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鈺,二甲頭名出身,現任僉都禦史。


    要說此人與忠順王有多少幹係,那就有些誇張了。風憲官,風聞奏事,仇鈺就是吃這碗飯的,隻要有好處,言官從不在意為誰當了刀。


    因是仇鈺邁步出班道:“臣,仇鈺有本上奏。”


    “奏來!”


    “臣風聞竟陵伯李惟儉家疏忽大意,致使機密火器圖樣失竊,臣請彈劾警令部李惟儉行事不謹之罪!”頓了頓,又道:“臣又風聞,此事乃寧國府龍禁尉賈蓉串通竟陵伯家中仆役盜取圖樣,以謀私利,臣請彈劾寧國府盜用軍器之罪!”


    朝堂內頓時嘩然一片。


    李惟儉年歲不過十五、六,行事不謹算不得多大罪過,頂多罰俸、思過,真正讓人新鮮的是這事兒竟然是寧國府下的黑手!


    首輔陳宏謀聞聽彈劾頓時暗笑不已,都道李惟儉與賈家沾親帶故,不想竟是這般沾親帶故法兒。


    武臣那班北靜王水溶蹙眉不已,昨兒夜裏寧榮二府大張旗鼓,散出人手四下找尋洋和尚的事兒水溶自是知曉。本道今日下朝打發人過問一嘴,畢竟四王八公同氣連枝,不想竟是這等沒起子的事兒。


    水溶不由得暗自蹙眉,隻道寧榮二府後繼無人,這賈家的子弟真真兒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忠勇王同樣蹙眉不已,李惟儉行事向來謹慎,怎會讓讓內外勾結盜了圖樣子?忽而想起先前李惟儉所言,莫非那圖樣子便是不畏風雨的新式火銃?


    嚴希堯又是另一番心思,此事涉及弟子李惟儉,他自然不好表態。可嚴希堯想起先前種種,這會子便是用腳指頭琢磨,這事兒也是李惟儉的手筆。


    抬眼打量聖人一眼,便見聖人蹙眉不已。嚴希堯心下暗忖,自己這得意弟子到底還是太過重情重義,為著個堂姐竟然不惜自汙……聖人如今神色不明,不妨再瞧瞧。


    政和帝這會子蹙眉不是因著旁的,全然是因著不知李惟儉那圖樣子到底有多重要。


    一眾人等竊竊私語半晌,政和帝便道:“諸位肱臣,不知如何看待此事啊?”


    話音落下,陳宏謀便道:“臣以為,此事該當發遣有司查明罪責。”


    這是一句廢話,可如今陳宏謀一門心思的推行攤丁入畝,實則沒旁的心思摻和這等醃臢事兒。


    政和帝方才頷首,就見忠順王出班道:“聖人,臣以為此事不可小覷。”


    “哦?忠順王有話盡管說來。”


    忠順王便道:“朝野上下誰不知竟陵伯實學造詣高深?便是朝堂之上,隻怕也無出其右者。據聞昨日竟陵伯聽聞圖樣失竊,興師動眾先行自查,待查明此事涉及龍禁尉賈蓉,當即帶人追去了寧國府,其後寧榮二府散出數百仆役四下找尋。


    聖人,錯非那圖樣緊要,竟陵伯與寧國府又何以這般興師動眾?”


    北靜王水溶自知忠順王與賈家早有齟齬,這會子不得不出班道:“臣以為道聽途說多有謬誤,不若聖人傳竟陵伯問個分明,方才好乾綱獨斷。”


    政和帝略略頷首,看向嚴希堯道:“嚴閣老如何說?”


    嚴希堯出班道:“聖人,臣並無異議。”


    水溶又道:“聖人,臣以為不若先傳竟陵伯,問清楚到底失竊的是什麽圖樣子。”


    政和帝不再猶豫:“此言有理,傳竟陵伯李惟儉!”


    太監一路通傳,自有小黃門打馬而出,直奔李府而去。不片刻到得李家,一番言語,吳海平不敢怠慢,緊忙打發茜雪往內稟報。


    卻說這日李惟儉早知忠順王必不會罷休,一準兒將此事告上朝堂,因是幹脆老老實實待在家中,哪兒都沒去。


    聽聞有小黃門通傳,緊忙換了朝服,略略寬慰了幾句幾個擔心不已的女子,這才乘車隨著小黃門入朝陛見。


    在乾清宮外略略等候,聽得太監接力也似朝這邊喊來:“傳竟陵伯李惟儉覲見!”


    李惟儉整衣冠,邁步拾階而上,一路目不斜視入得內中,恭恭敬敬拜道:“臣李惟儉,拜見聖人。”


    “免禮。”


    李惟儉起身,便見禦座上端坐著政和帝,左右文武百官紛紛看將過來。雖說李惟儉盛名在外,可實在年歲太小,又是內府官,因是這會子不少文武百官還是頭一迴見。


    眼見其身形挺拔,姿容出眾,偏生年歲不過十五、六,頓時惹得一陣竊竊私語。都道聞名不如見麵,此言便應在了李惟儉身上。有人暗暗嫉恨李惟儉運道好,有人審視打量、暗暗思忖。


    大太監喝道:“肅靜!”


    朝堂裏頓時為之一靜,便聽政和帝說道:“竟陵伯,有禦史風聞奏事,聽聞你家中失竊……可有此事?”


    李惟儉連忙躬身道:“臣慚愧,臣管束不當,致使仆役勾結外人於書房中竊取圖樣。”


    “哦?朕且問你,失竊的是何等圖樣?”


    “迴聖人,是臣新製火銃圖樣。”


    話音剛落,就聽忠勇王忽而問道:“可是那不畏風雨的新式火銃?”


    李惟儉苦笑著頷首,躬身又道:“臣年幼,行事不謹,請聖人責罰。”


    政和帝瞥見親兄弟忠勇王滿臉急切,這會子也心下納罕,火銃再是造出花樣來,還能不畏風雨?莫非火銃上罩個大罩子不成?


    因是政和帝便問:“竟陵伯,既有圖樣,可造出了實物?”


    “迴聖人,臣此番設想出長短兩樣新式火銃,那長火銃尚未著手,不過這短銃倒是造出來了。”


    “可曾帶來了?”


    “便在臣的馬車上。”


    政和帝頷首:“命人將那短銃呈上來。”


    當下自有小黃門去處置,不過片刻便有小黃門捧了個盒子入內。大太監戴權得了政和帝眼神,緊忙下去接過,又躬身呈在禦案之上。


    錦盒入大內,自是經過大漢將軍翻檢,確認無害方才會放進來。因是政和帝探手打開盒子,便見內中躺著一柄怪模怪樣的短銃。


    那火銃不過比巴掌略大,拿在手中十分趁手,銃筒不過五寸,後頭卻有個碩大的肚子。


    政和帝觀量了半晌,也沒鬧明白這玩意到底是怎麽用的。抬眼見下頭忠順王正眼巴巴瞅著,幹脆命戴權將此物送與忠順王查看。


    莫說是政和帝,便是忠順王擺弄半晌也沒鬧明白。


    因是便問:“李複生,這新火銃如何用啊?”


    “這——迴王爺,此處隻怕不便展示吧?”


    忠順王略略頷首,扭頭拱手便道:“聖人,臣請先行查看此銃成色。”


    “準!”


    李惟儉趕忙道:“臣隨從有一人會用此銃,刻下便在外間等候。”


    忠勇王點頭,隨即大步流星而去。


    皇城距離內府衙門極近,不過小半個時辰忠勇王便麵色凝重迴返。到得朝堂之上,當即躬身道:“臣請聖人命慎刑司嚴查此案!”


    政和帝眨眨眼:“竟陵伯所造新銃果然不懼風雨?”


    便見忠勇王說道:“迴聖人,若我大順官軍列裝此銃,前番青海之戰臣有把握全殲準噶爾精銳。若此物為賊子所得,恐我大順從此不安矣!”


    政和帝頓時沉吟不語。若隻是尋常錯漏,略略打板子就是了,正好趁機敲打敲打賈家。


    十年前奪嫡之恨,政和帝從未忘卻。可如今朝政方才理順,在內變法還在推行,尚不見其效;在外,王子騰巡視九邊,正一點點斬去賈家手足。若此時動了賈家,隻怕會引得邊軍不穩。


    聖人神色落在眾人眼中,北靜王水溶趕忙出班道:“忠勇王是不是言過其實了?”


    “言過其實?”忠勇王興奮道:“聖人,那仆役將火銃填裝好,臣親自潑了一瓢水在其上,隨即連發六銃,二十步中其四。如今我大順鐵騎列裝一長兩短三把火銃,與準賊衝殺不過三陣便要棄銃抽刀肉搏。若皆換成此銃,隻怕一陣便能將準軍擊潰!”


    話音落下,頓時引得嗡嗡聲四起。


    北靜王水溶不死心,正要再開口,就聽忠勇王又道:“且,往常火銃填裝一發彈藥,此銃可盡數將彈倉六發填滿。水王爺,本王這般說你可知此物緊要?”


    水溶頓時啞口無言,他雖在五軍部任職,可到底不曾領兵在外。提及兵事自是不如人家忠勇王有說服力。


    還不等其餘人等發話,那忠順王便出班道:“此物如此要緊,事涉大順國祚,臣請聖人立刻下旨徹查,若圖樣流傳出去,隻怕來日悔之晚矣啊。”


    政和帝這會子心思轉動,這邊軍不穩,自會引得朝野震動。可聽親兄弟這般信誓旦旦,政和帝轉而思忖道,倘若先行將此銃列裝京營,即便邊軍異動也不過是疥癬之患,動搖不得朝廷根基。


    曆朝曆代都要強幹弱枝,若反過來,便是有天大的能為也要束手手腳。


    隻是按照政和帝的打算,總要等王子騰將賈家羽翼剪除了,方才好對賈家動手。此時發動,實在不是時候。偏生賈家犯蠢,又鬧出這等捅破天的大案來。


    這等罪責若不處置,隻怕好不容易凝聚的人心便要星散。因是政和帝雖心下暗惱,這會子也隻能捏著鼻子處置賈家。


    拿定心思,政和帝說道:“如此,著慎刑司追查此案,務必將失竊圖樣追迴。涉案人等,即刻緝拿歸案。”


    慎刑司郎中便在殿外,聞言緊忙入內領命。


    政和帝又看向手足無措站在那裏的李惟儉,心下惋惜,到底是年輕,雖說一身能為無人能及,可行事不謹,到底比不得嚴希堯等老臣。


    略略思忖,政和帝道:“竟陵伯行事不謹,著罰俸一年。”


    李惟儉趕忙躬身謝恩。


    政和帝心思重重,這會子再沒心思處置朝政,打發戴權問過一聲,見無人上奏,幹脆退朝而去。


    一眾文武百官朝殿外行去,老師嚴希堯隱晦的遞給了李惟儉一個責怪的眼神,李惟儉頓時苦笑不已。


    錯非大姐姐李紈與賈家勾連實在太深,他又何必行此弄險之舉?本想湊上前與老師說上兩句,卻被忠勇王一把扯過。


    “複生,不過是罰俸,左右你又不差銀錢。快與本王說說,那長銃是什麽模樣兒的!”


    ……………………………………………………


    李府。


    自李惟儉被口諭宣去朝堂,內中傅秋芳、晴雯、紅玉、香菱、琇瑩便惴惴不安。


    傅秋芳還好,到底年歲大了眾女一些,心下雖不安,卻不曾表露出來。餘下幾女,便是最有城府的紅玉這會子也愁眉不展。


    四爺一路順遂,何曾讓人提心吊膽過?不曾辦砸了差事,還屢立新功,這年關將近本該好生過個年歇息一番,偏生趕上這檔子事兒。


    有道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誰能想到那賈蓉竟與賴尚文鬧出這般荒唐的事兒來?


    堂堂寧國府嫡子,竟不知所謂勾連奴仆來李家盜取圖樣!


    提心吊膽了好半晌,臨近午時,忽有慎刑司番子登門。可把眾女唬了一跳,尤其是晴雯,原本心下就自責不已,隻道因她之故才會招惹上這等禍事。聽聞慎刑司番子登門,頓時哭嚎不已。


    虧得傅秋芳心下雖慌亂,卻還不曾失了理智,趕忙打發人問清楚,待聽聞此番不過是提走賴尚文,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那慎刑司的番子將屁股開花的賴尚文提走,眾人又等了大半個時辰,忽而茜雪喜滋滋奔行進來:“姨娘、幾位姑娘,老爺迴府了!”


    眾人紛紛長出了口氣,趕忙披了衣裳迎將出來。


    還不到儀門,便見李惟儉快步行來。琇瑩心下急切,這會子也顧不得許多,三兩步躥過去扯著李惟儉問道:“四爺,皇上怎麽說的?”


    李惟儉自知此番幾女必然記掛,因是也沒了往日的戲謔,正色說道:“還能如何?罰俸一年。老爺我明年要給朝廷白幹一年了。”


    傅秋芳這會子到得近前便道:“阿彌陀佛,不過是罰俸,老爺平安無事比什麽都強。”


    晴雯紅著眼圈兒道:“四爺都罰俸了,那寧國府又怎麽說?總不能害人的就此輕飄飄放過吧?”


    李惟儉歎息道:“捅破天的案子,哪兒能就此揭過?隻怕這會子慎刑司已然登門拘拿賈蓉了。”


    他謀算好些時日,為的不就是此舉嗎?此番賈蓉不死也要脫層皮,就是可惜……若是謀算自己的是賈珍就好了,料想聖人也能出一口惡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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