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末。


    李惟儉與紅玉轉迴東北上小院兒,內中三個丫鬟早已收拾好了行囊。衣裳、被褥、起居用具,大大小小的包袱羅列在一起,將馬車塞得滿滿當當。


    吳海平散了銀錢,請了幾個仆役幫手。須臾便將行囊裝好,晴雯將院兒門落了鎖,有些舍不得地定在那兒瞧了半晌,說道:“四爺,咱們還迴來嗎?”


    “八月裏總要迴來的。”李惟儉說道。


    紅玉便湊過來勸慰道:“有什麽舍不得的?住在此處,咱們四個還要擠在一處。搬去四爺的新宅院可是要寬敞不少。聽說四爺在香山的別院景致極妙,過兩日咱們就過去瞧瞧。”


    “嗯。”晴雯應下,這才轉身而去。


    酉時初,三輛馬車到得太安侯胡同兒,門前守著的吳鍾緊忙過來幫手,連白日裏方才搬過來的茜雪也幫著拿行囊。


    傅秋芳便停在儀門處,逐個問過行囊裏的物件兒,而後指派著放在何處。須臾,見李惟儉進得儀門,傅秋芳便迎上前屈身一福:“老爺。”


    李惟儉笑著將她扯起,溫言道:“你身子不爽利,且去歇著就好。晴雯她們都是妥帖的,不會出了差池。”


    傅秋芳就道:“不妨事的。老爺也不提前說了,今兒賈芸去請了幾個廚娘來,我相看一番,暫且留下了兩個。可人手還是欠缺,幫廚、灑掃、漿洗,這些都離不得人。便是過兩日搬去別院,也須得帶足了人手,不然可支應不開呢。”


    李惟儉牽著她的手往正院兒行去,說道:“雇那麽多人手做什麽?周遭有漿洗衣物的婦人,將活計包給她們就是了;灑掃的話,倒是要請兩個粗使丫鬟。其餘的咱們瞧著自己來就是了。”


    傅秋芳身形一頓,瞧著李惟儉道:“這仆役外雇的,與自家的到底不同,還是自家的妥帖些。”


    李惟儉笑著還不曾迴話,隨在身旁的晴雯就道:“傅姐姐這話卻錯了,那榮國府裏大多都是家生子奴仆,一個個生著富貴眼,等閑旁支的主子都不放在眼裏呢。”


    傅秋芳吃了一驚,迴看晴雯道:“還有這等事兒?我進過一次榮國府,倒是不曾仔細觀量了。”


    李惟儉說道:“家大業大,上頭主子又放縱著,可不就生出一雙雙富貴眼來?榮國府前車之鑒,我如今寧願外聘仆役,做一分活計,便給一分工錢。隻消將活計做過了,也不拘他躺著或是歸家。”


    傅秋芳聽罷若有所思。


    榮國府三餐兩點,李惟儉這兒卻沒那般多規矩,主仆都是三餐。新雇的兩位廚娘煎炒烹炸,賣力氣整治了兩桌席麵,此時遷居本有溫鍋習俗,奈何此時宅邸還不曾整飭完,是以這一餐也算不得溫鍋。


    李惟儉叫了傅秋芳、晴雯、紅玉、香菱、琇瑩與自己坐一桌,賈芸歸家了,吳海平、吳鍾、丁家兄弟等在外間另坐一桌。


    抱夏、憐秋不好另居一席,便隻好與兩個廚娘擠在一處。


    這兩名廚娘擅長的都是魯菜,菜色起初還吃著新鮮,待吃得久了便有些鹹膩。香菱不住的喝水,晴雯蹙眉吃上一口菜,總要下去一筷子米飯。


    傅秋芳瞧在眼中,便問了晴雯等日常飲食,隨即記在心中,想著來日換個擅淮揚菜的廚娘。


    這兩日隻是暫且在此別居,待初一便要去香山別院,因是不少行囊都不曾打開。待吃飽喝足,幾個丫鬟各去歸置,李惟儉便隨著傅秋芳去到了廂房裏。


    李惟儉還不曾娶妻,早前曾與傅秋芳說過,讓其暫居正房,隻是傅秋芳這姑娘心中是有規矩的,隻是搖頭不肯。無奈之下,李惟儉隻好暫且隨著她住廂房。


    此時外間已然天黑,廂房裏挑了燭火,抱夏過來伺候著傅秋芳換裝。傅秋芳瞧李惟儉隨了過來,心下欲言又止,待換過了衣裳才道:“老爺,我今兒怕是不能伺候老爺了……不若老爺先去正房睡一晚?”


    李惟儉自是知曉傅秋芳的意思,新才破瓜,總要將養一日。他便逗弄著不言語。


    傅秋芳咬著下唇道:“我……我今日有些不爽利。”


    李惟儉便笑道:“我納你過門又不止為了床笫之事,放心,晚上就是陪著你說說話兒。”


    傅秋芳這才鬆了口氣,知其方才是有意逗弄,又嗔怪著瞧了李惟儉一眼。李惟儉隻笑吟吟不言語。


    傅秋芳心下暗自古怪,分明她比李惟儉要年長許多,與之相處卻覺察不出,若不看身形麵孔,有時反倒覺著李惟儉好似更年長一些。


    至於床笫之間……也不知其是從哪兒學來那般多花樣,昨兒可是將她折騰得骨頭架子都散了一般。今兒一早沒爬起來,懶到過了晌午這才強撐著起了身。若今兒再折騰一遭,隻怕明兒又要如此。


    有心規勸此事還須節製,奈何傅秋芳仔細瞧過晴雯等丫鬟,瞧著都不像是破了身的情形……真是古怪。


    正思忖著,紅玉晃身進得廂房裏,端著水盆,笑著道:“四爺、姨娘,我來伺候洗漱。”


    抱夏頭一次給人做丫鬟,既沒眼力勁,也沒那般多心思。見紅玉搶了活計,她也不曾搶迴來,反倒袖手一旁樂得自在。


    伺候過二人洗漱,紅玉又與抱夏言語幾句,抱夏便樂滋滋自去休息了。


    這廂房不比曾經的榮國府小院兒正房,暖閣裏隻有一處床榻,紅玉便抱了被子睡在外間,隻道若晚間起夜,她也好過來伺候了。


    從頭到尾,紅玉不曾頂撞過傅秋芳一嘴,一直笑語晏晏的,偏生傅秋芳心中不太舒坦。紅玉不是她的丫鬟,卻偏要守在外間……傅秋芳心知,這是在給她下馬威呢。


    老爺身邊兒四個丫鬟裏,晴雯靈巧風流,又是爆炭的性兒,最沒心計;香菱呆,有些隨遇而安;琇瑩憨,性子野;唯獨這紅玉心機頗多,不是個好相與的。


    轉念一想,紅玉來日自有主母收拾,她又何必多管閑事?隻要不妨礙了她就好。


    這日夜裏,李惟儉果然不曾動作,隻與傅秋芳相擁而眠。許是前兒夜裏折騰得太過,傅秋芳一覺睡到天明,起身時恍惚了一陣,這才瞥見李惟儉早已不在身旁。


    院兒中傳來哆哆哆的木刀搏擊聲,傅秋芳起身披了衣裳,隔窗觀量,便見一身短打的李惟儉正與琇瑩持刀鬥在一處。


    是了,老爺曾說過,他每日家都要操練一番的。這般倒是好習慣,難怪他夜裏那般能折騰……暗自啐了一口,許是休息得當,今兒傅秋芳爽利了不少。


    穿戴齊整,點了丫鬟抱夏,會同新來的管事兒茜雪,緊忙安排各項活計。她又到廚房與兩名廚娘言語了,於是早餐便稍稍清淡了些許。


    因著不再是兩餐三點,這正餐時辰自然也就跟著變動。卯時左近,幾個丫鬟便流水般將幾樣菜肴自廚房端了出來。


    李惟儉吃著與昨日無甚區別,幾個丫鬟卻讚不絕口。李惟儉便思忖著,迴頭兒倒是要多請幾個廚娘來,如此變著花樣來,倒不怕吃膩了。


    吃過早飯略略休憩,李惟儉先行去了一趟內府。今兒忠勇王不在,隻有那梁郎中守在衙門裏。李惟儉便與梁郎中攀談半晌,臨了才道秋闈在即,他近來要去香山別院小住一陣,若有事可打發人來香山尋他。


    梁郎中應承下,說迴頭兒便轉告忠勇王。


    出得內府,李惟儉又去武備院遊逛了一圈兒,陳主事好半晌才出來接待。


    見了李惟儉就訴苦道:“李秀才,伱那活計實在難做,連工帶料,算算此番竟打個平,沒剩下幾分銀錢。”


    李惟儉笑著道:“銀錢不夠我還可以再加。隻一樣,保質保量,還要盡快。”


    陳主事苦著臉道:“加錢就不必了,不少物件兒都要重新開模,隻盼著李秀才往後多造一些,好歹讓我武備院多少賺點兒銀錢。”


    “好說好說。”


    那陳主事又道:“刻下活計做完大半,隻剩下閥門不好處置。李秀才過十天、半個月的再來一趟,說不得就造好了。”


    李惟儉略略盤算,這倒是剛好。待過半個月迴返,到時候宅子整飭一新,那膠乳也該送到京師了。


    辭別陳主事,李惟儉又往內城迴返,剛過午時便到了嚴府。


    近來嚴奉楨還在家中苦思膛線拉床如何改,見了李惟儉,自是好一番打趣、揶揄。


    二公子家教甚嚴,二十啷當年歲,才在樂嫣那兒開了葷。因是說起話兒來自是有些酸溜溜的。


    碰上李惟儉這等不要臉麵的,任憑其如何打趣,李惟儉也不著惱,反倒將嚴奉楨鬧了沒沒趣。過得半個多時辰,嚴希堯迴府,李惟儉便去書房與老師敘話。


    近來陳宏謀愈發排斥異己,昨日嚴希堯上書彈劾大司空古惟嶽庸碌,擱置李惟儉的射程表,反倒采用欽天監舊射程表,古惟嶽隻得乖乖迴家上書自辯。


    少了古惟嶽這老狐狸做幫手,陳宏謀雖跋扈,去一時間奈何不得嚴希堯。恩師嚴希堯這杆大旗算是嶄露頭角,因是近來朝中不少不受新黨待見的官員逐漸朝著嚴希堯靠攏,隱隱另成一派。


    李惟儉隻是聽聞了,心下總覺著老師嚴希堯還有後手。不過老師所謀甚遠,他暫且不知嚴希堯到底從何處發力。


    這日嚴希堯倒是不曾說朝政,隻是囑咐李惟儉盡快將那炮架子改進了。他今日入宮奏對,隱隱察覺出隱忍了數年的政和帝,這會子怕是忍不住了。


    隻待今秋秋糧入庫,便會起運西北,留待來年大軍遠征之用。


    “明年夏秋之時,大戰必起!我觀聖人大有畢其功於一役之心思,隻怕不是好事啊。”


    李惟儉頓時皺起眉頭來,說道:“去歲北旱南澇,天災經年,總要休養生息兩年才好征伐西域,聖人怎地這會子急切起來了?”


    嚴希堯沒言語,抬手指了指頭頂,又指了指腳下。李惟儉若有所思……是了,太上雖退位,卻一直與朝臣有勾連。聽聞近來那忠順王也不消停,幾次三番入宮麵前太上。


    聖人雖拿不住忠順王的把柄,此舉卻也給了聖人極大壓力。換做拿得起放得下的帝王,快刀斬亂麻,直接送那二位入宗廟就是了,偏生今上又極其愛惜名聲。如此方才束手束腳,便指望著以軍功平息內亂,攜潑天大功壓製朝臣。


    “老師,明年領兵的可是忠勇王?”


    嚴希堯頷首道:“京師不穩,聖人總要坐鎮京師,除去忠勇王,今上還能信得過誰?隻是忠勇王到底差了年歲,就怕起了意氣之爭,中了那準噶爾賊子的奸計。”


    領兵打仗李惟儉是外行,卻是不好置喙。隻想著迴頭盡量將大順軍武裝得精良下,再多勸勸忠勇王謹慎行事,料想便是不能勝,也不會重蹈此前全軍覆沒的舊事。


    不對!


    李惟儉轉念一想便覺不妥!他入榮國府數月,隻覺此方紅樓好似與所看的電視劇有些不同,雖有災荒,卻也不曾到了電視劇裏頭後期那般民不聊生、天下大亂的境遇。


    略略推算一番,若忠勇王兵敗西北,今上根基動搖,新政無法推行……可不就是要天下大亂?


    嚴希堯察言觀色,見其蹙眉,便問道:“複生可是想起了什麽?”


    李惟儉迴過神來,說道:“老師,此番大順不能敗啊。”


    嚴希堯隻是搖頭。


    道理誰都懂,問題是如今誰也勸不住聖人。李惟儉不由得心急起來,若此番兵敗,那他推行工業革命的計劃隻怕就要泡湯了。非但如此,亂世人命不如狗,沒了今上與忠勇王庇護,他李惟儉哪裏還守得住如今的富貴?


    本想折騰出水務公司、煤炭公司來,紓解朝廷財用不足之困,自己借此登堂入室,繼而暗中推行工業革命。不料因著此舉,直接導致聖人手中錢財充裕,這才動了再次西征的心思。


    如今政和帝誰也勸說不得,此事卻是福禍難料了。過得半晌,李惟儉冷靜下來,思忖著左右還有一年光景,自己從容布局,總要讓大順此番不敗才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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