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這日適時閑暇,聽聞寶姐姐叔伯兄、妹晌午時一並到來,耐不過雪雁央求,隻得好生梳妝打扮了,晌午時這才往賈母房中等候。


    其時三春、寶釵、湘雲齊聚,三春嘰嘰喳喳說著新來的妹妹,寶姐姐嫻靜如常,半點也看不出昨夜的窘迫。


    午時過了兩刻,前頭婆子喜滋滋來報:“老太太,蝌哥兒、琴姑娘來了。二奶奶這會子去迎了。”


    王熙鳳如今還是管家媳婦,這迎來送往自是要過她手。探春、惜春欣喜不已,一並笑出來,便是安靜的迎春也笑個不停。


    賈母樂嗬嗬笑道:“都去都去,看看新來的妹妹到底如何。”


    眾人應了,嬉笑著自賈母院兒出來,轉過垂花門、穿堂,遙遙便見王熙鳳接了個姑娘自儀門進來。


    黛玉遙遙看過去,那姑娘比她身量略嬌小,瞧著年歲不大,上身是粉底白花的夏布襖裙,下身則是白底撒金的石榴裙。瞧容貌,眉似早春柳葉,似含雨恨雲愁;麵如三月桃花,自有風情月意;纖腰嫋娜,燕懶鶯慵;檀口輕盈,語笑嫣然;玉貌妖嬈花解語,芳容窈窕玉生香。


    從上往下看,盡是風流;從下往上瞧,滿是風情!


    黛玉不禁訝然,不想這個妹妹竟這般傾國傾城。


    心下暗讚,扭身正要與一旁的湘雲說話兒,忽而便見迎春身旁的寶釵麵色凝重。


    正要忖度寶釵心思,一旁的湘雲便連連扯著她道:“林妹妹快看,來了個不比你差的!”


    黛玉就笑道:“你這話兒說的好沒道理。天底下出彩的女子不知凡幾,勝過我的大有人在。”頓了頓,又調笑道:“倒是這性子瞧著極爽利,料想與雲丫頭定然合得來呢。”


    湘雲眨眨眼,頓時大喜:“果真?若真這般就好了,唔——如此我扯著寶琴妹妹想作詩就作詩,想吃烤肉就吃烤肉,豈不快哉?”


    說話間王熙鳳已然引著寶琴到了近前,笑道:“蝌哥兒去見大老爺了,過會子才迴來拜會老太太。”一眼瞧見臉上沒了笑模樣的寶釵,探手招來道:“寶丫頭快來,這可是你本家兒妹妹,還是你來介紹給姊妹們。”


    寶釵忽而麵上綻出笑意,上前扯了寶琴,打量著道:“幾年沒見,妹妹愈發出息了。”


    寶琴爽利笑著:“我瞧著姐姐才是愈發端莊了呢。”


    當下寶釵將其引薦眾人,寶琴落落大方依次見禮,隨即嬉笑著與眾女一並迴返榮慶堂。


    因聽聞薛家二房兄妹到來,這會子邢夫人、王夫人俱在。


    邢夫人年歲小些,眼神兒最好,遙遙瞧見寶琴顏色,心中不禁暗讚不已,卻並無旁的念頭。


    王夫人隨後瞧清了,頓時心下暗驚。不料這寶琴竟比寶釵還要出色幾分,也不知薛家積了什麽德行,大房出了個寶釵,二房竟又出了更出彩的寶琴!


    賈母老眼昏花,待寶琴見了禮這才瞧清楚。老太太最喜顏色好的哥兒、姐兒,待瞧見其顏色,先是驚喜,繼而麵上綻出笑容來,連連招手:“好孩子,快來讓老太婆仔細瞧瞧。”


    寶琴笑著應了,落落大方行到賈母跟前兒,賈母便扯著其手兒上下打量,一邊打量一邊頷首連連。


    心下一動,笑道:“你們瞧瞧,這琴丫頭才這般年歲,倘若再大幾歲,我看啊……隻怕再沒人比得上了呢。”


    王熙鳳等紛紛附和不已,那寶琴也不拘謹,好似習慣了一般。


    賈母見其性子並不扭捏,心下愈發歡喜。王夫人陪著笑臉,偶然瞥見寶釵臉上暗淡,心下頓時一驚。略略思忖,霎時間計上心頭,笑道:“不瞞老太太,我年輕那會子就想生個寶琴這般的女兒。可惜大姑娘落生十幾年就去了宮裏,往後又生了個孽胎禍根……”


    賈母便道:“你這話說的,誰不喜歡寶琴這孩子?”


    王夫人頷首幾下,忽而道:“好孩子,我瞧著你就歡喜,不若給我做個幹女兒如何?”


    此言一出,榮慶堂裏眾人頓時心思各異。寶釵心下先是黯然,繼而又釋然;探春納罕不已,尚且不知緣故;湘雲附和著笑著,她性子直,並不曾多想;黛玉倒是有了幾分猜想,可即便知曉了也不會言語。


    王熙鳳鳳眸乜斜一眼,轉念便想明白了王夫人的心思。


    賈母掌了一輩子家,這幾年才逐漸放手,又哪裏不明白王夫人的心思?可她心下全然不在意!


    寶琴出色,奈何出身連寶釵都比不過。老太太連寶釵都瞧不上,又豈會瞧得上寶琴?她捧寶琴貶寶釵,不過是尋了由頭攆寶釵罷了。


    王夫人既想認幹親,隨了其願便是,難不成還能妨礙賈母繼續捧著寶琴不成?


    寶琴聰慧,將眾人顏色看在眼中,心中卻另有打算,因是屈身一福笑道:“太太既不嫌棄,我還有什麽話說?女兒拜見母親。”


    “好好好。”王夫人故作大喜,緊忙將手腕上的玉鐲退下,扯著寶琴為其戴上:“我一時也沒準備,這玉鐲隨了我大半生,如今便算作見麵禮了。”


    寶琴也不推卻,又屈身謝過。


    此時賈璉將薛蝌引入榮慶堂,眼看薛蝌年歲不大,生得相貌堂堂、行止不俗,賈母又是欣喜的幾分,緊忙吩咐鳳姐兒預備酒宴。


    待薛蝌落座,略略寒暄幾句,薛蝌便道:“老太太,我母親身子不大好,父親亡故前早早與梅家定下親事,是以小子此番是來促成此一樁婚事的。”


    這般說著,薛蝌目光掃過寶釵,又道:“此事尚且不知要拋費多少時日,因是小子打算明兒就去賃一處宅子……”


    賈母頓時嗔道:“你這孩子忒外道,既來了家裏,哪裏還住不下?”轉頭吩咐鳳姐兒:“鳳哥兒在後頭尋一處小院,讓蝌哥兒住下。”又看向寶琴:“至於琴丫頭,我瞧著實在歡喜,幹脆就留在我房裏吧。”


    王熙鳳就笑道:“誒唷唷,可見是老太太瞧對了眼兒了,我這做孫媳婦兒的都不曾有這待遇呢。”


    賈母就笑道:“又胡唚,伱來家都多大年歲了?再者,如今寶玉、黛玉都到了年歲,各有住處,不好再留我房裏。好不容易來了個小的,還不許我稀罕稀罕?”


    王熙鳳笑道:“我不過打趣一嘴,老太太就一車的話砸過來。我啊,往後可不敢說話兒了。好好,您要稀罕,盡管稀罕個夠。”


    這祖孫二人一唱一和,落在寶釵耳中分外刺耳。‘來了個小的’,分明是暗諷她到了婚配年歲;自寶釵到來賈家,又何曾得了老太太這般稀罕?


    因是這會子明知賈母是故意氣自己,寶釵看向堂妹寶琴的神色也不善起來。


    半晌,寶釵暗自深吸一口氣。念及寶琴早與梅翰林之子定下了婚事,再如何得寵也不會妨礙其分毫,便將心下鬱結之氣暗自壓下。


    笑鬧了好半晌,賈母命姑娘們各自散去,獨留了寶琴在房裏,又吩咐鴛鴦仔細為其安置了。


    鶯鶯燕燕一道兒往外走,入得大觀園裏,湘雲便邀著眾人去怡紅院小坐。三春、黛玉都應了,唯獨寶釵說是身子困乏,自行迴了蘅蕪苑。


    臨進怡紅院,黛玉忽而扯了扯湘雲道:“你猜猜寶玉這會子在做什麽?”


    湘雲想了想,頓時合掌笑道:“還能如何?定然急得抓耳撓腮,卻偏偏動彈不得。”


    眾人聽了齊齊大笑不已。


    便有如二人所說那般,寶玉這會子倒是挪迴了綺霰齋,隻是棒瘡方才愈合,又被王夫人下了禁足令。因是急得抓耳撓腮,偏生不能出門,隻得打發了丫鬟一遍遍的掃聽。


    有觀量過寶琴顏色的,迴來讚歎說其是出水芙蓉;有去過榮慶堂的,又說寶釵、寶琴在一處好似並蒂蓮;又有媚人偷偷瞥了眼,迴來便說琴姑娘比寶姑娘還要出彩。


    寶玉聽得愈發心切,不禁又發了癡,暗暗將寶琴比作了那堪比仙子般的角色。


    再說那薛蝌,出得榮慶堂自是被賈璉引著往榮國府西北而去。因榮國府新建了宗祠,將李趙張王四個奶嬤嬤家遷到後街,又順勢將幾房仆役一並也挪了出去,是以倒是有一處空置院落,便在周瑞家西邊兒。


    薛蝌略略安置了,起身便往外行。


    賈璉納罕道:“蝌兄弟這會子去哪兒?”


    薛蝌忙道:“璉二哥不知,我當日得李伯爺襄助,這才自廣州討了銀子迴來。此番入京,總要拜會一番才是。”


    賈璉便笑道:“不意你竟見過儉兄弟。我與儉兄弟向來親厚,若有事兒,盡管來尋我便是。”


    薛蝌笑著應下,出了榮國府,行不多遠到得竟陵伯府,恭恭敬敬遞了拜帖。門子收下,問明薛蝌如今何處落腳,這才將拜帖往裏送。


    薛蝌送過拜帖迴返小院兒自是不提。


    這日下晌,李惟儉未時迴返自家。


    進得內宅裏方才淨了手,便悄然問起昨日情形來。


    傅秋芳便道:“還能如何?依著老爺的吩咐,請了二嫂子連人帶箱籠一並抬了迴去。”頓了頓,又道:“聽丫鬟說,昨兒夜裏榮國府相安無事,料想二嫂子將此事按下了。”


    李惟儉蹙眉思忖,旋即拋諸腦後。料想必是寶姐姐與鳳姐兒私下交易了,鳳姐兒得了大好處,這才放過了寶釵這一遭。


    錯非如此,鳳姐兒又哪裏會舍棄這般既讓王夫人丟臉,又順了賈母心思的好事兒?


    就是不知寶姐姐這一迴到底舍了多大的好處與鳳姐兒。


    思量罷,李惟儉施施然落座,傅秋芳湊過來又道:“倒是今兒晌午,好似榮國府來了客人。門子說是來了一男一女,轉頭兒方才又送了拜帖來。”


    “哦?”


    傅秋芳緊忙將拜帖送上,李惟儉掃量一眼,隨即玩味起來。拜帖是薛蝌送的,料想薛小妹也隨著來了?


    忽而想起電視劇中薛小妹的造型,李惟儉頓時沒了興趣,反倒覺著薛蝌此人處事沉穩,且感恩戴德,好好栽培了,不失為臂助。


    茜雪又來迴話,道:“老爺、姨娘,榮國府送了帖子來,說是老太太今兒擺了酒宴,迎薛家二爺與琴姑娘。老爺若得空兒,也請老爺過去一道兒熱鬧熱鬧。”


    李惟儉笑著推拒道:“我就算了,就說我今兒庶務纏身,改日再去跟老太太道惱。”


    兩家比鄰而居,又多有往來,因是便隨意了許多。


    茜雪得了吩咐,自去與來傳話的媳婦言說了,媳婦子又給賈母迴了話。


    賈母聽了也不在意,榮國府三不五時或是慶生,或隻是因著煩悶了,總會熱鬧一場,李惟儉繁忙,少來一兩迴的也沒什麽。


    到得申時,先是李紈自王府迴返,跟著薛姨媽與薛蟠一並迴來。


    不提李紈如何,單說薛姨媽與薛蟠,這二者一個淚痕未幹,一個蔫頭耷腦。


    昨兒薛姨媽在萬寧寺住了一宿,隻覺為亡夫祈了福,總會在下頭好過一些。今兒一早薛蟠便來了萬寧寺,隨著薛姨媽一道兒做了法事。


    薛蟠幾次欲言又止,臨到下晌方才將昨夜之事說了出來。


    薛姨媽聽罷頓時驚得目瞪口呆,扯著薛蟠好一通責打,那薛蟠悶聲不吭受了,待薛姨媽泣不成聲這才道:“媽媽何必掉眼淚?妹妹好端端被抬了迴來,又不曾有失。”


    薛姨媽頓時罵道:“孽障,你輕飄飄一句‘不曾有失’就揭過了?你讓李家如何看你妹妹?讓賈家又如何看?罷罷罷,這一遭咱們家隻怕再沒臉子賴在賈家了。”


    薛蟠兀自不肯服氣,梗著脖子抬眼道:“若依著我,李伯爺納了妹妹才叫好。寶玉是什麽德行?賈家要襲爵也是璉二哥,他一個混吃等死的閑人有什麽能為?”


    “你——”


    “再說那夏家可是上趕著將姑娘送去給人家做妾,還附送百萬家資,偏生人家都不要。媽媽不妨想想,咱家如今可能比得過夏家?”


    聽得此言,薛姨媽又是大哭不已。心下暗忖,錯非這孽障打死了人,薛家何至於連夏家都比不過?


    有心再責罵薛蟠,卻情知薛蟠就是個拎不清的渾人,隻怕教訓了也不長記性。心下又念及女兒寶釵,薛姨媽這才急急忙忙迴返榮國府。


    到得東北上小院兒,趕忙打發了同喜去尋寶釵。過得半晌,寶釵到來,薛姨媽頓時起身扯了寶釵雙手,哭道:“我的兒,可苦了你了。”


    寶釵憋悶了一夜,這會子見了薛姨媽,頓時眼圈泛紅哭將起來。當下母女二人相擁而泣,薛蟠立在此間,心下隻覺並無過錯,因是隻蹙了眉頭,並不多言語。


    好半晌,薛姨媽這才問道:“我的兒,昨兒……到底如何了?”


    寶釵淒然一笑:“還能如何?儉四哥……避之不及,不曾露麵,出麵的是傅秋芳。她素來與鳳丫頭交好,便打發人請了鳳丫頭來處置。”


    “這……”薛姨媽心下駭然。


    薛姨媽一心想著寶釵做寶二奶奶,待此事成了,順勢奪了鳳姐管家之權,讓女兒寶釵接手。因著這般念想,素日裏與鳳姐不過維係親戚情麵,並不曾深交不說,私下頗有齟齬。


    薛姨媽自忖,若換做是自己,隻怕要好好兒讓對方出個醜才是!


    就聽寶釵又道:“我眼見求不得,隻得發了毒誓,又送了把柄,這才得以脫身。”


    一旁的薛蟠頓時叫道:“什麽把柄?都是自家親戚,鳳丫頭想做什麽?”


    薛姨媽頓時喝道:“孽障,你閉嘴!”


    薛姨媽尋了帕子為寶釵拭去眼淚,關切問道:“那往後?”


    寶釵道:“鳳丫頭得了把柄,料想一時半會兒的不會發作。榮國府這邊廂無事,倒是李家那邊廂——”


    說著,恨恨看向哥哥薛蟠,直把薛蟠看了個心下莫名。


    薛姨媽就道:“不拘如何,就算我親自求上門兒去,總要保住名聲。哎,好端端的,怎麽就到了這一步?”


    姑娘家清名大過天,李惟儉如今這般權勢,都不敢婚前與黛玉有太多往來,防的就是悠悠眾口。


    若寶釵名聲毀了,與寶玉婚事自是不用再想,隻怕來日連個中等之家都嫁不得;非但如此,那定好了的,與夏家的婚事,隻怕也要告吹!


    到時候牆倒眾人推,先前王舅母便對薛家家產垂涎欲滴,大老爺賈赦也多有覬覦之心,又怎會放過這般契機?更不消說外間那幫子豺狼虎豹,隻怕薛家就要被生生撕碎了!


    眼見寶釵無言,薛姨媽又道:“我這就尋人給儉……李伯爺遞個話兒,無論如何,無論如何——”


    話說一半,卻又說不下去了。人家李惟儉既不缺錢,此時也瞧不上寶釵,薛姨媽又用什麽去堵李家之口?


    念及曾經瞧不上眼兒的儉哥兒,如今竟成了自己高攀不起的李伯爺,薛姨媽頓覺心中灰暗一片。看向淚眼婆娑的寶釵,隻覺自己當日犯了蠢,怎地就沒瞧出來那儉哥兒乃是人中龍鳳?


    若一早兒便玉成此事,那薛家哪裏還用死皮賴臉的賴在賈家不走?


    寶釵止住眼淚,又道:“還有一事,晌午時二房的薛蝌、寶琴一道兒來了,與老太太說,是嬸子身子骨不大好,想提前給寶琴完婚。”


    “寶琴她娘身子不好?”薛姨媽在金陵時與妯娌多有往來,卻一時想不起妯娌何時身子不好過。


    寶釵低聲道:“隻怕此番二房來京,乃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薛姨媽悚然,道:“為了家產?”


    寶釵默然算作迴話,薛姨媽頓時又蹙眉不已。真真兒是破屋又逢連夜雨,壞事一樁接一樁,半點也不容人喘息。


    薛姨媽就道:“此事兒……能拖就拖,還是李家那事兒緊要。”


    寶姐姐就道:“我那堂弟隻怕不是個好說話的。”


    薛姨媽忽而看向薛蟠,說道:“那就與他說,待你哥哥完婚,家產再算給二房。此事既是你哥哥惹出來的,便要你哥哥了結。”


    薛蟠納罕道:“媽媽又在說什麽?”


    “閉嘴!”


    薛蟠頓時訕訕不言。


    ……………………………………………………


    轉眼到得申時,酒宴便在賈母後方大花廳內擺開。


    因著寧國一脈還在守喪,是以尤氏、尤老娘、二姐、三姐等並不曾與會。


    寶玉鬧著要來,卻被王夫人唬著臉兒搬出賈政來,這才熄了心思。席間一眾姑娘妙語連珠、笑語晏晏,賈母徑直將新來的寶琴拉在身邊兒,挑著寶琴愛吃的在麵前擺了,又叫來梨香院十二個小戲子,讓寶琴撿著可心的曲目來點。


    寶姐姐方才經曆過晌午那一遭,麵上一片嫻靜,也不多話;薛姨媽眼見賈母如此厚待寶琴,頓時心下酸澀不已。


    又聽聞王夫人業已收了寶琴做幹女兒,情知姐姐王夫人是借此打消寶琴心思,頓時心思又活泛起來。


    眼見新來的寶琴如此得寵,黛玉得了李惟儉點撥,情知這內中隻怕另有緣由,也不多話;倒是湘雲禁不住心下吃味,悄然與黛玉道:“姑祖母也是,新來一個就寵溺一個,來日若再有人來,咱們啊,隻怕就得坐得愈發靠後了。”


    黛玉笑道:“貧嘴,你這話也就與我說了,怎地不去與外祖母說?”


    湘雲起先還噘嘴,聞言便笑將起來:“她才來今日?料想也待不多久,我又何必去姑祖母跟前兒嚼舌?”


    黛玉嘿然道:“誒唷,雲丫頭原也這般心思詭詐,看我不迴頭兒說給儉四哥聽的。”


    “哈?”湘雲頓時赧然,嗔道:“咱們姐妹私下說話兒,哪裏就好跟儉四哥說了?”


    黛玉故意逗弄,俏皮道:“哦,原來妹妹心中當儉四哥是外人啊。”


    “這——”湘雲頓時瞠目,隻得學著男子拱手求饒:“林姐姐大人大量,繞過小的這一遭吧。”


    黛玉被逗得頓時笑個不停。


    一場歡宴,直到夜裏方才散去。姑娘們各自迴了園子,寶琴自然是留在了賈母房中。


    ……………………………………………………


    另一邊廂,這日用過晚飯,李惟儉在書房裏寫寫畫畫一番,便迴返內宅與一眾姬妾耍頑。


    這會子傅秋芳、晴雯、紅玉、琇瑩四個湊在一處耍著馬吊,李惟儉尋了軟榻栽著,香菱則用一雙素手仔細為其揉捏著。


    香爐裏冰片煙氣升騰,將那些透過青紗的蚊蟲驅散。他瞧著好似閉目休憩,實則內中盤算著心中進度。


    今兒得了好消息,樂亭三座平爐業已完工,隻待來日檢驗後便能投入應用。困擾工業化的基礎材料又解決了一項。


    蒸汽機廠子還在拆分,估摸著總要秋天才會安定下來。不過那新型蒸汽機早已定型,李惟儉給了大略圖紙,讓匠人們琢磨著將其搬上船。


    若能穩定為船舶提供動力,那就可以進一步試著去造火車了。


    如今思來,唯獨化工一項止步不前。看樣子是時候開出重賞,去嚐試那鉛室法造硫酸了。


    沒硫酸,單單靠著大順硝吏刮茅房,隻怕一場大戰就能將積存的硝石耗光。也是因著硝石之故,今年夏秋是否兵發準噶爾,如今還不曾議定。


    正思忖著,忽而茜雪進來,麵色古怪施了一禮,先行與打馬吊的傅秋芳耳語了一番,那傅秋芳隨即也麵色古怪起來。


    琇瑩瞧在眼裏,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牌,頓時丟在桌案上,爽快道:“姐姐既然有事,我看今兒不如散了吧。”


    晴雯頓時打趣道:“就你輸的最多,虧得有事兒救了你,不然這個月月錢怕是都要虧進去。”


    琇瑩嘿嘿笑著,扯了晴雯就走。香菱也極有眼色,與李惟儉笑了下,也追著晴雯等去了。紅玉與傅秋芳對視一眼,傅秋芳便道:“你也留下聽聽。”


    紅玉頓時雀躍不已。


    傅秋芳轉頭兒便到得李惟儉身邊兒,低聲道:“老爺,薛家太太求見。”


    李惟儉緩緩睜開眼來,笑道:“這又是哪一出啊?”


    紅玉便笑道:“還能為什麽?隻怕是為了薛家的清名吧。”


    李惟儉嗤笑一聲道:“趕都趕不走,如今薛家在勳貴眼中就是笑話,哪裏還有清名?”頓了頓,起身舒展身形道:“你去接待,就說老爺我這會子睡下了。”


    傅秋芳頓時囁嚅著,好似要說什麽。


    李惟儉探手捏了捏其挺巧的鼻尖道:“怕什麽?薛姨媽連個孺人都不是,信不信放在外頭,人家反倒更看重你呢?嗬,莫要妄自菲薄。”說著負手踱步去尋晴雯了,隻留下一句:“走了。”


    傅秋芳聽得氣血上湧,麵色紅潤!心下翻江倒海,隻恨不得這會子就扯了李惟儉胡天胡地一迴!


    她孜孜以求的,不過是嫁個良人,得個誥命。如今雖為妾室,可因著主母不曾過門,李惟儉名義上隻她一個良妾,說出去位份可不就比尋常人家的主母還要貴重?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那誥命暫且不做想,位份卻是實打實的!念及此處,傅秋芳心潮澎湃,心下豪情頓生。


    深吸一口氣,轉眼去看紅玉,卻見紅玉也是一般情形。二者對視一眼,相視一笑,傅秋芳便笑道:“不好讓姨太太久等了,咱們這就去會會吧?”


    紅玉知趣道:“姨娘先請。”


    傅秋芳嗔怪道:“討打!”


    兩女語笑嫣然相攜而出,須臾到得偏廳裏,進門兒便見薛姨媽正捧著茶盞如坐針氈。


    見得兩女,連忙起身,目光越過二人,卻不見李惟儉的身形。薛姨媽頓時目露失落之色:“儉……怎麽不見李伯爺?”


    傅秋芳不急不緩行過來笑道:“好叫姨太太知曉,老爺白日忙了一天,下晌歸來又是會客不停的,方才累得腦袋疼,早早就安歇了。”


    說話間大大方方落座,伸手邀薛姨媽落座,笑著道:“老爺將府中事宜暫且交與我跟紅玉打理,且老爺素來不管這些雜事,姨太太有什麽事兒不妨徑直與我說了。若我辦不得,迴頭兒再去轉告老爺。”


    “這……”


    薛姨媽心下淒涼!再次真切感知到,如今的李惟儉已然今非昔比!


    是了,人家一飛衝天,如今是響當當的竟陵伯。她不過是個商人婦,拐著彎論起親來方才能巴結上李惟儉。且早年那一場齟齬,讓人家早早就與薛家生分了。如今再求上門來,莫說隻是打發妾室來招唿,便是拒之門外薛姨媽又能如何?


    薛姨媽心下羞臊不已,恨不得起身離去,卻又不敢。


    咬牙囁嚅一番,隨口說道:“他這般年歲,擔著差事,勞累些也是有的。說來也是我冒昧了……不過你也知道,我是不得不來啊。”


    說著話,扯了傅秋芳的手,心下又悲又臊,霎時間就眼圈泛了紅。


    傅秋芳明知故問道:“姨太太這是怎地了?”扭頭看向紅玉,紅玉緊忙奉上帕子。


    薛姨媽接了,隻攥在手中,哭訴道:“我此來,為的自然是昨兒的事兒。家門不幸,出了這等孽障,竟辦下如此荒唐事兒。我也知……伯爺如今對我家避之不及,也請秋芳與伯爺說,此事都是我家那孽障自作主張,絕非薛家有心算計伯爺。”


    傅秋芳便道:“寶姑娘什麽品性,老爺早前就盛讚有加,我們這些姬妾自是知曉的。心下也想著,再如何也不會如此唐突。隻是姨太太須得好生管束了,也就是我家老爺為人端方,換做旁的人家,氣惱之下丟出門外,任誰也挑不出理來不是?”


    薛姨媽苦澀頷首:“是。”


    傅秋芳夾槍帶棒又道:“這親戚之間,有合得來的,就親厚些;合不來的,就生疏些。維係著親戚情分也就是了,也不必太過熱絡。我家老爺大度,不願計較此事,隻是姨太太須得心中有數,不好再有下次了。”


    薛姨媽臊得老臉通紅,隻得唯唯應下,允諾道:“絕沒下一迴了!”


    傅秋芳頷首,才道:“昨兒那事兒就是我處置的,想著事涉寶姑娘清名,因是隻心腹幾人知曉。姨太太還請放心,我李家門風,絕不會讓閑話傳出去。”


    薛姨媽要的就是這句話,聞言頓時感念不已:“誒,此番叨擾貴府了。來日,我——”


    便見傅秋芳笑著搖頭道:“姨太太不用如此,親戚嘛,說旁的就外道了。”


    是了,不過是拐著彎的親戚,再有給臉不要臉的舉措,那就別怪李家發作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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