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探春這日生兒。


    清早起來,小姑娘喜滋滋的爬起來,在幾個丫鬟伺候下梳洗打扮,換上了新衣。而後不迭的去到院兒中,炷香、奠茶、焚紙。


    先是去拜了老太太,又跟著去拜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趙姨娘雖說是探春生母,可卻要落在了最後頭。


    府中姑娘慶生,早有成例在,比照著寶玉、黛玉稍差一些,可各房長輩的賀禮卻是不能少的。


    自梨香院出來,探春身後隨行的幾個丫鬟手中已提滿了賀禮。小姑娘卻腳步飛快,提著裙裾沿著夾道好似奔行。


    隨行的侍書就道:“姑娘慢些,小心摔了。再者我們還提著物件,怕是攆不上姑娘呢。”


    探春隻灑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你們隨在後頭就好,聽說儉四哥每日清早都要操練,我要去瞧瞧。咯咯咯……”


    幾個丫鬟無奈,隻得加緊了腳步。


    不片刻,到得東北上小院兒門前,隔著院牆就聽裏間傳來哆哆聲響,時而還伴著一男一女的唿喊聲。


    探春停在門前,今兒是她的生兒,比照素日裏卻是放肆了幾分,於是小姑娘翹著腳嚷道:“儉四哥,我來啦!”


    內中為之一靜,過不多久院門吱呀一聲敞開,露出個劉海貼在額頭,滿頭滿臉都是汗水的婢女。


    琇瑩仔細辨認了一眼,這才道:“呀,原是三姑娘。”扭頭喜道:“公子,三姑娘尋你來啦。”


    院門兒敞開,探春便見李惟儉一身短打,手中提著一柄木刀,遙遙衝這邊廂招手:“三妹妹快進來,怎麽這會子就來了?”


    探春提著裙裾笑盈盈進得院兒裏,邊走邊說道:“一早兒去給拜見各房長輩,方才從梨香院出來,就想著來瞧瞧儉四哥。”頓了頓,小姑娘盯著李惟儉手中的木刀道:“儉四哥素日也用這般樣式的刀?”


    “嗯,差不多,”李惟儉翻轉木刀遞給到得麵前的探春,說道:“重量比這木刀還稍輕了幾分。”


    探春入手,估量著這木刀三斤上下,她卻想著李惟儉能文能武的,似乎用劍更相配。探春擅言辭,這會子卻不會說出來,將木刀交還迴去,四下打量了下,道:“儉四哥一早兒還練弓箭嗎?”


    “不怎麽練。”


    探春訝然道:“都說一日不練手生,這般荒廢了,倒是可惜了儉四哥的那一手連珠箭。”


    “嗯?”李惟儉覺著探春好生可愛,忽起戲謔之心,笑著說道:“三妹妹稍待,今兒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連珠箭。”


    他返身迴了正房,不片刻提了一張弓,一隻長條匣子出來。探春納罕著,就見李惟儉將那鐵皮匣子與弓組合在一起,張手瞄準牆麵兒上掛著的木靶子,連連拉動弓弦,羽箭便一支接一支的飛將出來。


    便聽得崩崩崩、哆哆哆,須臾光景,那靶子上便紮了七枚羽箭。


    探春瞪大了眼睛,扭頭看向那鐵皮匣子,道:“好厲害!儉四哥這是什麽物件兒?”


    李惟儉摘下來遞給探春,笑著解釋道:“應該叫速射箭匣撒放器。”


    所謂能力不夠、科技來湊。李惟儉氣力比尋常人大,這會子便能拉動七鬥弓,射箭一道上也有些天賦,可三、兩年便練出連珠箭法那就扯淡了。好在他從前坐辦公室摸魚時沒少看各類視頻,於是離了茅山迴返金陵後,便幾番嚐試造了這麽個物件兒。


    本想著沿途防身,待到了京師有機會再獻上此物,以做進身之階。不想船行至德州時恰好撞見水匪劫船,那會子月黑風高,李惟儉身前隻一盞燈籠,薛蟠、寶釵瞧不仔細,這才以為李惟儉會一手連珠箭法。


    到得京師之後,李惟儉隻見了大順步足,且大多裝配了火銃,於是這速射箭匣撒放器便隻能束之高閣。


    “速射箭匣撒……撒——”探春有些懵,忽而發覺麵前的李惟儉好似與自己印象中的有些不同。她暗暗思忖,這……也算是能文能武吧?


    嗯,肯定算!


    探春拿定心思,將物件兒交還李惟儉,這才開口道:“儉四哥,今兒是我生兒,昨兒跟老祖宗說了,也請儉四哥過去一道熱鬧熱鬧。”


    李惟儉笑著應下:“正要討三妹妹一杯酒喝呢,我下晌迴來一準兒到。”


    探春心中長草,思忖著李惟儉會送什麽賀禮,可這會子卻不好開口問詢,便笑著一福:“那我先走了,去給姨娘請安。”


    “三妹妹慢走。”


    待探春與幾個丫鬟遠去,李惟儉笑著沉思,昨兒去水月庵上了一趟香,卻是耽擱了為探春尋賀禮。小姑娘生辰,送的賀禮不宜太貴重,還得凸顯心意,這倒是難了……他轉念忽而想起,早前聽嚴奉楨說過一嘴,那內府造辦處明碼標價往外發售物件兒。


    不若今日便去那造辦處瞧瞧。


    拿定心思,李惟儉待用過了早飯,這才與吳海平打馬而行。此時春光正好,燕子北來。二人打馬繞過皇城,於內府衙門左近尋到了造辦處。


    亮了忠勇王所贈腰牌,立馬有小吏殷勤接待。這造辦處裏精巧的物件兒極多,既有仿造的西洋鍾表,也有各類精巧的傳統物件兒,更多的則是造型別致的各類珠釵。


    李惟儉遊逛半晌,想著探春的性子,到底選了一件可心之物,正待要走,忽而瞥見一旁擺著不少金鑲玉。他湊過去捏起一枚墜子,便思量起了寶玉胸前掛著的那枚玉來。


    小吏不知其所想,湊到一旁說道:“公子好眼力,此為正宗和田玉,這一枚素淨了些,這邊廂還有觀音、刻字的。”


    李惟儉先是蹙眉,繼而舒展,試探著說道:“勞駕,我想問問,可有法子在玉石裏頭寫字兒?瞧著就像是天生的那種。”


    小吏眨眨眼,笑道:“這有何難?將要寫的字跡撒上雞血,幹涸後埋在土裏,過上一兩個月不就成了?”頓了頓,小吏提醒道:“公子須得小心啦,這外頭售賣的血玉不少都是這般造出來的,明明不值錢的玩意,浸了血能賣個大幾十兩,真真兒是黑了心!”


    李惟儉笑將起來:“還真能寫?”他捏著手中的玉墜晃了晃:“那我交了定錢,請造辦處幫著寫幾個字兒成嗎?”


    “自然是成的,還請公子留下墨寶。”


    小吏招唿過來一名仆役,李惟儉接過筆墨,思量了下,便在紙箋上留下了一行字跡。又付了定錢,這才領著吳海平自造辦處出來。


    騎在馬上,李惟儉心頭猶疑盡去。修仙他試過了,純屬扯淡。且還有個名叫警幻的坤道沒事兒總往寧國府跑,說不得就是寶玉夢見的所謂警幻仙子。


    這般推測下來,此間想來是沒神仙了,那賈寶玉的那塊玉怎麽可能是真的?說不得是王夫人那蠢婦自導自演的戲碼!


    靠著生而銜玉得了賈母的喜愛,此後再仗著賈母對寶玉的喜愛謀算榮國府的爵位……嘖嘖,看似聰明,實則愚蠢至極!


    因著賈家親兵參與當年兵亂,又因著賈家門生故吏遍布軍中,聖人早已對賈家忌憚不已。這會子又弄出個銜玉而生的寶玉,你賈家想要作甚?莫非要取而代之不成?


    都說賈家男丁不成器,實則內宅裏掌家的婦人也不遑多讓。寧國府爬灰且不說,榮國府邢夫人貪鄙、王夫人陰毒,連老太太都是個糊塗的,也無怪日後會禍事上門。


    思忖過了,李惟儉已然拿定了心思。賈家敗落早已注定,他還是不宜與之牽扯過深。待來日有了勢力,再謀算著將大姐姐、蘭哥兒,乃至府中那些無辜的女子搭救出來吧。


    主仆二人經過一處街麵,便見劉大正指揮著人手開鑿水井。那臨街的門麵已推倒,後方院落其支起了腳手架,不少木工、瓦匠四下忙活著,瞧那樣子是在蓋水塔。


    李惟儉上前觀量,劉大一眼瞥見,緊忙行過來笑著作揖:“李公子,多謝李公子提攜啊。”


    劉大麵上笑著,心中五味雜陳。此前拘禁在嚴府,父子三人是食不下咽、提心吊膽啊,生怕因著這打甜水井的法子便葬送了全家性命。


    好在人家李公子厚道啊,不過幾日光景,非但沒死成,反倒被內府錄籍為大匠,從此吃了皇糧!


    因著太宗李過之故,大順開國時極重實學,後來雖有反複,但這匠人的地位一直不低。成了內府大匠,每歲銀錢雖不多,額外做活收入卻不菲,最要緊的是從此再沒人敢隨意欺辱。是以這般峰迴路轉,頓時讓劉家父子對李惟儉感激涕零。


    李惟儉翻身下馬笑著道:“你莫要怪我就好。”


    “公子這話兒說的,小老兒心裏頭隻有感激。”


    李惟儉頷首,問了此地工程。劉大情知李惟儉參與此中,便竹筒倒豆子盡數說了。打井自不用提,二十幾處同時開鑿,須得小二十天光景;這水塔要造八丈高,起碼也要小兩個月;剩下水管、蓄水池等物,那就要看內府的建造進度了,大抵水塔完工前能造好。


    略略盤桓了一陣子,趕在午時前,李惟儉這才與吳海平打馬迴了榮國府。


    到得自家小院兒用過午點,稍稍休憩,紅玉便報,說是賈璉並王熙鳳一道來訪。


    李惟儉不敢怠慢,緊忙迎了出去。出得正房便見一對璧人相攜而來。


    李惟儉笑著與賈璉見禮,王熙鳳便在一旁笑道:“當初攏共兩個院子,問過了老祖宗,老祖宗發話便將這處撥給了儉兄弟。如今看來此處極為清幽,正好供儉兄弟安心讀書。”


    李惟儉笑道:“二嫂子此言在理,住了這些時日,我也極得意此處。璉二哥、二嫂子還請入內。”


    一眾丫鬟婆子簇擁著,三人款款入內。落座,上茶,略略寒暄,還不待賈璉說起正題,李惟儉便道:“說來這兩日正要去尋二嫂子呢,恰好有件事要勞煩。”


    王熙鳳略略訝然,一雙鳳眸滿是笑意道:“什麽勞煩不勞煩的,老祖宗都說了,儉兄弟可是自家親戚呢。便不算上珠大嫂子,李祭酒與老爺也是通家之好。


    儉兄弟有話直說,我呀,能張羅的就盡量張羅著。”


    李惟儉麵上笑著,心中自是知曉二人此來所為何事,不過是自己手中那水務公司的股子。昨兒送別時與賈赦、賈珍一陣言語,想來早就傳到了王熙鳳耳中,這才與賈璉一道上門。此時不將身契的事兒說定,過後還不知何時再有機會呢。


    於是他說道:“二嫂子也知,我家世單薄,身邊兒正缺得用的人手。晴雯、紅玉在這兒伺候了月餘光景,我也用著習慣了,不知這身契能否過給兄弟我啊?二嫂子放心,不拘多少銀錢,我照付就是。”


    王熙鳳笑著嗔道:“儉兄弟這般說就外道了,不過是兩個丫頭,我迴頭兒便把身契送來。”又看向賈璉道:“你瞧瞧,儉兄弟與咱們外道著呢,伱啊,素日裏多與儉兄弟往來著,免得失了親戚情分。”


    賈璉便道:“前些時候走了一趟平安州,我這不是剛迴來嗎?”他一雙桃花眼看向李惟儉道:“這陣子得閑了,咱們兄弟好生走動著。做哥哥的旁的本事沒有,好歹熟知這京師耍頑之處……”


    王熙鳳連忙打斷道:“越說越沒譜兒,儉兄弟可是要考舉人的,哪兒能隨著你到處廝混?”


    言語間王熙鳳沒好氣的白了其一眼。那賈璉也不生氣,笑著道:“是我考慮不周了,那就等儉兄弟過了秋闈再說。”


    李惟儉笑著道謝,心中暗忖,一從二令三人木,這會子賈璉與王熙鳳這對兒少年夫妻正是蜜裏調油的時候兒,也不知二人何時開始鬧將起來的。


    頓了頓,他又道:“這個,還有一人的身契要勞煩二嫂子。聽說是從府中趕出去的,名叫茜雪——”


    王熙鳳斂去笑容,訝然道:“茜雪?儉兄弟是如何得知的?”


    “此事說來話長。”當下他隱去那日所見情形,隻說吳海平連番偶遇,最終與那茜雪有了情誼。說罷了才道:“海平跟著我許久,難得開口一次,不好駁了顏麵,是以我這才厚顏來求二嫂子。”


    王熙鳳目光轉動,笑道:“我當是什麽呢,不過是攆出去的丫鬟。成,她那身契迴頭兒我一道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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