儉趕赴武備院路上,領著吳海平尋了間鋪子用了些油餅、豆腐腦,忽聽有食客議論紛紛,說那圈禁起來的廢太子前日竟死了!


    京師首善之地,皇城腳下的百姓極擅言談,說起過往陰私典故來如數家珍,各類小道消息更是滿天飛。


    廢太子死了,卻不見報紙上刊載,於是流言四起。有說太上賜了鶴頂紅,廢太子是服毒而死的;有說今上斷了廢太子吃喝,廢太子是生生餓死的;也有說廢太子死在女子肚皮上的……林林種種,說什麽的都有。


    李惟儉這才恍然,敢情是廢太子死了,無怪這兩日忠勇王沒空來見自己一麵。


    吃罷了早飯,李惟儉先行去武備院遊逛了小半日,臨近午時這才隨著嚴奉楨去到了嚴府。


    剛進府便聽得轟轟作響,嚴奉楨就道:“怎地這般大動靜?”


    二人去到側園裏瞧了,就見那打井的地方,劉家父子先用絞盤將那轆轆升起,露出其下吊著的衝錐,而後鬆開絞盤,那衝錐驟然降下,發出轟的一聲巨響來。


    嚴奉楨也不曾見過打井,緊忙上前觀量,劉大趕忙攔下:“誒唷,公子可得離遠些,這下頭挖著石頭層了,衝錐砸下去能飛出來碗口大的碎石子,打著人可不是頑鬧的。”


    李惟儉上前問道:“打到岩石層了?測沒測過,如今鑿了多深了?”


    那劉大躬身拱手道:“迴李公子,算算打下去四丈有餘,這出水的地方都用三合土封死,又用篝火烤幹了。”


    “哦,這就好。”


    那劉大卻猶豫著說道:“李公子,您還請給個準話兒,這到底還要往下打多深啊?莫不是李公子想著的不是打水井,而是打鹽井不成?”


    嚴奉楨聽著有趣,禁不住嘎嘎怪笑。便是李惟儉都樂了,說道:“又不缺你工錢,你隻管往下打就是了,什麽時候出水什麽時候算。”


    “哎,得,您是東家。”


    京師風沙大,土層厚,打下四丈才過了土層,料想那深層地下水應該不遠了。


    這日直到過了申時,也不見嚴希堯迴返。尋徐管事掃聽了下,卻是嚴希堯今日有應酬,什麽時辰迴府可就不一定了。


    李惟儉有些悵然,施施然帶著吳海平打馬迴返賈府。


    卻說這日大老爺賈赦晌午與同僚吃罷了酒,這才熏熏然往迴返。行到長安西街,忽有人攔住去路。


    大老爺賈赦端坐轎子裏,就聽外間有人喊道:“可是一等神威將軍賈老爺當麵?”


    賈赦挑開簾櫳,便見一賬房先生也似的人笑吟吟攔在轎前,當即發話道:“正是賈某,你又是何人?”


    那賬房先生笑著拱手:“見過賈老爺,在下替東家來給賈老爺送拜帖,還請賈老爺過目。”


    說著,自袖籠裏抽出一封拜帖來。早有隨從上去取了,轉身雙手奉上。


    大老爺賈赦接過來眯眼打量,卻是大同有名的富商車慶和,車員外。賈赦當即心中一動,想著莫非此人找上自己是有事相求?那車慶和富甲一方,最不缺的就是銀子,這求上自己說不得孝敬少不了。


    賈赦正愁著家中開銷不足呢,不想瞌睡來了就有人遞來了枕頭。


    他沉吟著正要開口,那賬房先生就道:“賈老爺若有閑暇,不妨與在下東家一敘?”他探手一指臨街茶樓:“東家如今就在此樓上恭候著呢。”


    賈赦抬眼觀量了下,笑道:“正好晌午吃酒吃的口幹,那就去飲一盞茶。來呀,落轎!”


    轎子落下,大老爺賈赦下得轎來,隨行一幹人等唿唿喝喝朝著那茶樓而去。見得這邊動靜,那賬房先生前頭引路,樓上的車慶和早早下來恭候。


    於大堂裏會同了賈赦,一番見禮之後這才上得二樓雅間。


    隔斷了屏風,二人寒暄一番,車慶和便道:“賈老爺,在下有一事相求,這個……”他目光看了眼四下隨從。


    大老爺賈赦心道戲肉來了,當即一擺手:“爾等且走遠些。”


    待隨從散去,車慶和親自起身為賈赦斟了茶,這才笑吟吟說道:“實不相瞞,賈老爺,在下是聽聞借住貴府的薛家……有意轉出皇商的底子,奈何薛家也沒個主事人,這才求上賈老爺麵前,還請賈老爺居中轉圜一番啊。”


    “嗯?”薛家要轉讓皇商底子?他怎麽不知道?


    轉念一琢磨,賈赦這才迴過味兒來。哪裏是轉讓,分明是逼著轉讓啊。


    大老爺賈赦沉吟著呷了一口茶水,心思電轉。那薛家不過是王夫人的親戚,又與他大老爺賈赦有何幹係?


    瞧車慶和那意思,倘若自己居中轉圜,怕是好處少不了。


    他心中意動,麵上卻為難道:“車員外怕是尋錯了人啊,那薛家乃是我兄弟的親戚,車員外當去尋我兄弟啊。”


    車員外就道:“賈老爺此言差矣,關起門來都是一家人,賈老爺又是長房長子,論理此事也是合該賈老爺做主才是。”


    賈赦聽得心中熨帖,麵上依舊不動聲色。那車慶和察言觀色,忽而比劃出五根手指來:“若賈老爺幫著在下辦成此事,在下願出這個數的孝敬。”


    賈赦乜斜一眼,不屑道:“才五百兩?”說著端起茶盞不耐地喝起茶來。


    車慶和笑吟吟搖頭:“是五千兩啊。”


    “咳——咳咳……”


    大老爺賈赦一口茶水嗆進了肺管子,一雙眼睛睜大了少許:“五千兩?此言當真?”


    那車慶和心中暗暗鄙夷,麵上卻連連頷首:“在下不過一介商賈,哪裏敢哄騙賈老爺?”


    “嗯……也罷,”賈赦心花怒放,再也矜持不住,說道:“念在你一片誠心,老爺我便替你轉圜一番。不過這孝敬銀子,你得先出個三千兩吧?”


    “好說好說,萬事好說。”


    車慶和扭頭衝著外間的賬房先生招招手,那賬房先生便捧了個匣子進得內中。車慶和接過來打開,自內中取出一疊銀票,點數出一疊推在賈赦麵前:“三千兩,賈老爺數數?”


    賈赦探手將銀票攏過來,一雙眼睛卻死死盯著那裝銀票的匣子。心中暗忖,這裏頭隻怕裝著起碼三、五萬的銀票,若都給了自己該多好啊!


    若全都給了自己,莫說是轉圜,便是殺光了薛家都幹得過!


    ………………………………


    這日過了申時,李惟儉這才打馬迴返榮國府。


    自側門進得自家小院兒裏,紅玉便早早迎上前來,問候過了,隨即低聲說道:“四爺,如今府裏頭都說薛家不是物兒呢。”


    遲了一步的晴雯就道:“本來就不是,欺負起四爺來沒完沒了的,就沒見過這般不要臉子的人家!”


    李惟儉朗聲而笑,心中卻知曉,這賈府裏上上下下大多捧高踩低,若不是自己使了銀錢,哪兒會有風評反轉?


    進得正房裏,李惟儉撩開衣袍落座,衝著紅玉笑道:“還有呢?”


    “還有,”紅玉壓低聲音道:“聽人說了一嘴,說是東府的蓉大奶奶也不知怎了,忽而就病了。那病還極重,兩府的太醫會診了兩遭,開了方子用了也不見好。”


    秦可卿這會子就病了?


    李惟儉就想著,莫非是因著前次中伏時焦大將醜事嚷開了,這才引得秦可卿犯了心思,生了病?


    這卻不容他插手。他如今借住榮國府,與寧國府隔著兩道院牆,且關係遠,實在攀扯不上。


    他年歲還小,犯不著現在就想著情情愛愛的。嗯……說起來黛玉如今雖是豆芽菜,那寶釵卻略略長開了,瞧著就宜家宜室的……也不知寶釵這會子迴沒迴梨香院。


    他正思忖著,忽聽外間有人叫門。


    紅玉趕忙迎出去,須臾便麵露難色迴報:“四爺,姨太太家的寶姑娘來了。”


    “嗯?”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正念叨著呢,不想寶釵就來了。


    他思忖了下,說道:“請進來吧。”


    如今他正與薛家鬧得不愉快,便沒出去迎了。紅玉應下,轉頭將寶釵引將進來,李惟儉這才起身見禮:“薛妹妹怎麽來了?”


    寶釵輕咬下唇,心中既羞赧又難堪。


    便如李惟儉所料那般,昨兒去了王家,果然無功而返。下晌時邢夫人又尋到梨香院,說有人相中了薛家的內府皇商底子,話裏話外都在勸說薛姨媽趕緊轉了,否則薛蟠那起子人命官司可就要發了。


    薛姨媽慌了手腳,薛蟠除了無能狂怒再沒旁的法子。有心去尋姨丈,奈何賈政這會子還不曾迴府。思來想去,竟隻能去尋李惟儉商議對策。


    奈何薛姨媽並薛蟠徹底惡了李惟儉,寶釵這才不要了麵皮,姑娘家家的不顧外議,隻帶了丫鬟、婆子來尋李惟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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