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爺!我有一寶要獻給伯爺啊!”


    “嗯?”


    李惟儉駐足迴首觀量,許是飲了酒之故,眼前薛蟠恍惚就成了女兒國國主,追著自己個兒喊‘禦弟哥哥’。


    迴過神來,李惟儉玩味掃量一眼,抬眼便看向一旁的馮紫英與衛若蘭。那衛若蘭麵色如常,馮紫英卻陡然變色,上前朝著李惟儉歉然一禮:“李伯爺莫怪,薛兄弟有些喝多了。”


    那薛蟠道:“我沒喝多!馮大哥,那珊瑚屏風我明兒就給你送去,隻求你莫管。”又看向李惟儉,躬身道:“儉……李伯爺,在下的確有一天下至寶要請伯爺上眼。”


    李惟儉樂了,他隨行十餘北山護衛,又有吳鍾這等高手,懷中更是揣了利器,自是不怕遭人算計。再者,就薛蟠這等貨色,又能尋到什麽強人?


    至於那至寶,李惟儉心下隱隱有所猜想,因是朝著馮紫英笑道:“本官倒是好奇到底是什麽至寶,馮世兄不如一道兒去瞧瞧?”


    “這——”


    馮紫英正沉吟著,薛蟠卻急了,忙道:“不可,那寶物隻能一個人瞧!”


    此言一出,便是傻子也知那‘寶物’是什麽名堂了,馮紫英與衛若蘭相繼蹙眉看向薛蟠。那薛蟠卻腆著臉笑著,看向李惟儉滿眼希冀。


    李惟儉方才瞧著那張臉,方才升起的戲謔之意頓時熄了,隻覺索然無味。如今林妹妹已與他定情,再不需寶姐姐絆住寶玉,且薛家大房三人中兩人是坑貨,與之扯上幹係實在不值當。


    因是李惟儉便悵然笑道:“本官如今酒醉,怕是至寶在眼前也瞧不分明,不如改日吧?哈哈,文龍若是有心,來日送我府中就是了。”說話間瞥了馮紫英一眼,隨即轉身便上了馬車。


    薛蟠頓時急了:“不是,李伯爺——”


    這廝又要追上前,卻先被吳鍾攔在身前,又被馮紫英扯住身形,那馮紫英惱了,道:“薛文龍,你敢欺我不成?”


    “不是,誒呀,咱們之事過後再說——”薛蟠甩掉馮紫英之手,扭頭就見李惟儉的馬車已然轔轔行去。


    邁步要追,結果又被馮紫英扯住。


    “馮大哥——”


    那馮紫英陰沉著臉厲聲道:“好好好,是我小看了文龍。本道不過是做個東道,為你與李伯爺轉圜一番,不想你卻存了旁的心思。薛文龍,你我今日割袍斷義!”


    薛蟠又要辯解,馮紫英卻哪裏肯聽?隻與衛若蘭揚長而去。薛蟠扭頭再看,卻哪裏還有李惟儉車架的蹤跡?


    薛蟠停在春華樓門前懵然不知所措。有小廝好半晌才敢湊上前問道:“大爺,如今怎麽辦?”


    薛蟠咬咬牙,甩手道:“走!”


    當下取了馬匹,薛蟠領著幾個小廝打馬而行,不片刻便到得安成胡同。此地距離那萬寧寺極近,薛家在此有房產一處。


    那二進宅院素日裏不過留了兩個老家人打理,如今卻多了幾個小廝守著門戶。眼見薛蟠到來,小廝趕忙上前見禮。


    薛蟠翻身下馬,低聲問道:“人怎麽樣了?”


    那小廝低聲道:“大爺,姑娘方才醒了一迴,小的怕姑娘吵鬧起來,不得已,又讓婆子灌了迴藥。”


    小廝本道要挨罵,不料卻聽薛蟠沉吟著頷首道:“灌的好。”


    丟下一嘴,薛蟠昂首闊步往裏就走。須臾進得正房裏,借著燭光便見寶釵五花大綁、口中塞了麻團,這會子正安安靜靜躺在床榻上。


    薛蟠踱步床前,先是眉頭緊鎖,繼而又舒展開來,低聲道:“妹妹莫要怪我,哥哥也是為了你好。”


    薛蟠終日在外廝混,雖不長進,也也知誰人厲害,誰人又是窩囊廢。那寶玉終日混跡脂粉叢中,連身邊丫鬟都護不住,真真兒是半點擔當也無,薛蟠原本心下就瞧不上。


    又因上迴被‘冤枉’,心下愈發厭嫌,隻覺寶釵若果然跟寶玉,來日定沒個下場。與其如此,莫不如行險一搏。


    薛蟠又偶然探聽得,李家原本在京師有兩房,如今就隻剩下李惟儉一根獨苗。這廝頓時就起了心思,雖說人家早已與史湘雲下了小聘,可正室不指望,兼祧總能指望上吧?


    想那李惟儉少年得誌,一路順風順水,如今位高權重,不缺錢財,獨喜好俏麗女子。那傅秋芳不知如何,薛蟠沒見過,可香菱、晴雯等丫鬟他見過啊,便是最不起眼的琇瑩,單拿出來也當得小家碧玉。


    薛蟠暗忖,以妹妹寶釵顏色,送到李惟儉跟前,又豈會不動心?因是謀算一番,假托亡父托夢之說,今日哄得薛姨媽與寶釵到得萬寧寺上香,為亡父做法事。


    薛蟠早早收買了住持,那住持便與薛姨媽說須得其留住寺中為亡夫祈福,薛姨媽深信不疑,就此住下。


    下晌時薛蟠與寶釵迴返圖中,送了一盞下了藥的茶水,寶釵飲過頓時人事不知,隨即便挪到此處房中。


    原本薛蟠打算的不錯,想著引李惟儉來此,到時候關門閉戶,不拘二人有無逾禮,這事兒轉天不就成了嗎?


    奈何那姓李的奸詐,全然不接招,又有那馮紫英阻攔,轉頭人家就走了。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薛蟠略略思忖,幹脆,一不做二不休!


    那李惟儉不是說來日送到府上嗎?何必來日,連夜送去就是了!


    想明此節,薛蟠招手,待小廝過來便吩咐道:“去尋一口箱子來,準備車架。”


    小廝應下,半晌騰空了一口箱子。薛蟠打發婆子將寶釵裝進箱子裏,又命人抬上車架,隨即催著車夫往竟陵伯府而去。


    卻說另一邊,李惟儉已然迴返家中。


    此時晴雯、香菱、紅玉、琇瑩等已然盡數迴返,這會子正尋傅秋芳說著話兒。


    眼見李惟儉迴返,眾姬妾趕忙迎上來,傅秋芳又嗔怪:“老爺迴來怎麽也不讓人知會一聲兒?”


    李惟儉接過帕子擦手,笑道:“不過小酌幾杯,又不曾醉了,又何必勞動你們?”


    傅秋芳蹙眉道:“妾身知老爺憐惜我們姐妹,可規矩就是規矩,不好不守。”


    “也不差一迴兩迴的。”


    隨口言語幾句,李惟儉落座,香菱緊忙奉來香茗。


    李惟儉喝著茶,正與眾姬妾頑笑,忽而便見茜雪快步行來,屈身一福道:“老爺,外頭薛大爺送來一口箱子,說是老爺要的至寶。”


    “哈?”


    李惟儉頓時瞠目結舌!細細思忖,此事好似還真就是薛大傻子能幹得出來的。


    不問自知,那箱子裏一準兒是寶釵。刻下業已入夜,將個未出閣的姑娘送到府中,傳揚出去寶姐姐名聲是別想要了。至於李惟儉自己,嗬,他堂堂二等伯,又哪裏在意這等風流韻事?


    隻是李惟儉想的分明,有薛姨媽、薛蟠二人在,寶姐姐好比燙手的山芋,誰沾染了誰倒黴。他又從沒想過非寶釵不娶,又何必給自己招惹麻煩?


    因是略略思忖,便衝著茜雪問道:“薛蟠人呢?”


    “迴老爺,送了箱子人就走了。”


    “嘖!”


    傅秋芳眼見李惟儉臉上玩味,湊過來低聲道:“老爺,可是不妥?”


    李惟儉觀量傅秋芳兩眼,招招手,隨即附耳交代了幾句。傅秋芳聽罷,頓時杏眼圓睜,愕然看向李惟儉。


    李惟儉又點了點頭,傅秋芳蹙眉思忖須臾,說道:“此事老爺不好沾染。”


    李惟儉又悄然點撥兩句,見其頷首,這才滿意笑道:“正是,今兒我醉了。”說話間起身,一手一個攬過晴雯與香菱,說道:“新砌的池子可試過了?走走走,且與老爺我一道兒試試去。”


    香菱情知李惟儉是在頑笑,隻咯咯笑了,扶著李惟儉而行。晴雯卻是個麵皮薄的,很是嗔怪了幾句,卻也一直隨在李惟儉身邊。


    待李惟儉走了,傅秋芳歎了口氣,與茜雪道:“叫婆子將箱子抬到廂房,伱親自走一趟榮國府,快去請了二奶奶來。”


    傅秋芳想的分明,大姐姐李紈行事畏首畏尾,也沒個主意,隻怕叫了也是白叫。倒是二嫂子王熙鳳潑辣爽利,處置此事最為妥帖。


    茜雪應下,打發丫鬟去前頭吩咐,自己則趕忙自會芳園往大觀園而去。


    閑言不表,卻說片刻後便有四個婆子抬了一口箱子來。安置在一進院的廂房裏,傅秋芳打發婆子下去,隻叫了貼身丫鬟碧桐打開箱子,果然便露出蜷縮其中的寶釵來。


    傅秋芳蹙著眉頭沒言語,心下暗忖,若兄長傅試還在,為了巴結權貴會不會也將自己當做物件兒一般送到旁人身前?


    還好自己個兒機緣巧合撞見了老爺……


    許是感同身受,傅秋芳便不禁歎息了一聲。


    也是這一聲歎息,傅秋芳便見一滴淚珠自寶釵緊閉的眼簾滾落。


    傅秋芳頓時恍然,原來寶釵一早兒就醒了。她心下暗忖,倘若換做自己,被親兄長當做財貨一般送到別人府上,隻怕寧願即刻便死了吧?


    傅秋芳上前輕輕將箱子合攏,吩咐碧桐道:“你留在此處看顧好了。”


    碧桐躬身應下,傅秋芳旋即往會芳園去迎王熙鳳。


    四周重新暗將下來,寶釵睜開眼來,禁不住流淚不止。她舍棄情思,每日端莊嫻靜,明明瞧不上寶玉還要與其虛與委蛇,賈母兩次暗諷攆人,她心知肚明,偏又要留在賈家在王夫人麵前扮賢惠,為的是什麽?


    結果又換了什麽來?親哥哥竟將自己當做財貨一般送來了竟陵伯府!


    若打開箱子的果然是李惟儉,隻怕寶釵真真兒就不想活了!


    好在打開箱子的是傅秋芳,料想儉四哥必是猜中了哥哥所為為何,這才避之不及……念及此處,寶釵又心中刺痛。曾幾何時儉四哥看向她滿目都是讚賞,如今卻避之如蛇蠍!


    任她素日裏再如何無情動人,這會子也心房失守,隻覺萬念俱空,隻想著不如絞了頭發做姑子去。


    好半晌,外間腳步聲漸近,寶釵緊忙止住眼淚,好歹給自己留了些許體麵。而後眼前一亮,傳來一聲驚唿,就聽鳳姐道:“這……這這——”


    王熙鳳勞累一天,原本已然洗漱過就寢了,卻被茜雪叫了來。起初茜雪隻說傅秋芳有急事相請,王熙鳳還道是儉兄弟出了差池,因是緊忙穿戴齊整急急忙忙往竟陵伯府而來。


    出得大觀園,入了會芳園,茜雪這才壓低聲音說了原委。王熙鳳頓時驚得不知如何言說,那會子心下還有些指望,隻道那薛蟠再如何荒唐,也不會做下這等蠢事吧?


    而今眼見箱子裏蜷縮的果然是寶釵,王熙鳳頓時不知如何言說。


    傅秋芳歎息一聲,道:“老爺醉酒,這會子早已安歇了。妾身實在不知如何處置,若留在家中,生怕來日再有閑話傳出。不得已,這才請了二嫂子來處置。”


    王熙鳳眉頭緊蹙,好半晌才道了句‘荒謬’,繼而舒緩道:“妹妹這事處置的對,交與我就是了。”


    王熙鳳轉念思忖良多,點過平兒吩咐道:“叫兩個婆子來抬迴家去。”


    鳳姐與寶釵不過是維係親戚間的麵子情,比起心口不一、算計不已的寶釵,鳳姐更喜與真心實意的黛玉往來。


    又因刻下鳳姐與王夫人早已生分,偏薛家母女整日圍著王夫人轉。前迴寶釵更是在老太太跟前說‘我來了這麽幾年,留神看起來,鳳丫頭憑他怎麽巧,再巧不過老太太去’。


    此言本為討好老太太,不料老太太不領情,還反過來挖苦王夫人好似‘木頭人’一般。那會子王熙鳳什麽話都沒說,心下對這表妹愈發厭嫌。


    如今正應了那句話:六月債,還得快!隻消將箱子抬到老太太跟前兒,到時候莫說是薛家,便是王夫人也沒了臉子!


    鳳姐拿定心思,又與傅秋芳略略說過幾句話,待平兒叫來婆子,尋了扁擔抬起箱籠便走。


    箱籠顫顫巍巍、上下起伏,寶釵心下分明,她本就與鳳姐不對付,如今落在其手中,又哪裏會得了好兒?


    因是寶釵不住的扭動身形,以舌頭頂那麻團。好半晌頂開麻團,寶釵略略喘息兩下,隨即叫道:“誰?救命!救命啊——”


    抬著箱籠的兩個婆子聽得動靜,卻鼻觀口、口觀心,一言不發。這二人都是王熙鳳的陪房,隻聽王熙鳳吩咐。


    平兒聽得響動,心下不忍,急行兩步與王熙鳳道:“奶奶,寶姑娘似乎醒了。”


    王熙鳳狠狠瞪了平兒一眼,頓時駭得她倒退了一步。王熙鳳深吸一口氣,忽而笑道:“寶丫頭醒了?”王熙鳳盯著一婆子道:“你們還不快把寶姑娘放下?”


    那婆子福至心靈,叫道:“二奶奶,方才不小心將箱籠鎖上了,這……急切間鑰匙也不曾拿,隻怕須得撬開了。”


    箱籠裏的寶釵心下一涼,暗自思忖,隻怕鳳姐要將其送去老太太房裏。若果然如此,她哪裏還有臉麵繼續留在榮國府?非但是她,怕是薛蟠與薛姨媽也留不得了。


    若如此,還不如方才打開箱籠的是儉四哥呢!


    她心下急切,心思電轉,哀求道:“可是鳳姐姐?還請鳳姐姐救我一救,來日做妹妹的為奴為婢,也要報還今日恩情。”


    鳳姐聞言笑道:“什麽救不救的,寶妹妹這話過了。”


    但聽得箱籠裏寶釵言辭懇切道:“小妹願在此立誓,若有違背,天打雷劈!”


    此際實學新起,神鬼之說多得世人篤信,王熙鳳雖不信佛道報應之說,卻也知寶釵此時果然急了。


    她心下暗忖,若得了寶釵做內應,來日與王夫人鬥起法來,說不得會有奇效。且她全然看不上寶釵,自問論手腕、心計,寶釵又有哪一樣比得上她?便是來日做了寶二奶奶又如何?


    再者,那薛姨媽與薛蟠一個賽一個的蠢,留在王夫人身旁,說不得非但不是助益,反倒是拖累。


    平兒又可憐巴巴湊過來,雖沒言語,求肯之意卻溢於言表。


    王熙鳳便長歎一聲,低聲道:“你莫急,等過了角門,我尋個沒人地方將你放出來。今日之事,李家不願沾染,想來也不願傳揚。身邊幾人都是妥帖的,必保得妹妹青白之名。”


    這話聽著是好話,實則明白無誤告訴寶釵,若不守約,來日必壞了你名聲!


    寶姐姐此時無計可施,恨極了親哥哥的愚蠢,隻得唯唯應下。


    那王熙鳳果然信守承諾,過了東角門、玉皇廟,眼見四下無人,這才讓婆子將箱籠放下,又撬開,解了繩索,這才將寶釵放出。


    寶釵一朝得解脫,卻因繩索捆了半日,手腳不曾活絡,落地後搖搖晃晃,平兒趕忙過來將其攙扶住。


    寶釵紅著眼圈朝王熙鳳屈身一福:“姐姐今日之恩,妹妹感念於心,來日不敢或忘。”


    王熙鳳道:“不過是捎帶手的事兒,妹妹家中真是……罷了,平兒,你攙著寶妹妹從凸碧山莊繞過去,這會子入了夜,料想沒幾個人。”


    平兒應下,攙扶寶釵緩步而去。


    王熙鳳見二人身形遮掩在樹木之後,不禁冷笑一聲,迴頭兒與兩個婆子道:“辦得好,明兒來我房裏,各得一吊賞錢。哦,仔細將箱籠拾掇了。”


    兩婆子大喜,不迭聲謝過,抬了箱籠而去,王熙鳳也笑著自行迴返小院兒。


    卻說寶釵到得蘅蕪苑,謝過平兒,進得內中也不讓鶯兒等丫鬟隨在一旁,隻將自己關在臥房裏痛哭了一場。過往被薛姨媽種下的念頭不禁動搖……憑什麽?她薛寶釵憑什麽為了薛蟠就得委屈自己個兒?


    這一夜兩府風平浪靜,看似波瀾不起,實則暗流洶湧,說不得哪日就會化作滔天巨浪!


    ……………………………………………………


    通州,臨渠客棧。


    聽得腳步聲,丫鬟小螺、小蛤緊忙出來觀量,便見薛蝌蹙著眉頭快步行來,兩婢緊忙屈身見禮。


    薛蝌眉頭舒展,問道:“妹妹可歇了?”


    小螺就道:“姑娘說心有所感,這會子正寫字兒呢。”


    小蛤嗔道:“亂說,分明是寫詩。”


    說話間,兩婢緊忙讓開身形,薛蝌踱步進得客房之內,便見小妹端坐書案之後,正咬著筆杆蹙眉凝思。他行將過去,略略觀量,便見其上字跡娟秀,寫著:“薄霧鎖鵝黃,絲絲著霓裳。垂首低眉鏡湖麵,自顧隨風揚。”


    薛蝌暗暗頷首,出言道:“卜算子?”


    薛寶琴這才迴眸,眼見來的是兄長,頓時笑道:“心有所感,隻得了兩句,餘下的卻不知如何續了。”


    薛蝌掃量一眼,便見妹妹膚如凝脂,麵如白玉,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輕風。年歲雖不大,卻已生得傾國傾城,待再過幾年,還不知何等出色呢。


    薛蝌便道:“仔細煙氣傷了眼睛。”


    薛小妹幹脆丟下筆墨道:“算了,左右一時間也想不起。哥哥,可定下車馬了?”


    眼見薛蝌頷首,寶琴便明媚笑將起來:“真好,明兒就能到京師了。小時隨父親來過一遭,奈何那會子還小,如今卻記不得什麽了。”


    薛蝌強笑一聲,欲言又止。半晌,拉過椅子坐在薛小妹一旁,沉吟著道:“妹妹……你可怪我?”


    薛寶琴眨眨眼,笑將起來,道:“哥哥說的哪裏話?無緣無故的,我怪你做什麽?”


    “伯爺那邊——”


    寶琴便明媚道:“李大人很好啊,我在家中就聽說了,多虧了李大人造出水泥來,去歲這才免了昆山之苦。如今昆山百姓感恩戴德,不少人都為莊大人、李大人立生祠呢。”


    頓了頓,又道:“再者,哥哥也說了李大人麵容俊朗、風度翩翩,且不過這般年歲,天下間又有哪個女兒家不傾慕?結得如此良緣,還是多虧了哥哥認識了李伯爺呢。”


    薛蝌笑著頷首,心下苦澀不已。若是嫁也就罷了,偏隻能是納。


    薛家二房一向隨著大房打理產業,家資比不得大房豐厚,也算小富即安。若依常例,妹妹嫁個舉人、鄉紳之子也算妥帖。奈何今時不同往日,那皇商底子沒了,二房再行商,便處處碰壁。


    上迴錯非偶遇李惟儉,隻怕那六千兩銀子便成了泡影。


    薛蝌想的分明,此時行商,若不依附權貴,隻會落得個家破人亡。


    他能想明此節,妹妹薛寶琴自幼聰慧,又怎會不知?因是他心下愈發愧疚,卻說不出來,隻拍了下薛寶琴的頭,起身道:“早些安歇吧,明兒晌午就能到京師。”


    “嗯。”寶琴應下,起身將薛蝌送出門外,又迴身到桌案前。


    心下胡亂思忖、忐忑不安,暗暗想著,也不知那李伯爺是什麽性情,是否果然如兄長說的那般俊朗。女兒家嘛,總想著良人相貌堂堂。


    這般想著,忽而聽得篤的一聲響。寶琴循聲看過去,便見一隻鳥兒不知怎地,撞在了窗扉上,這會子落在地上撲騰著起不得身。


    寶琴趕忙移步過去,矮身探手將其捧在手心,仔細觀量,卻是一隻喜鵲。寶琴眼見其翅膀傷了,便蹙眉道:“鵲兒鵲兒,怎地傷了翅膀?”


    那喜鵲喳喳叫了兩聲,寶琴就笑道:“貪嘴,這般黑還想著吃蟲兒。罷了罷了,誰叫我心善?我給你纏裹了,過幾日就好。這幾日你暫且跟著我可好?可不許亂叫,若吵得旁人不能安睡,我可就留不得你了。”


    那喜鵲好似聽懂了般,歪著頭不則聲。寶琴就笑道:“就當你應承了。”


    說著,起身尋了紗布,為那喜鵲纏裹。小螺、小蛤進來,見姑娘又照料不知何處來的鳥兒,紛紛相視而笑,心下對這般情形早已習以為常。


    ……………………………………………………


    榮國府,東北上小院兒。


    薛蟠兀自摟著碧蓮酣睡,心下也不知做了什麽美夢,不時便笑出聲來。懷中碧蓮已然醒了,卻不敢動彈,生怕吵了薛蟠,迴頭又遭了這呆霸王毒打。


    忽而外間傳來聲響。


    “姑娘,大爺還睡著呢。”


    “閃開!”


    “姑娘,容我去叫了……啊——”


    嘭!


    房門推開,碧蓮抬眼便見寶釵陰沉著臉行將過來。碧蓮駭得緊忙裹住錦被遮掩了身子,畏縮著道:“寶姑娘。”


    薛蟠被吵醒,睡眼惺忪看見過來。卻見寶釵一言不發,抬手一巴掌抽過來,啪!


    這一巴掌氣力十足,薛蟠臉頰上頓時多了四條手指印。


    薛蟠還在懵然,卻沒想著打迴去,隻納罕道:“妹妹?你打我作甚?”忽而恍然,又道:“不對,你不是——”


    啪——


    又一巴掌讓薛蟠住了口。


    就聽寶釵恨聲道:“我沒你這般少廉寡恥的哥哥!再有下迴,也不用你說勞什子的,我自去絞了頭發做姑子去!”


    說罷轉身揚長而去。


    那薛蟠還在懵然,兀自念叨著:“這,這是什麽意思啊?”


    在其想來,若玉成好事,妹妹早先便對那李惟儉有些情意,如今又委身於他,此行歸來理應尋自己商議,自己這個大舅哥與李惟儉商議一番,再提及兼祧之事,如此豈非兩全其美?


    如今看來,好似與他想的不太一樣?


    那寶釵雖走了,鶯兒卻還在院兒裏。薛蟠三兩下套了衣裳,見鶯兒還在,緊忙扯住其問道:“我妹妹何時迴來的?”


    鶯兒被薛蟠攥得吃疼,蹙眉道:“大爺這話兒說的,姑娘昨兒入夜就迴來了。”


    “啊?”薛蟠頓時牛眼瞪大,滿心的不解。姓李的什麽意思?送到嘴邊的肥肉都不吃?


    又問:“是伯府丫鬟送迴來的?”


    鶯兒惱了:“大爺弄疼我了!”掙脫開來,鶯兒就道:“大爺這話好沒道理,姑娘又不曾去過竟陵伯府,為何要人家丫鬟送?昨兒是平兒姑娘送姑娘迴來的。”


    聽得此言,薛蟠頓覺腦子不夠用了,想了半晌也想不分明這內中到底是什麽緣故。


    不提薛蟠撓頭,卻說寶姐姐抽了薛蟠兩巴掌,心下鬱氣非但不曾消解,反倒愈發湧上心頭。強忍著眼淚,又去了王熙鳳院兒。


    這會子王熙鳳方才用過早點,因賈敬喪事還不曾結束,正要招唿婆子、媳婦來聽吩咐。


    丫鬟豐兒來報,說是寶釵來了。


    王熙鳳頓時牽了嘴角一笑,讓豐兒請其進來。寶釵入得內中,眼見並無旁人,隻王熙鳳與平兒,當即屈身一福,道:“鳳姐姐,昨兒的事兒——”


    王熙鳳就笑道:“昨兒妹妹迴來晚了,虧得平兒撞見了,不然可不好交代。”


    寶釵咬了下嘴唇,看了眼平兒,沒言語。


    平兒也識趣,緊忙道:“奶奶、寶姑娘,我這會子還餓著,就不多留了。”


    王熙鳳戲謔一句,便讓平兒離去。


    待內中隻餘下兩人,寶釵一言不發自袖籠裏掏出一張紙箋來,遞給了王熙鳳,說道:“口說無憑,來日我若反悔,鳳姐姐盡可用此文字毀我名聲。”


    鳳姐接過觀量一眼,便見其上乃是一首豔詩,字跡、落款都與寶釵對得上。王熙鳳捏在手中,故作嗔道:“妹妹這是做什麽?我還信不過妹妹不成?再說,我啊,也不希圖妹妹幫襯,隻求不扯我後腿就好。”


    表姊妹二人又虛情假意言說一番,王熙鳳眼見寶釵有些心灰意懶,正要放其離去,平兒忽而進來迴道:“奶奶,寶姑娘,前頭得了信兒,說是薛家二爺、琴姑娘一道兒來了,說是晌午便能到。”


    王熙鳳納罕道:“喲,這倒是喜事兒呢,快去跟老太太、太太說一聲兒。”


    平兒得了吩咐轉身而去,王熙鳳轉眼看向寶釵,卻見其麵上嫻靜,不見一絲波瀾。


    王熙鳳就道:“妹妹快迴去拾掇一番吧,今兒可得好生熱鬧一番。”


    寶釵聞言,起身告退。行出鳳姐兒院兒,心下頓時淒涼無比。


    二房堂弟、堂妹入京,為的是什麽?不問自知,為的自然是大房先前侵占了的家產!


    這可真真兒是破屋又逢連夜雨、漏船載酒泛中流。


    平兒那邊廂與賈母、王夫人迴了話,二者都高興不已。轉眼到得晌午,前頭婆子來報,薛蝌與寶琴果然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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