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世襲的指揮使,不過是世職,能不能當上還得看兵部委任。李惟儉心下暗忖,那孫紹祖識相也就罷了,不識相的話,捏死此人如同捏死一隻螞蟻。


    當下李惟儉再不多尋思,在家中捱到午後,方才往恩師嚴希堯家而去。那賈雨村竟任了兵部侍郎,也不知是走了誰的門路。


    榮國府。


    因著被李紋、李綺姊妹直斥其非,寶玉連著兩日都意興闌珊,心下想不通好端端的女兒家,為何成了死魚眼珠子。


    襲人見此便挨著床沿坐下,推他道:“怎麽又要睡覺?若是悶得慌,出去逛逛就是了。”


    此時王夫人不在,隻有彩雲、彩霞兩個留在房中,因是寶玉也沒了避諱,扯著其手笑道:“我要去,隻是舍不得你。”


    襲人不著痕跡地抽出手來,又笑著推搡:“快起來吧。”


    寶玉到底爬了起來,依舊悶悶道:“可往哪裏去呢?怪膩膩歪歪的。”


    襲人便勸道:“你隻管出去了就是,這般躺著隻會愈發膩膩歪歪。”


    寶玉隻得自王夫人房裏出來,沒精打采的,轉瞬遊逛到了園子裏,看了會子金魚,忽見山坡上兩隻小鹿箭也似的奔來,正心下納罕,就見賈蘭提了一張小弓追了過來。


    一見寶玉在前麵,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也來逛園子?”


    寶玉虛指其道:“你又淘氣了,好好的射它做什麽?”又見弓背與弓弦間橫著個長條盒子,便納罕道:“這又是什麽?”


    賈蘭愈發得意,晃了晃道:“四舅舅送的速射箭匣子,二叔叔且看!”


    說罷張弓,耳聽得咻咻聲不停,眨眼便射出五枚沒剪頭的羽箭來,其中一枚不偏不倚撞在小鹿後臀,小鹿喲喲叫了幾聲,奔得愈發歡實。


    寶玉一聽是李惟儉所送,又想到了李紋、李綺姊妹,頓時就黑了臉兒,隻道:“把牙栽了,那時你就不淘氣了!”


    賈蘭嘿然一笑,也不在意,跑去拾了羽箭又擺弄著重新裝填。


    寶玉隻覺無甚意趣,溜達著便到了瀟湘館。耳聽得吟唱細如蚊蠅、若有若無,寶玉頓時心下一喜,料想必是黛玉心緒極佳。信步便要進得瀟湘館,方才走了兩步,便見女官衛菅毓與黛玉的奶嬤嬤一並攔在前頭。


    那王嬤嬤笑道:“姑娘這會子睡下了,哥兒還是迴頭兒再來瞧吧。”


    “睡覺?”寶玉虛指瀟湘館內,便在此時,那哼唱聲忽而就沒了。


    他正要辯駁幾句,便見衛菅毓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個兒。寶玉頓時心頭打怵,自知惹不起女官,心下便有了退意。


    正待開口說些什麽,襲人急急追來,到得近前便道:“快迴去穿衣服,老爺叫你呢。”


    寶玉聽了,不覺打了個焦雷一般,也顧不得別的,急忙迴來穿衣服。


    待隨著小廝茗煙到得賈政外書房,隱隱便聽得賈政正聞言與人言語。入內一瞧,方知來者是馮紫英。


    寶玉頓時笑將起來,見過禮忙問:“一向少會,老世伯身上康健?”


    馮紫英道:“都好,前兒方才得了信,如今就駐紮在西寧。每日家騎馬獵狼,好不快哉。”


    寶玉賠笑過,見得賈政頓時低眉順眼。賈政便道:“你與紫英明日往王爺處走一遭,也不消多說什麽,但聽紫英的就是了。”


    寶玉唯唯應下,賈政這才揮手不耐地將其打發走。出得外書房,這才自奶兄弟李貴處得知,原是一早有個姓孫的造訪過大老爺,砸下重禮來要謀個差事。


    大老爺收了禮,卻一日尋不見賈璉,隻得尋了賈政分說。賈政推卻不過,隻得請了馮唐之子馮紫英來,居中謀劃此事。


    寶玉聞聽竟是因著此事,頓時鬱鬱不已。他心下厭煩,偏生推卻不得差事,因是幹脆迴返王夫人房裏。


    襲人正在房中,見其歸來,忙問:“老爺尋你何事?”


    “煩,莫問!”寶玉氣咻咻徑直抱頭仰麵栽在床上。


    襲人搭眼瞥了兩眼,湊過來勸說道:“老爺既吩咐了,你聽著就是。若惹了老爺不快,可小心挨板子。”


    寶玉頓時惱了:“老爺欺我,那頭迴見的欺我,如今連伱也欺我。你們,你們都不知我,好容易有個知我的,如今又不理我!”說話間紅了眼圈兒,轉眼就淚流滿麵。


    襲人一時間不知如何勸說,正思量間,媚人便快步進來,見此頓時蹙眉責問道:“你又惹二爺了?”


    襲人隻道:“哪裏惹了?不過勸說兩句他就這樣了。”


    媚人方要再說,就聽遙遙有人道:“寶兄弟又怎麽了?”


    媚人迴首,便見寶釵扶著王夫人而來。襲人、媚人趕忙來見禮,王夫人卻顧不得其他,緊忙過去摟住寶玉,心疼道:“我的兒,怎麽就委屈了?”


    那襲人趕忙說了原委,直聽得寶姐姐心下好一陣無語。不過是讓寶玉尋常人情來往,就好似受了撞天的委屈一般,說來如今也十三四年紀了,人家儉四哥這般年歲時業已頂門立戶。


    寶姐姐心下膩煩,麵上卻依舊嫻靜,強忍著鬱結之氣湊過來,湊趣也似勸慰了幾句,偏生寶玉不見轉好,竟躲在王夫人懷裏哭鬧不休。


    寶姐姐暗自歎息,隻得道:“寶兄弟快別鬧了,小心惹了老爺來,定不饒你。”


    寶玉聞言頓時嚇得麵無人色,也不敢哭出聲來,隻憋悶著流淚不止。


    …………………………………………


    卻說瀟湘館裏,昨兒夜裏與李惟儉大膽一會,又扯了手兒,黛玉夜裏雖輾轉反側,一早起來卻精神奕奕。


    王嬤嬤並兩個婆子不知緣由,隻道難得見了姑娘高興,沒口子的說了不少頑笑話。頭晌又與衛菅毓學過了女紅,待到得下晌黛玉便獨自閑坐書房裏翻書、撫琴。


    瞥著那月洞窗,時而眼前便想起與李惟儉隔窗相望,探手相牽的情形。黛玉便不禁紅了臉兒,心下好似裝了百靈鳥一般,雀躍不已。


    因是她也無心翻書,時而發怔,又不自查地哼唱起李惟儉教過的曲子來。耳聽得前頭衛菅毓與王嬤嬤將寶玉攔下,黛玉頓時蹙起眉頭來。


    這寶二哥實在是不知如何言說,明明比自己還年長一歲,偏生好似什麽都不懂一般。


    往常還覺得寶二哥頑得來,又知她心思。不知為何,這年歲漸長,愈發覺得寶二哥有些惹人嫌。她卻不知,她人小身子小,心自然也小,容得下一個李惟儉,卻哪裏還容得下旁的?


    思量著,不覺又念及李惟儉,於是書也懶得翻,琴也疏於撫,百無聊賴,便起身出得書房來。


    雪雁、紫鵑並奶嬤嬤等俱在廳堂裏,見黛玉出來,紫鵑便迎上去道:“姑娘可是要去散步?”


    自得了李惟儉叮囑,黛玉每日都不曾懈怠。她先是點頭,繼而又搖頭道:“房裏有些悶,我去園中逛逛,也不用人跟,晚飯口總會迴來。”


    紫鵑、雪雁應將下來,眼見外間陰雲匯聚,生怕黛玉淋雨,忙又準備了披風、油紙傘。


    自瀟湘館出來,黛玉提著油紙傘繞大觀園而走。她自左而行,一路繞過秋爽齋、稻香村,過了凸碧山莊,到得昔日葬花處。此處地勢頗高,立在其間正好能眺望見隔壁情形。


    黛玉舉目眺望過去,便見會芳園裏鬱鬱蔥蔥、流水潺潺,那前頭的西路院業已封頂,不少匠人正忙著貼瓦。正心下悵然,忽而便見凝曦軒遊廊裏有人負手而行,一襲月白,步履不疾不徐,不是李惟儉又是何人?


    黛玉心下怦然,張口欲唿,又怕失了體統,便掩口眼巴巴的望著。也不知是不是心有靈犀,那身形忽而扭頭朝這邊廂眺望過來,於是頓足,笑著朝這邊揮手。


    黛玉頓時展顏,略略翹腳也朝那邊廂揮手。繼而就見李惟儉指了指東角門,黛玉思量了下,重重頷首,隨即心緒愉悅,舉步朝著東角門行去。


    ………………………………………………


    方才迴返自家,隨意遊逛便瞧見了林妹妹,李惟儉心下愉悅,輕快地朝著東角門而去。


    他昨夜方才從樂亭鐵廠歸來,照例這二三日不用坐衙,過了晌午往恩師嚴希堯家中尋去,求問那賈雨村究竟走了誰的門路。


    怎料嚴希堯卻不肯多說,隻道:“賈時飛如今就是一頭驢,你理他作甚?”


    驢?黔驢技窮?


    不對,應是卸磨殺驢!


    如今陳宏謀當政,新黨爪牙尚且安置不過來,又怎會分潤給賈雨村這個新歸附的?料想此人必是入了聖人青眼,簡拔其入兵部,剛好製衡王子騰,再重新整飭邊軍。


    賈雨村此人善於鑽營,隻怕聖人也瞧出此人乃趨炎附勢之輩,隻怕任用其時便存了卸磨殺驢的心思。隻待來日整肅了邊軍,為撫軍中怨氣,就要拿此人與王子騰開刀。


    什麽叫‘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書’?這就是了!若無恩師嚴希堯點撥,李惟儉說不得多費許多功夫方才能揣摩出其中的奧妙。


    信步到得東角門前,那角門半敞著,秦顯家的見了李惟儉,頓時堆笑而迎,道:“四爺來了。”


    李惟儉笑著擺擺手:“今兒我就先不過去了,秦嫂子行個方便,我與林妹妹說幾句話。”


    秦顯家的自是應下,退在一旁。


    過得須臾,便見黛玉轉過石垣,停步不遠處怯生生往這邊廂眺望過來。那秦顯家的早躲去了清堂茅舍裏,黛玉眼見無人,心下雖納罕,卻到底挪動腳步到了角門處。


    “儉四哥。”


    李惟儉觀量過去,便見黛玉秉絕代姿容,具希世俊美,一聲‘儉四哥’叫出口,聲似黃鸝,隻一聲便讓宿鳥棲鴉俱都沉寂下來。


    “妹妹。”


    彼此問候過,都笑著,卻是好半晌無聲。李惟儉有心又去牽她手,卻知林妹妹這會子隻怕不肯。正要說些什麽,黛玉就道:“儉四哥方才迴來?”


    “是,下晌去了恩師家中一趟。哦,你那先生補授了兵部侍郎。”


    “可是不妥?”


    李惟儉搖頭道:“此人太過鑽營,隻怕難有好下場。”頓了頓,又道:“不說他,妹妹昨兒可曾睡好了?”


    黛玉輕聲應下,實則昨夜李惟儉去後輾轉反側了好半晌,子時過了方才睡下。


    “上迴儉四哥給我的那書看完了,迴頭我送迴來。”


    那書可不好留在園子裏,說不得就會鬧出是非來。因是李惟儉應下,道:“妹妹可還有旁的想看的?”


    黛玉搖頭蹙眉道:“上迴讓寶姐姐瞧見了,說往後少看這類的,免得移了性情。”


    李惟儉笑道:“這話怕是錯了。那心智不周全的,看了方才會移了性情。妹妹早慧,隻當話本子來瞧,再就是瞧瞧內中詞闕,又哪裏會移了性情?”


    黛玉頓時暗忖,儉四哥果然懂自己。因是便笑道:“四哥說的是,我心下也是這般想的。隻是急切間也不知還有什麽書好讀的。”


    李惟儉便道:“西廂記,牡丹亭?”


    黛玉忽而想起那日偶爾聽聞梨香院裏的唱詞來,便說道:“那便勞煩儉四哥借一本牡丹亭來,我聽唱詞頗為雅致。”


    “好。”李惟儉應下。


    黛玉正要說旁的,又聽得後頭傳來雪雁召喚聲,黛玉便無奈道:“出來了許久,料想也該到外祖母跟前去了。”


    李惟儉道:“那妹妹去吧,說不得這會子大伯母也該迴來了。”


    黛玉應下,三步一迴首,與之依依惜別。


    李惟儉見黛玉掩於石垣後,方才轉身往東路正房行去,半路見得那悅椿樓已建得差不多,料想到五月裏方能完工。剛轉過登仙閣,便見紅玉快步而來,到得身前道:“四爺,老夫人迴來了,這會子正尋四爺呢。”


    李惟儉趕忙往大伯母院兒而去,到得院內,遙遙便聽得歎息之聲。入得內中,見禮後落座,李惟儉眼見大伯母梁氏蹙眉不已,便問道:“可是那蘇家姑娘不妥?”


    “極為不妥!”梁氏道:“見我時,竟穿了一身百衲道袍,也不知從何處學來的!我觀之此女多有驕矜之氣,若果然娶了,往後少不得是非。”


    李惟儉笑道:“既然如此,揭過此事就是了,大伯母又何必煩擾?”


    梁氏道:“你大伯尤為滿意蘇家,說詩書傳家,是個知禮的。”說到此節罵道:“虧得我當日阻攔,不然此事就定下了。”


    眼見李惟儉麵上不變,梁氏納罕道:“到底是一個姓的,我都這般說了你也不氣?”


    李惟儉笑道:“大伯向來執拗,侄兒可勸說不動。再說,這不是還有大伯母嗎?”


    梁氏咬牙戳了下李惟儉腦門,歎息道:“明兒再去瞧瞧史家姑娘,若不可心,隻怕還要再踅摸踅摸。”


    眼見大伯母吃了酒,又心緒不佳,李惟儉陪著略略說過幾句話,便讓其休憩。返身到得東路院,入內便見內中嘰嘰喳喳極為熱鬧。


    卻是傅秋芳親自采買了幾個丫鬟來,這其中留出四個出色的與李紋、李綺做貼身丫鬟。


    見李惟儉到來,李綺便湊過來道:“四哥來的剛好,我與姐姐不知給丫鬟起什麽名兒好,不如求著四哥代勞。”


    李惟儉笑著道:“你倒是會偷懶。”


    仔細觀量過四個丫鬟,都有幾分姿色,年歲也與李紋、李綺相差仿佛,李惟儉思量著,便將配給李紋的兩個取名,一名青裳,一名丹棘;配李綺的,一名貝錦,一名箕芳。


    四個丫鬟上前謝過,傅秋芳又悄然給姊妹倆塞了銀稞子,放賞過後,四個丫鬟千恩萬謝,都覺這伯府果然是好去處。方才到來就到了賞,說不得往後賞賜更多,因是服侍起來都極為盡心。


    這日匆匆而過,轉過天來梁氏又去造訪保齡侯府。


    待下晌歸來,麵上便止不住的笑意。


    尋了李惟儉便道:“那大姑娘我瞧著是個好的,率真嬌憨,雖說年歲還小,可瞧著身量就是個好生養的。”


    李惟儉默然無語,梁氏又道:“儉哥兒若無異議,來日我便尋了媒婆去問名。”


    李惟儉拱手道:“全憑大伯母做主就是。”


    梁氏又道:“你大伯身子骨欠佳,隻怕來不得京師。這訂盟一事隻怕須得勞煩你那恩師了。”


    李惟儉應下,尋思著迴頭如何與老師嚴希堯說。


    大伯母梁氏辦事果然爽利,隔天便尋了媒婆,許了重禮,當即便往保齡侯府而去。


    古來婚姻六禮,自前明簡化,到如今又簡化為了四步。分別為問名、訂盟、定聘、親迎。


    又兩日,保齡侯府請了媒婆來李家請庚帖,梁氏當即用大紅紙寫了庚帖。其上書就李惟儉名諱、生辰八字,又為字數湊雙,皆為寫明‘建生’二字,交與媒婆,當日便送與保齡侯府。


    再三日,保齡侯府問卜大吉,遂寫史湘雲庚帖於李惟儉庚帖上,此為合寫一譜。


    因京師李家隻李惟儉一名男丁,是以這送庚帖於家廟前的差事便落在他自己頭上。這日李惟儉將庚帖送於家廟,轉天又使了銀錢請欽天監春官正卜吉,那春官正自不會掃興,裝模作樣測算一番,隻道二人八字相合,婚姻大吉。


    到了此時,家中張羅小聘之禮,李惟儉緊忙去尋了老師嚴希堯。


    嚴希堯似笑非笑看了李惟儉好半晌,這才道:“複生一直不提,我還道李守中那老骨頭舍得來京師了呢。”


    李惟儉納罕道:“恩師莫非早就知曉了?”


    嚴希堯便道:“你道當日那書信我為何寫下並嫡二字?”


    李惟儉怔住,就聽嚴希堯道:“老夫既收了你做關門弟子,又怎會不為你婚事謀劃?那保齡侯雖庸碌,忠靖侯卻簡在帝心,錯非老夫一手促成,你當史家貪圖那那點銀錢不成?”


    李惟儉這才恍然,無怪先前與忠靖侯史鼎結緣,原來根子還在老師身上!


    他心下感念,情知老師嚴希堯是真心為他考慮,因是起身長揖到底,說道:“恩師拳拳維護之心,弟子不敢或忘。”


    嚴希堯苦笑道:“也怪老夫當日許了史鼎,卻不曾與你說。待聽聞你竟偷偷摸摸與林家女有了私情,這才不得已寫了並嫡二字,說來也是愧對已故林鹽司啊。”


    李惟儉跟著唏噓不已,這才明白嚴希堯的苦心。


    此時婚姻,是為結兩姓之好,一則看雙方家世,二則看女子性情,至於品貌顏色,都須得往後推。


    所謂娶妻娶賢、納妾納色。當家大婦,要與外間誥命交往,要處置家務,要成為男子賢內助。按照此時觀念,嚴希堯才不管史湘雲年歲、品貌如何呢,家世極好,又能掌得了家,這兩條就足矣。


    至於李惟儉喜不喜歡……不重要,就算心下不喜,生了嫡子自行納妾就是了!


    許是嚴希堯生怕李惟儉太有主見,萬一劍走偏鋒,又貪花好色,娶了個門不當戶不對,又上不得廳堂的,那往後家中可有的鬧了。


    眼見李惟儉頗為感念,嚴希堯頻頻頷首,心下熨帖,隨即道:“既換過了庚帖,那待二十日休沐,幹脆便下了小聘。”


    李惟儉拱手應下,又道:“隻是大姑娘年歲還小——”


    嚴希堯笑道:“定下來再說,又不是要你即刻就親迎。”


    李惟儉當即笑著應下。


    前明沿襲宋製,女子滿十四方可出嫁。到得這大順,太宗李過又將十四改做了十五及笄之年。


    大戶人家都奉行此律,至於民間,民不舉官不究的,反倒沒法子管。


    從書房出來,李惟儉當即被偷聽的嚴奉楨堵住。


    二公子麵上雀躍,好似比自己個兒結婚還高興。略略打趣幾句,隨即拍著胸脯道:“訂盟之事複生莫管了,包管尋十二個朋友來,將此事給複生辦妥帖了。”


    李惟儉笑著應下。


    訂盟之期定在二十日,餘下時日李家頓時忙碌起來。


    管家吳海平領著人四下采買,買下紅綢一匹,用於別庚帖;於造辦處買下金簪四隻,金戒指四隻,銅戒指四隻,金耳環四對;其後又有羊四頭,豬四口,禮燭四筐、禮香禮炮四筐、禮餅四筐、連招花盆(取意連生貴子古兆)一個、石榴花(石榴花取意多子)一盆。餘下又有林林種種,不一而足。


    轉眼到得二十日這天,媒妁一早登門,隨即幾輛馬車載著嚴希堯、嚴奉楨與尋來的十一個實學舉人一並到來。


    竟陵伯府中門大開,惹得一旁的榮國府上下紛紛納罕不已。待過了大半個時辰,又再開中門,車馬並挑著小聘之禮的仆役魚貫而出,招搖過市,一路朝著保齡侯府而去。


    到得此時,賈家上下方才知曉,原來今日竟是李惟儉下小聘!


    賈母聞聽後心下歎息,想著可惜了二姑娘,除此之外再沒旁的念頭。這小聘一事須得男方親眷出麵,榮國府怎麽算都離得太遠,因是人家李惟儉沒提也在情理之中;


    賈母不做反應,王夫人卻暗喜不已。尋思著這李惟儉與迎春的婚事告吹,往後就免了大房借李惟儉的勢來壓二房,說不得寶玉襲爵的機會就此大增!因是一整日都慈眉善目的,顯得極為歡喜;


    薛姨媽聞聽此事,呆愣半晌,又看向寶釵。寶姐姐麵色如常,好似早已將此事放下了。反倒是那薛蟠蹙眉躊躇,也不知心中謀算著什麽;


    大房這一頭,邢夫人生怕賈赦一氣之下撒手人寰,因是雖心裏將李惟儉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卻叫了侍妾、丫鬟、婆子等,反複叮囑不可讓大老爺賈赦知曉。隨即又琢磨著,此番總歸是她這邊廂占著理,來日且看李惟儉如何說。若是沒理,那八千兩銀子正好不還了;


    這日賈璉又不知去何處廝混,王熙鳳聽聞此事訝然了好半晌,忙過家中瑣屑,心下越想越不妥,便抽空自大觀園東角門往伯府而來。


    其時李惟儉略略不安的端坐書房裏,吳海寧來報,說王熙鳳自後園而來,李惟儉便丟了書冊,徑直往東路院而去。


    到得正房裏,這會子傅秋芳正陪著王熙鳳吃茶,那傅秋芳極有眼色,眼見王熙鳳蹙眉不已,便知其私下必有要事,因是尋了個托詞便隻留下李惟儉與王熙鳳。


    待其一走,王熙鳳急忙問道:“儉兄弟今日可是下小聘了?”


    李惟儉笑道:“就知瞞不過二嫂子。”


    王熙鳳眉頭緊蹙,說道:“那二姑娘該當如何?”


    李惟儉苦笑道:“能如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是我大伯定下的,實則不好推諉。至於二姐姐,隻能往後尋機了。”


    王熙鳳思量著又道:“那林妹妹呢?”王熙鳳眼明心亮,過往就瞧出一些端倪,因是這會子幹脆問了出來。


    卻見李惟儉低聲道:“並嫡,賜婚。”


    王熙鳳聽罷,一雙三角鳳眼赫然瞪大:“賜……賜婚?”


    李惟儉懇切拱手道:“我不拿二嫂子當外人,還請二嫂子不要傳出去,否則……怕是有人會對林妹妹不利。”


    王熙鳳心下凜然。修大觀園便占用了黛玉十幾萬家資,賈家都當來日皇帝會賜婚與寶玉、黛玉,因是都覺理所應當。就算來日成婚,虛抬上六十四抬、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妝,裝裝門麵就是,左右也沒人瞧得出來。


    若賜婚的是李惟儉與黛玉,那被用去的家資該如何算?莫說是大老爺賈赦,隻怕她那親姑姑王夫人,為著十幾萬銀子都得使陰招!隻消黛玉一死,那銀子自然就不作數了。


    此時就聽李惟儉道:“二嫂子也知我如今家資頗豐,是以並不在乎那些許銀錢。此時隱瞞,不過是怕有人果真鋌而走險。”


    王熙鳳默然頷首,瞧著李惟儉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道:“此事如今還瞞著大老爺,大太太卻已知曉了,儉兄弟須得想個法子遮掩過去。”


    李惟儉笑道:“所以才要二嫂子幫著遮掩啊。”


    “啊?那往後呢?”


    李惟儉道:“都並嫡了,再多個兼祧又能如何?迴頭兒我立下功勳,不過是求一封恩旨的事兒。”


    王熙鳳思量一番,好似果然如此。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以儉兄弟之能,求一封賜婚旨意還不是手到擒來?


    因是王熙鳳舒了口氣笑道:“儉兄弟有打算就好。放心,儉兄弟以誠待我,今日之事斷不會走漏一字一句。”


    ……………………………………………………


    保齡侯府。


    史湘雲一襲紅裝手捧甜茶托盤上得廳堂,小姑娘刻下再是大方爽利,也羞得垂了頭、紅了臉兒。


    保齡侯夫人笑盈盈起身迎過來,引著史湘雲上前奉茶。


    “這位是嚴閣老。”


    湘雲緊忙屈身一福:“嚴閣老請茶。”


    嚴希堯笑著接過茶飲了,旋即自袖籠裏掏出紅封來放在托盤裏,此為壓茶匝,說白了就是紅包。


    跟著又至梁氏麵前,不待保齡侯夫人介紹,湘雲便屈身一福道:“請恭人用茶。”


    “好好,好孩子。”梁氏樂滋滋飲了茶,同樣將紅包放在托盤裏。


    湘雲往後再看,餘下的都不過二十啷當年紀,就見戴著眼鏡的嚴奉楨滿臉雀躍。保齡侯夫人又引其到嚴奉楨跟前,嚴奉楨頓時心懷大慰,飲茶送紅包自是不提。


    其後保齡侯夫人叮囑道:“你先下去,過會子婆子告訴你怎麽坐就怎麽坐。”


    湘雲乖乖退下,隨著丫鬟自去閨房。垂在窗欞下的鳥籠裏關著畫眉鳥,嘰嘰喳喳叫得歡實。小姑娘外頭怔怔看著畫眉,心下思緒萬千。


    訂婚了啊……那儉四哥瞧著頗有意趣,就是不知私底下會不會打自己。若果然打了自己,到時要不要跑迴家呢?


    正胡亂思忖,婆子來叫,湘雲趕忙又隨著婆子上堂。


    入得內中,便見廳堂中央擺了一椅,前頭還有個矮幾。牽線木偶也似,湘雲隨著婆子擺布,端端正正落座椅上,雙腳又踩在矮幾上。


    這內中卻有說道,踩矮幾表身份高貴,麵朝外是外嫁,麵朝內則是招贅。


    當下梁氏上前,笑著將紅絲線牽在一處的一金一銅兩枚戒指給湘雲戴了,此銅戒取夫婦同心之意。


    隨意有人高聲道:“禮成!”


    於是滿堂都是歡聲笑語,丫鬟、婆子等更是上前不住的道賀。小姑娘湘雲心下愈發茫然,這就……訂婚了?怎地跟書裏說的全然不同?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華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肥鍋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肥鍋鍋並收藏紅樓華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