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司棋言語,李惟儉心下一動,當即暗忖,二姑娘從來都是個逆來順受的性兒,對自己所有情意,卻連對視一眼都要羞怯上好半晌。


    自己這般守禮,倘若來日真真兒半道殺出來個孫紹祖,二姑娘雖心中悲切隻怕也反抗不得。倘若二姑娘早早兒委身於自己,那隻怕便是打殺了迎春,她也要反抗到底吧?


    反複權衡了一番,李惟儉麵上現出笑容,低聲道:“我自有主意。”


    司棋便不再多說,隻是低頭仔細瞧了他一眼,又趁著四下無人悄然勾了勾手兒,這才引著李惟儉入內。


    正房門前,二姑娘迎春已然迎了出來。


    她內裏穿著皎白交領襖子,下身同色百褶裙,外罩墨綠纏枝桃花刺繡鑲領粉綠對襟褙子,頭上貼著鵝黃珠花,肌膚微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一雙圓眼先是瞥了李惟儉一眼,麵上隱隱泛出喜意,這才低眉順眼屈身一福:“儉兄弟來了。”


    比照迎春的規規矩矩,李惟儉邊前行邊笑著隨意一拱手道:“二姐姐,今兒瞧著可是大好啦。”


    迎春垂下眼簾低聲道:“可是托了儉兄弟的福,這幾日隔三差五就補一迴,再補下去可就要胖了呢。”


    李惟儉道:“二姐姐身量剛好,哪裏就會胖了?”


    迎春紅了耳根,連忙讓道:“儉兄弟,咱們進去說話兒吧。”


    李惟儉頷首,隨著迎春進到正房裏。紅玉將籃子放在了桌案上,這會子掀開了其上綢布,頓時露出內中瓜果。


    卻是兩對兒羊角蜜瓜,半籃子的青杏兒。迎春隻瞥了一眼,霎時間口舌生津,歡喜道:“難為儉兄弟了。”


    繡橘在一旁幫嘴道:“儉四爺真會送,昨兒姑娘還念叨著想吃些新鮮果子呢,不想今兒儉四爺就送來了。”


    李惟儉落座之際笑道:“也是趕巧,青杏兒外頭就有提了籃子賣的,這羊角蜜卻是從河南發運過來的,料想也不會如何甜,二姐姐嚐嚐鮮就得了。”


    司棋湊過來倒了茶水,停在一旁聽二人說了會子有的沒的,待稍稍沉寂,她便沉寂笑道:“儉四爺教的下法兒雖說簡單,可院兒裏竟沒一個下得過我們姑娘的,我們姑娘嘴上雖是沒說,可心裏頭不知盼了多少迴了。要不,儉四爺與姑娘去到裏間下幾盤那五子棋?”


    “這……”迎春還在思忖著如何說,李惟儉就一口應承下來:“好啊,正巧手癢了。煩請二姐姐不吝賜教啊。”


    迎春便收了聲兒,隻道:“儉兄弟這般說就過了。”


    當下二人起身,朝著暖閣裏行去。司棋卻扯著紅玉等一幹丫鬟,去到院兒中踢毽子耍頑。


    紅玉是個伶俐的,略略一想便明了了司棋的心思,這般豈不正合了她的心意?若來日的女主子果然是二姑娘,那可真真兒是有福了呢。於是半推半就的,與繡橘嬉笑著去了院兒中耍頑。


    暖閣裏,棋枰擺在桌案上,迎春緩緩落座了,本道李惟儉會坐在對麵,不想,他卻挪動凳子,坐在了她身旁。


    迎春心下慌亂,瞥了其一眼,低聲道:“儉兄弟,你——”


    李惟儉笑著道:“我坐在對麵兒,怕是二姐姐連頭也不敢抬了。莫不如挨著坐了,也好與二姐姐說說話兒。”


    迎春慌亂了一陣,見李惟儉不曾有旁的動作,這才略略平複。輕哼一聲算是應了,探手抓取兩下,這才取了棋子落在棋枰上。


    棋枰上黑白交錯,迎春舒緩了半晌,忽而覺得這般挨著坐了好似更自在些。她凝神棋局之上,卻見白子這會子已被黑子堵得沒了出路。微微蹙眉暗惱,探手取過一枚白子落下,阻了雙活三,轉眼不過幾步又被李惟儉走出了四三殺。


    “我輸了呢。”


    “僥幸贏了二姐姐一局,再來?”


    “嗯。”


    二人探手取棋枰上的棋子,迎春左手方才取了一枚白子,一隻修長的手便輕輕捉了她的手兒。


    迎春心下一顫,抬眼對上那略帶笑意的麵容,頓時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李惟儉探出左手,取下她手中的白子,丟進棋簍裏,自然而然地牽著手兒垂下桌案,隻放在膝上細細把玩。


    迎春抬起右手衣袖遮掩了麵孔,隻露出半張紅得蜜桃兒也似的麵孔來。李惟儉單手拾取棋子,不緊不慢。


    迎春往迴拽了下,卻哪裏拽得動。她心下急切,又聽得外間傳來丫鬟們的歡聲笑語,便低低哀求道:“儉兄弟,你……”


    “嗯?馬上就好,二姐姐這一局可要小心啦。”


    迎春本就是個不會拒絕的性兒,聽他這般說了,加之這些時日心中一直記掛著李惟儉,因是便輕咬了下唇,應了下來。


    第二局開啟,李惟儉隻隨手下著,右手摩挲著那白嫩微豐的手兒,隨即牽在了手中,隻須臾,那白膩的手心裏便沁出了一層汗珠來。


    扭頭打量,迎春麵上遮了紅布也似,右手好似不聽使喚一般,胡亂丟著棋子。


    李惟儉說道:“二姐姐,來日若有心事,不妨與我說說。我雖能為不大,說不得卻能幫上一二呢。”


    “嗯。”迎春垂著螓首應了,手兒被捉去了一盞茶光景,她雖麵上羞怯,可心下卻不複方才那般亂撞了。想著早前李惟儉在那錦盒裏鋪下的一層銀稞子,她便說道:“我又不缺吃、穿的,你……伱下迴不用送銀子的。”


    “在這府邸裏,有銀子防身總是便利一些。二姐姐也知我如今不缺銀子,你隻管花用就是,來日我再讓人送來一些。”


    她隻低聲囁嚅道:“不用了。”


    “我偏要送,二姐姐莫管了。”


    李惟儉笑著說的,好似在調笑一般,聽在迎春耳中,心下卻熱流湧動。賈家兩位庶出的姑娘,三姑娘性子討喜,走到哪兒都少不了關切。王夫人可是自小將探春養在身邊兒的,不管是麵子上過得去,還是真心實意的,探春總不會缺了花用。


    唯獨有個趙姨娘總去尋了探春盤剝,可便是如此,也讓迎春豔羨不已。她是個安靜懦弱的性兒,這些年來好似小透明一般,從無人關切。姐妹之間話趕話的,許是會關切一些,可迎春但凡婉拒就沒了下文。


    這般不要卻強塞過來的關切,卻是迎春此生從未感受過的。


    她偷眼打量,對上李惟儉那似笑非笑的麵容,略略嬌嗔著噘噘嘴,便又垂下螓首。那白膩豐潤的手兒卻略略動了下,反握住那一隻大手。


    李惟儉心下一動,暗道,多好的姑娘啊,還是自己留下吧,免得來日被那中山狼活生生打殺了。


    棋局成了可有可無的,二人隻是有一搭沒一搭的隨手下著,明明出了殺招,卻好似誰都不曾瞧見一般。室內靜謐,李惟儉悄然鬆開手,探手撫在了迎春的腿上。


    “儉兄弟!”


    李惟儉頭也不抬的落下一子,說道:“手心出汗了,借二姐姐汗巾子一用。”


    渾圓的腿兒繃緊,聽他這般說了,迎春暗暗抿嘴,隻得唿吸粗重著不吭聲。


    這五子棋足足下了大半個時辰,李惟儉心知不能太過急切,待一局下過,這才收了手,起身道:“時辰不早了,二姐姐,我來日再過來瞧你。”


    “嗯,我,我送送儉兄弟。”


    李惟儉低聲道:“早晚都是自家人,二姐姐何必外道?”說罷不容迎春分辨,李惟儉邁開步子灑然而去。


    隻餘下迎春心兒亂顫,反複咀嚼著方才那番話。早晚……都是自家人呢。她雙手捧心,胡亂思忖了一陣,這才緩步到得廳堂裏。思忖了下,緊忙尋了那繡了一半的帕子來,麵上噙著笑意,尋了針線刺繡起來。


    繡橘、司棋送過李惟儉,一道迴轉。司棋見自家姑娘那小兒女情狀,頓時心中有些泛酸。轉念想著後兒就能與儉四爺相會,她可是吃了頭湯呢,於是心中的酸澀頓時散了個幹淨。


    …………………………………………


    未時過半,餘六瞥向寧榮街東頭兒,便見前方仆役唿喝著開道,後頭行來兩架馬車。


    餘六搭眼兒便瞧出這是大老爺迴府了,緊忙下得台階早早迎了上去。換做旁的時候,餘六這等門子隻管伺候好了大老爺,不讓其尋了不是便是了。如今卻是不同,大老爺日進鬥金,出手那叫一個闊綽!


    於是待那車架停在身前,餘六趕忙將凳子擺上,腆著臉賠笑作揖:“小的恭迎大老爺迴府!”


    簾櫳挑開,先出來的卻是賈璉。


    “小的請璉二爺安!”


    賈璉一雙桃花眼帶著笑意,隨手丟過去一枚散碎銀子:“仔細伺候了,往後少不了你的好兒!”


    “誒唷,謝璉二爺賞!”


    賈璉下得車來,又虛扶了賈赦下車,父子二人昂首挺胸,誌得意滿,緩緩朝著東跨院兒行去。


    卻是這日股子交易所起了風波,早間開盤就下挫了五分銀子,大老爺賈赦躑躅半晌,一時間不知該不該拆借了股子砸盤。


    這一猶豫倒是救了大老爺一遭,那忠順王一反常理,竟又砸下來十萬股子,那水牌應聲而漲,頭晌險些突破天際,徑直到了一兩六錢這般天價!


    賈赦死死盯著忠順王,見其有退走之意,這才趕忙拆借了五千股,趕在一兩四錢五脫手,收盤前又在一兩二錢左近買了迴來。這一來一迴,倒是小賺了一千多兩。


    賈璉也趁機小賺了二百兩,這會子是由衷的佩服大老爺賈赦。因是進得儀門便奉承道:“還得是父親,錯非父親以靜待動,孩兒此番已是慌了手腳。”


    大老爺賈赦腆胸凸肚,聞言隻嗬斥道:“又忘了為父如何教你的了?每臨大事有靜氣。你自己個兒不靜下來,又如何權衡得失利弊?”


    “父親說的是。”


    過了二儀門,邢夫人早早迎了出來,見了二人頓時笑顏如花:“老爺,今兒可是又賺了?”


    大老爺賈赦日進鬥金,連邢夫人也沾了光。旁的不說,前些時日就得了一副頭麵兒首飾。


    賈赦嘿然道:“老爺我出馬,豈有折本的道理?且去打發人上一桌上等席麵兒來,今兒真真兒是累煞我也。”


    邢夫人忙不迭應下,趕忙打發丫鬟去廚房叫酒菜。


    東跨院兒裏其樂融融自是不提,卻說榮國府角門前,餘六方才得了賞賜,高興了好一會子。待臨近申時,忽見趙國基失魂落魄、步履蹣跚而來。


    餘六與其相熟,隔著老遠便嚷道:“老趙,這是忙完了?”


    那趙國基卻好似恍若未聞般,行屍走肉一樣進了角門,停在儀門前好半晌,這才請了婆子傳話兒。


    過得須臾,婆子到得趙姨娘院兒前,與小吉祥兒傳了話兒,小吉祥兒眨眨眼,轉身奔進正房裏。


    這會子趙姨娘正與賈環吃著晚飯,小吉祥兒進來便嚷道:“不好啦,舅舅傳話兒,說是賠了!”


    趙姨娘正啃著雞腿,聞言一口將嘴裏雞肉噴吐出,霍然起身道:“賠了?趙國基人呢?”


    “說是在儀門外候著呢。”


    “賠了多少?”


    “沒說。”


    趙姨娘哪裏還忍得住?當即急吼吼朝著儀門趕去。過得片刻,待到了儀門前,兄妹二人這才隔門相見。


    趙姨娘心下急切,這會子哪兒還理會一旁有婆子觀量,急吼吼問道:“怎麽賠的?賠了多少?”


    趙國基嘴唇翕動,歎息一聲道:“我聽了你的話兒,好容易才買了股子。方才買的那會兒股子還在漲,可轉眼就開始跌。這一兩六錢入的手,如今跌成了一兩二錢,算算怕是……怕是賠了一百兩。”


    趙姨娘氣血上湧,眼皮上翻,身形搖晃著往後就栽。那婆子眼明手快,趕忙上去扶了,叫道:“這是怎麽話兒說的?丫鬟呢?趙姨娘暈過去啦!”


    被趙姨娘甩在後頭的小鵲、小吉祥兒這會子正好趕來,連忙接過趙姨娘,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的,好半晌那趙姨娘才轉醒。


    她醒來迷糊了一會子,待醒過神來,忽而委頓在地,哭天喊地嚷道:“天殺的!我的銀子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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