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爾,李惟儉迴過神來,見得黛玉那滿麵的嬌羞,便覺得勝卻世間一切美景。


    他讚道:“妹妹果然好才情。”


    黛玉卻有自知之明,隻道:“我不過是擺弄文字,又如何比得過儉四哥那句‘我是人間惆悵客’?”


    李惟儉道:“我那是偶然所得。”


    黛玉道:“可見儉四哥才情遠勝於我,隻是心思不在此間罷了。”


    李惟儉隻是笑著搖頭,他哪兒來的才情?記性好倒是真的。


    遠處傳來歡聲笑語,黛玉不願讓人撞見,便抬手相邀,自山坡下來,又往凸碧山莊而去。


    行走間,黛玉便問:“你今兒怎麽過來了?不怕大太太尋你?”


    “連妹妹也聽說了?”李惟儉負手而行,說道:“過會子大伯母登門,我先來打個前站。”頓了頓,忽而道:“聽香菱說,這幾日妹妹換了太醫?”


    黛玉哪裏不知,隻怕這才是李惟儉倉促進園的主因。因是感懷道:“太太說王太醫要告假幾日,便換了鮑太醫來診治。那鮑太醫方才來了一日,外祖母就瞧見了,打發了他又換做王太醫來瞧。”


    眼見李惟儉若有所思,黛玉便道:“儉四哥無需太過掛念,我如今好多了,隻是有些體虛,調理調理就能好轉。”


    “嗯。”李惟儉應下,說道:“王太醫還算穩妥……過幾日我讓李紋、李綺下帖子,請姊妹們一並來我家中。”


    黛玉側頭,眸中星星點點,滿是納罕。


    就聽李惟儉說道:“剛好大伯母也在,我下帖子將太醫院院判王濟仁請來,此人乃名醫王君效侄孫,得其真傳,尤擅婦人科。到時妹妹也借機好生診治一番。”


    李惟儉一片好意,黛玉心下愈發動容,隻覺先前果然想差了。心中鬱氣漸消,便道:“勞煩儉四哥了。”


    “妹妹與我又何必說勞煩?”


    說話間二人過了凸碧山莊,自蘅蕪苑之後而過,前頭便是盤道、石洞,李惟儉心下一動,偷眼打量黛玉。那黛玉似心有所感,心下怦然之餘,不覺又俏臉微紅。


    入得山洞裏,二人紛紛放緩腳步。


    “妹妹。”李惟儉緩緩探出手來。


    “嗯。”黛玉別過頭去,聲如蚊蠅的應了一聲,也不曾閃躲,任憑那大手緊緊牽住。


    李惟儉低頭看那嬌顏,禁不住低聲說道:“螺髻凝香曉黛濃,水精鸂鶒颭輕風。”


    黛玉嗔道:“渾說,哪有那般好。”


    “那就……青梅煮酒鬥時新。”


    這一句卻是出自前宋晏殊之詞,詞牌名訴衷情,內中情形與此時倒也相類。黛玉便沒反駁,隻聲如蚊蠅的應了一聲。


    山洞裏靜謐無聲,隻隱隱聞得鳥獸鶴鳴。到底寄居賈府,黛玉逐漸急切起來,生怕被人撞見了。幾次抬頭與李惟儉對視,又說不出話來。


    李惟儉見此,便道:“妹妹,咱們出去吧。”


    “嗯。”


    二人相攜而行,到得洞前方才鬆開手來。此時黛玉掌中,卻已早早沁滿了香汗。迎風一吹,手心微涼,隻覺無比舒爽。


    二人間隔半步而行,黛玉又雀躍起來,說道:“今兒要踐花神,你來的正是時候。”


    李惟儉笑道:“女孩兒家的節,我卻不好湊熱鬧了。”


    黛玉這才恍然,自己算客居,儉四哥也是客人,的確不好與姊妹們湊在一處。因是便多了許多苦惱,繼而又開解道:“那……待過幾年我與你一道兒過就是了。”


    李惟儉笑著應下,隻覺自己個兒心下好似也減了幾歲。


    自薔薇院出來,繞過李紈的稻香村,遙遙便見寶姐姐手持團扇左一下、右一下的撲著蝴蝶,一路朝著那滴翠亭而去。


    黛玉瞧了不禁笑道:“素日裏寶姐姐從來都嫻靜內斂,不想也有這般野趣。隻是好生生的蝴蝶,瞧著賞玩就是,又何必去撲它?”


    李惟儉不答,隱約記起劇中情形,納罕這會子沒了紅玉在,總不會再有滴翠亭誣陷了吧?


    眼見黛玉抬眼瞧過來,李惟儉便道:“妹妹如何看薛妹妹?”


    “寶姐姐嗎?”黛玉思量著,心下頗不以為然。隻道:“太過內斂,失於率真。”


    李惟儉嗤的一聲笑了,這話就差點明寶姐姐虛偽了。


    是了,這會子黛玉與寶釵還不曾和解,又因著有了自己,黛玉再不是孤苦無依,可不就對寶釵敬而遠之?


    李惟儉心知黛玉心思柔軟,但使旁人對她一丁點的好兒,她都記在心裏。也是因此方才一點點墜進寶釵與薛姨媽的迷魂陣裏。


    暗忖親眼所見、親耳聽聞,總好過言傳身教,也不知滴翠亭裏有沒有人,李惟儉悄然扯了下黛玉衣袖,笑道:“難得薛妹妹恣意,咱們不妨做一迴小人,遠遠偷窺了。”


    黛玉掩口而笑,頗有些惡作劇的意味,說道:“你不說我也是這般想的。”


    當下二人藏身綴錦樓後,隔著綴錦樓瞥見寶釵一路到得滴翠亭近前。見其忽而駐足,好似在細聽什麽。


    李惟儉愈發玩味,這可真是……你在偷聽,偷聽的人在偷窺你。


    黛玉與李惟儉對視一眼,又不解地朝那邊廂觀量。又過須臾,眼見寶釵抽身要走,忽而那滴翠亭推開窗來,露出司棋與繡橘身形,寶姐姐作勢奔來,笑問:“你們把林姑娘藏在哪裏了?”


    黛玉悚然而驚,不知寶釵為何忽而提及自己個兒。她本就聰慧,略略思忖,便氣得俏臉發白。


    垂下的左手忽而被一溫暖大手握住,黛玉抬頭,就見李惟儉溫和道:“畫虎畫皮難畫骨。”


    “嗯。”黛玉應下,乜斜那邊廂一眼道:“我倒要瞧瞧她是怎麽說的。”


    二人當即往蜂腰橋而去,恰此時寶釵遮掩過去,扭身便走。那團扇半遮了麵孔,卻依舊能瞧見其眼中的笑意。


    忽而麵色一凝,就見李惟儉與黛玉自蜂腰橋相攜而來。


    停步,黛玉納罕道:“這卻奇了,寶姐姐何時瞧見我弄水兒了?莫不是瞧見鬼了不成?”


    寶釵一時訥訥,麵上卻噙著笑意,團扇半遮了麵孔,朝著李惟儉屈身一福:“儉四哥。”


    李惟儉隻笑著略略頷首,沒應承,不想給寶釵轉圜之機。那寶釵卻也機變,團扇落下,便笑著說道:“就方才遠遠瞧著有人弄水,許是我瞧錯了?不過也算錯也錯招,可不就逮住了林妹妹?眾姊妹聚在一處,獨少了伱,我便請命鬧了林妹妹來呢。”


    說著,又看向李惟儉:“儉四哥也一道耍頑耍頑?”


    李惟儉正要出言,遙遙就聽得鳳姐招唿:“喲,原來你們都躲在這兒呢。”


    說話間灑下一片笑聲,王熙鳳與平兒快步而來。到得近前就道:“我才進園子,二姑娘、四姑娘都道派去尋人,卻成了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迴返。沒奈何,又攛掇著我來尋。卻不想,敢情你們都躲在這兒說笑呢。”


    頓了頓,又看向李惟儉:“儉兄弟來了?”


    “二嫂子,我方才過來。”


    王熙鳳就道:“惜丫頭急得什麽也似,快過去吧。”


    黛玉不好再追究,心下愈發厭嫌寶釵。方才那話哄鬼也似,誰能信了?她與李惟儉一道來的,沿途可不曾瞧見什麽姑娘、丫鬟,料想方才寶釵為脫身,定拿了她來作筏子。


    寶釵麵上不見異色,上來扯了黛玉便走:“快走,我這肉包子再不迴,說不得被作踐成什麽呢。”


    兩女當先而行,平兒知趣追了過去,於是李惟儉便與王熙鳳綴後而行。


    王熙鳳就道:“大太太這幾日心氣可不好,儉兄弟想好如何說了?”


    李惟儉道:“料想這會子大伯母就登門了。”


    梁恭人登門,自有其與賈母言說,邢夫人再不滿又能如何?


    王熙鳳便不再多問,轉而道:“宮裏傳了信兒來,說大姑娘有喜了。”


    話是這般說著,王熙鳳卻蹙眉不已。


    如今王熙鳳雖與大老爺、大太太不合,可終究當自己是大房一脈,心下對那王夫人警惕不已。若大姑娘元春果然誕下龍子,母憑子貴升了貴妃,隻怕二房又要壓過大房一頭了。


    李惟儉略略頓足,思量著說道:“這怕不是好事啊。”


    王熙鳳扭頭看向李惟儉,就聽其說道:“十幾年前舊事曆曆在目,賢德妃若無子嗣,自可超然物外。可若有子嗣傍身,難免陷入宮闈之鬥。如今榮府勢衰,哪裏比得上吳貴妃家中?若賢德妃落敗,隻怕會牽連賈家啊。”


    “這——”王熙鳳到底缺了見識,不知這內中兇險,聞言頓時憂慮不已。


    李惟儉卻暗忖,政和帝睚眥必報,又怎會讓元春誕下龍子?隻怕這內中必有波折。


    因是又道:“不過是害喜,能不能坐下還不好說,二嫂子不用太過擔心。”


    王熙鳳應下,卻心中鬱鬱。好半晌,眼見前頭迎春、惜春與黛玉、寶釵聚在一處,她便轉而道:“太太前幾日給林妹妹調換了太醫,我私下與老太太說了一嘴,不過一日就調換了迴來。”


    李惟儉頓時側身拱手:“多謝二嫂子了。”


    王熙鳳笑著道:“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值當什麽?儉兄弟與我可是有救命之恩呢。”


    眼看到得大觀園正門前,便見一婆子匆匆而來,瞥見王熙鳳與李惟儉,緊忙到了近前迴道:“四爺、二奶奶,前頭來報,說是梁恭人到訪。”


    李惟儉笑道:“你看,這不就來了。”


    王熙鳳笑著說:“還想著偷懶一會子,這下是沒的偷懶了。”


    當下二人出得大觀園,在儀門迎了梁氏,隨即同邢夫人、王夫人、梁氏一道去往榮慶堂。


    不片刻,榮慶堂裏滿是歡聲笑語。


    賈母與梁氏隻管說笑,邢夫人發作不得,隻得按捺住性子。


    說過家常,賈母忽而問道:“前幾日儉哥兒小聘了?”


    梁氏笑道:“老夫人說的是,都是儉哥兒恩師定下的,又千裏迢迢送信到了金陵,我與儉哥兒他大伯都沒異議,這迴瞧過了大姑娘,幹脆就定了下來。”


    這話堵得賈母不能發作,可賈母原本就沒想過發作。隻見賈母頷首感歎著道:“湘雲是我瞧著長起來的,性子爽利率真,雖說好似自賣自誇,可老婆子還得讚一句,湘雲是個好孩子。”


    梁氏笑著附和道:“我也與儉哥兒說過,可算是得了好姻緣呢。”


    賈母轉頭看向李惟儉,心下五味雜陳,說道:“湘雲你也見過,性子直了些,往後多擔待些。”


    李惟儉拱手道:“老太太言重了,於晚輩看來直爽些倒好,夫妻間若藏了心思,難免漸行漸遠。有什麽話說開了,反倒更好些。”


    賈母笑道:“早前我還思量著,總要給湘雲尋一門好親事,不想有福之人不用求,竟應在了儉哥兒身上。”頓了頓,看向大丫鬟鴛鴦,鴛鴦緊忙手捧一錦盒上前。


    賈母接過,打開來,露出內中一物,隨即招手:“儉哥兒你來。”


    李惟儉起身上前,離得近了方才瞧清楚內中之物。略略思量,心下頓時動容,不想賈母竟將此物給了他!


    便見賈母自錦盒裏抄起一金麒麟來,捧在掌中道:“這金麒麟分作雌雄一對,另一隻自小掛在湘雲身上,如今你二人定下姻緣,老婆子卻不好再留在身邊,幹脆就贈與儉哥兒,也望著你們二人白頭到老。”


    李惟儉心下感念,接過金麒麟,鄭重朝著賈母拱手:“長者賜不敢辭,晚輩多謝老太太了。”


    賈母釋然一笑,擺手道:“不過是個物件兒,討個口彩,不當什麽。”


    李惟儉迴返座位自是不提,賈母心下卻苦惱不已。早前夏太監來過一遭,隻道大姑娘派下銀子來,請家中去清虛觀打三天平安醮。


    賈母也是從女兒家過來的,如何不知元春之意?頓時就唬了一跳!方才害喜就要打平安醮,料想必是胎兒不穩。正要過後尋王熙鳳張羅,忽而心思一動,想著早前史鼐便傳話,說過幾日要送湘雲來。


    賈母便有心借這金麒麟,將薛家母女趕出府去。怎料李惟儉忽然將小聘送去了保齡侯府,其與湘雲姻緣已定,這卻不好再用此計了。


    那儉哥兒是個心思伶俐的,事後未必能趕走薛家,隻怕還要惹得儉哥兒生出間隙來。


    因是方才聽聞梁氏與李惟儉登門造訪,賈母這才幹脆順水推舟,將這金麒麟轉送李惟儉。


    梁氏略奉承了賈母幾句,繼而提及歸期。


    賈母納罕道:“怎地也不多留些時日?”


    梁氏便苦笑道:“外子身子骨欠佳,每逢寒暑都要小病一場。眼見端午將近,我這心中掛念的緊。儉哥兒這頭大事已定,再留下去也是添麻煩。再者,也不瞞老太太,這京師太過燥熱,我啊,可是真真兒受不得呢。”


    賈母不禁笑著頷首道:“可說是呢。不瞞你說,老婆子在京師幾十年,如今還是不習慣這幹熱,心裏頭啊,做夢都想著迴金陵呢。”


    又說過好半晌話,賈母又要留飯,梁氏便道:“今兒可是芒種,且讓姑娘、媳婦們高樂高樂,我可不好討人嫌,這邊廂就先迴去了。老夫人得空,也往隔壁走走,咱們也多說說話。”


    賈母應下,挽留一番,隨即打發邢夫人、王夫人相送。一路上那邢夫人欲言又止,直到儀門前方道:“儉哥兒迴頭得空,也往東院來一趟,大老爺想與你說說話兒呢。”


    李惟儉笑道:“大太太迴大老爺,就說過幾日我一定登門。”


    說罷與大伯母梁氏一並乘車迴返,路上梁氏就道:“老夫人是個眼明心亮的,此番儉哥兒須得承情。”


    “是。”李惟儉應下。


    梁氏又道:“她在時還好,若不在了……你姐姐那婆婆,還有那邢夫人,都不像是能守住家業的——”


    李惟儉便道:“大伯母放心,不拘如何,我總能保住大姐姐周全。”


    梁氏頷首,再沒說旁的。


    迴返伯府,梁氏自去尋劉氏,妯娌兩個說話去了。餘下眾女,也嬉笑著往會芳園裏辦了餞花會。李惟儉想著自己若去了,姬妾等與兩個堂妹隻怕要拘謹,便幹脆躲進書房裏翻看閑書。


    這邊廂暫且不提,且說一牆之隔的大觀園裏。


    祭過花神,眾人便尋了竹林下消暑。


    芙蓉簟鋪下,眾姊妹席坐其間,手中團扇扇動,霎時間香風陣陣。


    眾人正以詩詞為樂,寶玉眼見鶯鶯燕燕環繞,不覺便癡了,因念道:“簟紋生玉腕,香汗浸紅紗。”


    李紈、寶釵、黛玉、迎春並惜春聽了,都覺不妥。尤其是探春,隻覺好似不該請寶玉來。


    所謂兒大避母,寶玉又早知了人事兒,再這般廝混在一處,莫說是寶玉,隻怕眾姊妹名聲又會受拖累。


    黛玉心下尤其厭嫌,不由得挪動身形,悄然躲到李紈之後。


    惜春因著年歲還小,有些似懂非懂,眼見無人接茬,又見寶玉滿臉的汗珠,便笑道:“寶二哥真會自誇,你那汗珠子哪裏就香了?”


    寶玉渾不在意一笑,扯了腰間大紅汗巾子胡亂擦拭,還不等迴話,寶姐姐見那汗巾子新奇,便問道:“哪裏得來的?這汗巾子倒是瞧著新奇。”


    寶玉不由得得意賣弄道:“此物本是茜香國女國王進貢來的,夏天係著,肌膚生香,不生汗漬。四妹妹,我這汗可不就是香汗?”


    惜春吐了吐舌頭,做了怪臉算作迴應。


    就聽寶玉又道:“至於來曆,本是聖人賞給北靜王的,王爺又給了琪官,你們猜怎麽著?前日薛大哥叫我吃酒,趕巧便結識了琪官。我與他一見如故,幹脆便換了汗巾子。”


    這話一出,除去惜春,餘者無不麵色怪異。早前寶玉便與秦鍾說不清道不明的,如今又來了個琪官。不問自知,寶玉這般性子,隻喜往好看的女兒家身邊湊,錯非那琪官生得俊秀,寶玉又怎會與其‘一見如故’?


    當下黛玉團扇遮麵,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迎春悶頭不語;探春欲言又止;李紈幹脆置若罔聞;王熙鳳卻渾不在意,畢竟賈璉素日裏沒少拿清秀小廝出火。


    倒是寶姐姐心下惡寒,眉頭微蹙,強忍著心下厭嫌方才舒展開了。


    正冷場時,有婆子來尋,說是老太太尋二奶奶商議事情。王熙鳳緊忙起身離去。


    李紈又念及賈蘭今日休沐,無人看顧著怕是又要瘋玩,因是也起身告辭而去。


    這二人一走,黛玉便沒了遮掩,隻得湊到迎春身旁,半掩了身形。


    寶玉得意洋洋說了一通,眼見眾人並不接茬,扭頭看向黛玉,卻見其舉目遠眺,心下不爽之餘,又見寶釵看將過來。


    寶玉心中一動,扯著汗巾子道:“寶姐姐若是得意,我送你可好。”


    寶釵頓時心下一凜,忙道:“我可不好奪人所好,寶兄弟還是自己個兒留著吧。”


    寶玉卻不知,其身後襲人瞪視了其幾眼,心下正窩著火氣。


    此時就聽惜春道:“你們可知花神有幾位?”


    寶玉舒展沒了扇墜的折扇,賣弄道:“這花神,原本隻一位。《月令廣義》謂:女夷,主春夏長養之神,即花神也。


    其後曆經變遷,又將史上五位女子一並列為花神。其一為芙蓉花神貂蟬,其二為水仙花神甄宓,其三是蓮花花神西施,其四是山茶花神王昭君,最後為杏花花神楊玉環。”


    說著,心下一動,折扇環指五女道:“誒?一二三四五,正好,豈不正好應上了?”


    惜春笑問:“寶二哥既這般說了,那誰是西施,誰又是貂蟬?”


    寶玉收攏折扇思量道:“這西施,自然便是林妹妹了。”


    寶釵笑道:“林妹妹素有西子捧心之美,這倒是恰如其分。”


    黛玉暗暗翻了個白眼,那西施先被獻於夫差,又隨範蠡泛舟五湖隱居,哪裏就像她了?她又不是玩物……不過範蠡為財神,儉四哥如今便以財神為名。黛玉念及此處,不由得想著往後也與儉四哥泛舟五湖隱居。因是隻道這話對了一半,便沒出言駁斥。


    眼見黛玉沒言語,寶玉愈發得意,搖動折扇看向迎春道:“二姐姐嫻靜內秀,我看理應應在水仙花神之位。”


    賈家女子讀書都不多,迎春隻知甄宓後來為後,喜道:“寶兄弟謬讚了。”


    她卻哪裏知曉,甄宓本已嫁做人婦,其後才被曹丕搶了去?


    此時惜春追問道:“那我呢?”


    “四妹妹年弱,來日必當是出水芙蓉。”


    “哈?原來我是貂蟬?”惜春有些不開心。


    寶玉笑道:“不過是類比品貌,四妹妹何必多心?”


    探春這會子便問:“寶二哥,那我是王昭君還是楊貴妃啊?”


    寶玉道:“三妹妹品格堅毅,理當是皓月。”


    王昭君小字皓月,探春聽了隻略略頷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寶玉最後看向寶釵,寶姐姐心道不好,正要出言阻止,寶玉就道:“寶姐姐體豐怯熱,可不就是應在楊妃上?”


    此言一出,引得眾人紛紛笑出聲來。


    寶釵聽說,不由得大怒,待要怎樣,又不好怎樣。迴思了一迴,臉紅起來,便冷笑了兩聲說道:“我倒像楊妃,隻是沒一個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楊國忠的!”


    也無怪寶釵大怒,這五者,貂蟬、王昭君為公義,西施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甄宓是身不由己,唯獨楊玉環名聲不好。


    且唐朝以胖為美,此時風氣卻偏向纖細的,閨閣女子被人當麵說‘體豐’,換了誰不怒?


    二者疊在一處,這才讓寶姐姐大怒不已。


    正待此時,小丫鬟靛兒行將過來,笑道:“鶯兒姐姐說我那扇子在姑娘處,好姑娘,快賞還我罷!”


    寶釵指她道:“你要仔細!我和你玩過?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臉的那些姑娘們跟前,你該問她們去。”


    靛兒麵上一變,駭然道惱,趕忙跑了。


    黛玉這會子雖不想替寶玉解圍,卻也不想尬在此處,因是便道:“這暑氣漸升,連我也遭受不住,我看咱們不如散了吧?”


    “林姐姐說的是。”探春當即附和,扯著惜春起身道:“四妹妹隨我來,我昨兒又編了個好頑的。”


    二姑娘迎春也起身道:“昨兒那棋局還封著,寶姑娘可別想著抵賴。”


    寶釵麵色緩和下來,笑道:“二姐姐就不容我贏一迴?罷罷罷,今兒就隨了你的心。”


    當下幾個姑娘紛紛起身,各自散去,隻把寶玉留在原地發怔。寶玉此時方才後知後覺,自知又把話說造次了,隻得起身訕訕往園外而去。


    因著暑熱,他便去了綺霰齋。心下正思量著迴頭如何道惱,卻聽襲人道:“你有了好的係褲子,把我那條還我罷。”


    寶玉聽說,方想起那條汗巾子原是襲人的,不該給人才是,心裏後悔,口裏說不出來,隻得笑道:“我賠你一條罷。”


    襲人聽了,點頭歎道:“我就知道又幹這些事!也不該拿著我的東西給那起混帳人去。也難為你心裏沒個算計兒。”


    寶玉本就懊惱,當即便要發作起來,抬眼卻見襲人紅了眼圈兒,正暗自垂淚。頓時那升騰而起的火氣又散了,歎息一聲,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


    他心下不由得暗忖,莫非今日不曾看黃曆,合該自己個兒今日觸黴頭?


    ……………………………………………………


    這邊廂暫且不表,且說綴錦樓。


    二姑娘迎春與寶釵下過一場,寶釵心下存了怒氣,因是棋風頓時狠厲起來。榮國府四個姑娘,丫鬟都占了琴棋書畫之名。


    迎春雖有司棋,實則二姑娘棋藝不過尋常。寶釵這一變了路數,頓時殺得二姑娘潰不成軍。


    待寶釵緩過神來,二姑娘業已投子認輸。二人又略略說過一會子話,寶釵旋即起身離去。


    她這一走,繡橘過來收拾棋枰,禁不住便與迎春道:“姑娘,往後……還是少跟寶姑娘往來吧。”


    迎春納罕道:“這是為何?”


    繡橘便將方才滴翠亭寶釵構陷黛玉之事說將出來,說罷蹙眉道:“虧得林姑娘與儉四爺後腳就來了,不然真真兒讓寶姑娘糊弄了去!”


    此時司棋端著湃過了的瓜果而來,聞言便道:“林姑娘不過是客居,守著本分,從來都守著自己房裏,又何曾管過旁的閑事兒?姑娘再想想,寶姑娘來之前,家中可有人說林姑娘小性的?”


    迎春仔細思量,半晌才恍然:“是寶姑娘傳的閑話?”


    司棋便冷哼道:“她要扮好人,哪裏會說?可那同喜、同貴,還有那鶯兒背後可沒少說嘴。”


    “這——”


    繡橘接嘴道:“司棋姐姐,今兒寶姑娘偷聽了去,來日會不會傳得到處都是?”


    司棋冷笑道:“她哪裏敢?若沒撞見林姑娘與儉四爺,說不得就傳出去了。如今撞破了,再傳出去,我便是拚著被攆出府也要與她鬧個沒臉!”


    迎春駭了一跳,趕忙便要勸說。往常她這個庶出的姑娘,生父不管,繼母不愛,連賈母都想不起來,周遭的婆子、丫鬟更是時常欺負到她頭上。自打遇見李惟儉,又得司棋百般為其出頭,日子方才好轉了。


    也是因此,明知李惟儉所說極為渺茫,二姑娘為著那一丁點的可能也願意堅信不疑。


    “司棋,你可不好跟她鬧。”好不容易有個盡心盡力對她好的,她又怎能不知好賴?


    眼見迎春情真意切,司棋略略動容,歎息道:“我不過隨口一說,姑娘不用太過在意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那秦檜尚且有三個朋友。司棋與迎春朝夕相處,雖說初衷並不單純,可長久下來,難免生出情誼來。


    二人正待再說什麽,忽有丫鬟來迴,說:“姑娘,二奶奶請姑娘去前頭說事兒呢。”


    迎春心下納罕,緊張地看向司棋。司棋噗嗤一聲笑了,道:“姑娘莫怕,若寶姑娘果然告了狀,隻怕早有婆子來拿我了。”


    迎春一琢磨也是,這才赧然放下心來,起身換過衣裳,領著司棋、繡橘往前頭去了。


    到得榮慶堂裏方知,原是定下了五月初一去清虛觀打醮,這會子叫了眾人來問誰去誰不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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