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過了身契,三人又說了會子閑話,那賈璉這才提起水務公司股子的事兒。


    李惟儉自是沒口子的應下,隻說不拘榮國府要多少,他這邊都可著榮國府來。


    聽得此言賈璉與王熙鳳心下大定,約定購置下三萬兩的股子,隻待清明過後去內府過戶,這兩口子略略盤桓,隨即起身告辭而去。


    這日下晌臨近申時,探春便打發了侍書來請,李惟儉領著紅玉、琇瑩去到賈母院兒中,還是隔著屏風與賈璉坐了一桌兒,隨著姑娘們好好耍頑了一場。


    待賈母耐不住困倦先行離去,賈璉又實在不耐在此久待,於是前後腳也跟著走了。


    於是那屏風就形同虛設起來。


    先是李惟儉親手為探春送了賀禮——看著是一把洞簫,實則內有乾坤,轉動機關能從中抽出一柄二尺有餘的短劍來。探春這會子身量不高,用著剛剛好。


    這物件兒很是合了探春的心意,小姑娘愛不釋手,還抽了沒開刃的短劍胡亂耍頑;


    跟著行酒令、投壺,幾杯酒下肚,探春便張羅著撤了屏風,將李惟儉邀到了席上。


    笑鬧耍頑,探春飲多了酒,小臉紅撲撲的,最後隻惋惜道:“可惜湘雲不曾來,若是來了,今兒便是醉死過去也算圓滿了。”


    不同於上迴黛玉慶生兒,這一遭寶釵也來了。寶姐姐嫻靜坐了,也說、也笑,時而還打趣探春兩嘴,看似融洽,李惟儉卻分明感知到寶釵的疏離。


    趁著笑鬧之際,李惟儉舉杯偷眼觀量,不想正巧與寶釵的視線碰了個正著。


    寶姐姐目光中不見閃躲,與其對視一眼,微笑著頷首,便轉過頭去與惜春說起話兒來。


    李惟儉心中納罕,怎地幾日不見,寶釵竟變得這般清冷不食人間煙火了?


    細細觀量,倒是對上了‘任是無情也動人’之語。莫非是因著先前關心則亂,此番化險為夷後又尋迴了方寸?


    此事暫且不得而知,不過倒是從言談中得知,明兒一早薛蟠就會南下。


    將近一更天,酒宴終究散去。探春飲多了酒,熏熏然被丫鬟攙扶著離去,李惟儉披了外裳,會同紅玉、琇瑩,提了燈籠往迴返。


    本該理應與寶釵分道揚鑣——寶釵自可在內宅中穿行——不料,剛過穿堂寶釵便追了上來。


    “儉四哥。”


    寶姐姐一聲輕喚,李惟儉駐足等了須臾,她便追了上來。二人並肩而行,李惟儉打量了眼就說道:“薛妹妹該多穿些,這時節夜裏還是寒涼。”


    寶釵道:“不妨的。儉四哥,我家皇商底子轉了出去,如今得了一筆銀錢不知如何花用。想著存在票號裏出息也不多,不若尋個出息多的投了。儉四哥那股子,我家可能買上一些?”


    李惟儉道:“薛妹妹發了話,自無不可。”


    “那便先入手九萬兩,儉四哥可有難處?”


    李惟儉笑著搖頭:“左右都是要轉手的,薛妹妹便是再多買一些也無妨,總不能便宜了外人。”


    寶釵心中略動,麵上卻好似一片平湖,隻略略屈身道了謝,隨即話鋒一轉:“還有一事要求儉四哥,不知儉四哥可否為我家與嚴侍郎牽線?哥哥那案子,一直懸著總不是事兒,我與媽媽商議著,不拘多少銀錢,總要撤了才好。”


    李惟儉思量道:“牽線倒是無妨,隻是能不能撤去就不好說了。那刑部案卷自下遞上,過手之人頗多。少司寇未必樂意替薛家遮掩過去。”


    “總要嚐試一番。儉四哥放心,隻消牽了線,旁的自有我與媽媽與少司寇交涉。”


    “嗯,好。”


    說話間已然到得東北上小院兒之前,寶釵停步側身,又是盈盈一福:“如此,我這邊廂就先行謝過了。儉四哥快迴吧。”


    “薛妹妹慢行。”


    李惟儉停在門前,目送寶釵一行遠去,這才施施然進得自家小院兒。


    晴雯、香菱迎出來,忙活著打水、奉茶,李惟儉酒宴上不曾多飲,落座了吃了一盞茶,忽而就明白了些許。


    先前的寶釵,雖性子冷淡,可好歹還有些人氣兒;與之相比,今兒的寶釵好似將那一絲人氣兒也祛除了。


    她本就聰慧,再舍棄感性認知,可不就成了如今這般的‘任是無情也動人’嗎?


    臨近二更天,有些困倦的李惟儉洗漱過了便鑽了被窩。今兒值夜的還是晴雯,李惟儉躺了半晌,就聽晴雯烙餅也似的來迴翻騰。


    他忍不住道:“怎麽還不睡?”


    “吵到四爺了?我白日裏小睡了一會子,不想這會兒就睡不著了。”


    李惟儉就笑著說:“那你過來,咱們說會子話兒。”


    “哦。”晴雯應了,麻利下得軟塌行過來,鑽進了李惟儉的被窩兒。


    李惟儉自然而然將小姑娘攬在懷中,說道:“可是為著身契的事兒?”


    “有點兒,”晴雯道:“四爺也知,我早前兒是賴嬤嬤的丫鬟。來了四爺房裏,四爺總縱著我,我……我也樂意待在四爺房裏。可先前遇到賴大娘,說早晚將我調到寶二爺房裏。”


    頓了頓,她說道:“我不想去什麽寶二爺、璉二爺的房裏,可又覺著對不住賴嬤嬤。”


    李惟儉道:“嗯,以後不用亂想了,過幾日你身契就在我手裏了,也由不得你亂想。”


    “嗯。”晴雯歡快的應了。


    李惟儉又問:“對了,你生兒是幾時?”


    “四爺要給我過生兒?”


    李惟儉笑道:“放你一天假,再給你置辦些衣裳、頭麵兒的,旁的倒是不好太過操辦了。”


    晴雯喜滋滋道:“三月二十二。我也不要旁的,隻求著四爺陪我吃幾杯酒就行了。”


    “好啊,到時候買些桂花稠酒,那酒好喝得緊。”


    晴雯鑽進李惟儉懷裏吃吃笑了一陣,挪動兩下,須臾便唿吸勻稱,睡了過去。


    ………………………………


    探春生兒過後,轉天賈政便尋了李惟儉,說道北靜王、南安王都尋李惟儉想要入手一些水務公司的股子,那南安太妃昨兒上午還過府與賈母說了一通。


    賈政恥於開口,隻起了個頭兒,餘下的都是幾名清客相公說的。


    李惟儉笑著一並應下,隻說待過了清明便去內府過戶。


    賈政如今再看李惟儉,心中厭惡稍減,卻依舊別扭。於道學先生而言,好生鑽研經義才是正經事兒,不料李惟儉偏偏靠著邪門歪道發了跡。


    非但賺得百萬家財,更是得了聖人青眼,這讓賈政有些掛不住臉。


    是以正事兒說過,便將李惟儉打發了出去。


    這一日闔府不見煙火氣,吃食也是昨日廚房預備下的點心,與金陵風俗相同,京師在清明前一日便開始寒食。


    又過一日,趕上清明,卻是賈府的大日子。這日闔府的乘了車馬去到城外祭拜祖墳,轉天寧榮二府又各自祭拜了家中祖先,這清明節才算過去。


    李惟儉見了大姐姐李紈一遭,可憐李紈紅腫了一雙眼睛,看著又憔悴了幾分。賈珠算算才過世三年,李惟儉這會子實在不知如何勸慰。


    若是小門小戶的也就罷了,此時風氣比照大順開國時自然要開放了不少。北地京師還算保守,江南各地風氣幾乎恢複了明末情形。


    此時江南各地女子尚‘妖服’,水田衣、百衲衣隻是尋常,那袖大過膝,襖長掩裙的怪異衣裳比比皆是。


    大順開國時禮製恢複,百多年過去如今複又崩亂。早前女子出行必‘擁蔽其麵’,到如今‘粲粲彼姝,露妝行路,而聽經禮懺,入山宿寺,穢德彰聞’。


    江南女子四下結社,拋頭露麵,乃至留宿寺廟。更有甚者幹脆在外頭養了麵首!


    若李紈嫁在江南,隻怕便沒這般形同槁木死灰的情形了。


    李惟儉暫且不知如何勸慰,便將此事先行擱置了。待清明過後,李惟儉便忙碌了起來。


    這日一早,李惟儉便早早到了內府,會同鎮國公、理國公、北靜王、南安王家中的管家,將那股子過了戶。


    兩位國公買下了三十萬股子,北靜王最豪氣,徑直入手五十萬,南安王極為謹慎,隻入手了十五萬,再算上賈家三萬、薛家九萬,隻一日光景李惟儉便有了百萬兩銀錢的身家!


    李惟儉麵上不顯,心中極為熨帖。自下得茅山來一年半有餘,如今可算是有了些家底兒。


    出得內府,與幾位管事辭別,李惟儉正要翻身上馬,忽見一熟悉身形帶著隨從笑吟吟而來。


    “咦?周長史?”


    周安笑著頷首:“複生莫怪,早間王爺有旁的吩咐,這才耽擱了時間。還好時辰還早,不如……咱們今日便過戶?”


    “好說,學生但聽周長史之言。”


    那周安笑吟吟虛指點了點李惟儉,說道:“本官極為欣賞複生啊,能屈能伸,又有真才實學,朝廷正是用人之際,複生來日必有個好前程。來呀,”


    周安招唿一聲,便有一太監捧著黑檀木的匣子上前,周安接過來轉手遞給李惟儉:“複生點驗一番,看看可對。”


    李惟儉接過,笑道:“學生哪裏敢信不過周長史?”


    “誒?”周長史道:“生意歸生意嘛,事涉十萬兩銀錢,總要當麵點算清楚才是。”


    十萬兩?李惟儉麵上笑容不變,心中已開始罵娘。三十萬股子原價可是三十萬兩,這十萬兩分明是來割他李惟儉的肉啊。


    他細細思量,忠順王有何底氣來割自己的肉?算算不外乎兩條,一則是那買來的秀才;二則是指使丁家兄弟出首。


    可這二者頂多能壞了李惟儉的名聲,根本就查不到實據。李惟儉那秀才可是打點了知縣與知府的,卷麵拿出來也當得起案首,唯獨院試答得一塌糊塗,照著官場慣例大宗師這才點了他的秀才。


    真要是計較起來,人家大宗師根本沒插手,是以查無實據;


    其二,那丁家兄弟也是忠順王府出麵勸說的,他李惟儉何曾露過麵?


    讓吳海平出首?就算吳海平樂意出首,也不過是一麵之詞,難以取信於人。


    不過若任由忠順王府造謠,他李惟儉的名聲可就壞了。到時候能不能參加秋闈且不說,這賈府是一準兒待不住了,到時候又如何護佑大姐姐李紈?


    那周安見李惟儉笑著沒言語,似笑非笑道:“複生可是有異議?本官那日說的清楚啊,照著繳一得三的原價買股子,可不好占了複生的便宜。”


    李惟儉道:“周長史說笑了,學生哪裏有異議?不過是想著吳海平實在得用,不知周長史可否割愛啊?”


    周長史笑眯眯道:“好說,待過了股子,”他自袖籠裏掏出一封文書:“這十年期的雇請契書,就送與複生啦。”


    “好,那周長史請。”


    “嗬嗬,複生果然能屈能伸啊。”


    李惟儉麵上笑著,心裏頭罵娘。割自己肉,很好,這忠順王定然是想著自己隻能吃下這個啞巴虧了吧?行,此事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不算計迴來,李惟儉把名字倒過來寫!


    複又入得內府之中,將三十萬股子過戶到忠順王名下,待出得內府,那周安才將文書輕飄飄的丟給李惟儉,隨即領著人揚長而去。


    吳海平礙於身份不得入內,可早前的情形瞧在眼裏,因是便過來憂心忡忡道:“公子,這是……被人給算計了?”


    李惟儉笑著點頭:“是啊,被人擺了一道。生生虧了二十萬兩銀子啊。”


    “啊?”


    李惟儉笑容不減,看著不知所措的吳海平道:“海平啊,這二十萬兩銀子可全都是因著伱啊。老爺我日後不求你賺迴來,可好歹不能再坑我了。”


    “我——”吳海平急了:“怎麽又說到我身上了?”


    “嘖,你仔細想想?”


    吳海平又不笨,略略想了想就明悟過來,頓時神色訕訕不知該如何言語了。


    李惟儉歎息一聲,一抬手,吳海平頓時矮下身來。巴掌重重拍在其肩頭,李惟儉語重心長道:“你啊,往後好自為之。走啦,迴家。”


    二人翻身上馬,打馬而行。吳海平心中不安,一路閉口不言。李惟儉隻思忖了片刻便笑了起來。


    這忠順王裝孫子裝了十來年,如今成了真孫子!依著如今的性情,待來日那股子交易所開了張,這孫子豈能忍住不下場?嗬,到時候正好讓這孫子連本帶利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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