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見此,又緊忙嗬斥道:“還戳在這兒做什麽?快出去,免得礙了鳳丫頭眼!”


    賈璉借酒裝瘋,此番得了便宜,自是一溜煙的下去了。


    賈母眼見鳳姐泣不成聲,就道:“你放心,等明兒我叫他來替你賠不是。你今兒也別要過去臊著他。”因又罵:“平兒那蹄子,素日我倒看他好,怎麽暗地裏這麽壞。”


    尤氏等笑道:“平兒沒有不是,是鳳丫頭拿著人家出氣。兩口子不好對打,都拿著平兒煞性子。平兒委曲得什麽似的呢,老太太還罵人家。”


    賈母道:“原來這樣,我說那孩子倒不像那狐媚魘道的。既這麽著,可憐見的白受他們的氣。”因叫:“琥珀,來,你出去告訴平兒,就說我的話:我知道她受了委屈,明兒我叫鳳丫頭替她賠不是。今兒是她主子的好日子,不許她胡鬧。”


    處置過此事,賈母這才看向一旁的李惟儉,歎息著道:“倒是讓儉哥兒瞧了樂子。”


    李惟儉笑道:“不妨事,老太太,家中既有事,那晚輩不如先行迴去。”


    賈母就道:“這酒宴才吃了一半,哪兒有就此迴去的道理?”轉頭又與鳳姐說:“鳳丫頭莫要哭了,錯非儉哥兒提攜,你如今哪裏會成了財主?”


    鳳姐不知為何,忽而想起方才李惟儉三銃嚇退賈璉的情形來,忽地就‘噗嗤’一聲笑了。


    邢夫人就道:“鳳丫頭笑了,這就是好了。老太太,這漫天雲彩散了,咱們啊,該高樂還是高樂去。”


    王夫人也道:“正是這個道理,儉哥兒一家好容易來一迴,怎能讓人家敗興而歸?”


    當下極力挽留,李惟儉推拒不得,隻得瞧了一眼王熙鳳,隨著賈母一行往凸碧山莊迴返。


    實則這會子鳳姐心下惱恨至極!情知方才打錯了平兒,卻心思全在那新來的秋桐,還有那與賈璉勾搭成奸的鮑二家的身上。


    鳳姐自小到如今,何曾受過這般屈辱?若賈璉是李惟儉那般雄才大略、高官厚祿的也就罷了,偏是個不成器的。就是這般,還要納小老婆過門,這讓鳳姐如何甘心?


    止住眼淚,偷眼掃量了眼李惟儉,眼見其姬妾簇擁,不拘是幾個賈府丫鬟出身的,還是傅秋芳、寶琴這般的,環繞其四下嘰嘰喳喳,或崇敬或仰慕。鳳姐便心下暗忖,若良人也是這般情形,自己個兒又何妨做個賢妻良母?


    不說比照儉兄弟,但凡賈璉為其掙個誥命來,鳳姐就心甘情願為其納小老婆。


    思量過此節,又掃了眼邢夫人與王夫人。


    這二人,邢夫人所想,鳳姐如今還思量不分明。這婆婆與公公都鑽了錢眼,行事貪鄙,莫非是借此賣好給賈璉,好插手族中田產?


    倒是王夫人此舉,鳳姐心下想的分明。姑侄二人如今早已生分,不過是麵和心不和罷了。王夫人眼見賈璉承嗣,鳳姐又管家,便想著塞個人過來用以耗費鳳姐的心思。


    想那秋桐也不是個省心的,鳳姐倒是一時間躑躅起來。畢竟是老太太讚同了的,總不好隨意磋磨。思量半晌不得其法,又偷偷瞥了眼李惟儉,想著過後總要尋儉兄弟討個法子。


    眾人迴返凸碧山莊自是不提,另一邊廂,卻是李紈將平兒領著去了稻香村。


    平兒哭的哽咽難言,眾人一一勸過卻不得其法。


    寶釵便勸道:“你是個明白人,素日鳳丫頭何等待你,今兒不過她多吃一口酒。她可不拿你出氣,難道倒拿別人出氣不成?別人又笑話她吃醉了。伱隻管這會子委曲,素日你的好處豈不都是假的了?”


    此言一出,平兒立時抬眼瞥了眼寶釵。非但是平兒,便是一旁的探春也看向寶姐姐。


    平兒心下翻江倒海,險些就惱了!


    什麽叫‘你算個明白人’?


    意思是平兒這會子傷心欲絕,是因著糊塗?


    什麽叫‘素日鳳丫頭待你如何’?


    鳳姐那雌威,又豈是尋常人能受得住的?過門沒多少時日,一應陪嫁丫頭並賈璉身邊兒的丫頭,都被趕了出去。錯非平兒素日裏小心謹慎,哪裏還留得住?


    身處鳳姐之威、賈璉之俗當間兒,誰又知平兒的難處?


    寶姐姐這話非但不是安撫,反倒是朝著平兒傷口上撒鹽!


    ‘今兒不過他多吃一口酒。他可不拿你出氣,難道倒拿別人出氣不成’……再想這一句,離間之意溢於言表。合著鳳姐吃醉了就該拿平兒撒氣,誰叫素日裏鳳姐對平兒好來著。


    這是哪家的道理?


    再往後那幾句,說平兒受委屈是小,鳳姐被人笑話吃醉了酒才是大……這話若與鳳姐說自是對的,可如今與平兒說,簡直混賬之極!


    探春心下覺著不妥,正要說話,隻見琥珀走來,說了賈母的話。平兒自覺麵上有了光輝,方才漸漸的好了,也不往凸碧山莊來。


    寶釵等歇息了一會,李紈囑咐素雲、碧月陪著平兒,方才往凸碧山莊而去。


    這會子凸碧山莊裏再沒先前的熱鬧——鳳姐出了這檔子事兒,如何還熱鬧得起來?


    李惟儉領著眾姬妾,不鹹不淡的坐了半晌,眼見過了申時,這才起身告辭。臨行之際目光掃過眾人,那邢岫煙慌忙垂首,二姑娘目光幽怨,湘雲也不敢與之對視,黛玉倒是與其對視了一眼,眼中滿是想念。


    李惟儉不動聲色,拿定心思,夜裏須得往瀟湘館走一遭。至於二姑娘那兒,因著邢岫煙之故,倒是不好再走動。


    當下李惟儉如同眾星捧月一般,被姬妾、妹妹們簇擁著,往會芳園而來。過得沁芳閘橋,臨到東角門之際,李惟儉無意扭頭瞥了眼,便見寶玉正笑吟吟亦步亦趨隨在一女子身旁。


    李惟儉仔細觀量,頓時笑了,敢情便是那‘僧不僧、俗不俗’的妙玉。一個矯情佛媛,一個別扭公子哥兒,這二人倒也相得益彰。


    進得會芳園裏,李綺便纏過來道:“四哥,早前嫂子做了迴東,如今鳳姐姐又做了迴東,咱們是不是也要迴請一番?”


    李紋趕忙上來嗬斥道:“又胡唚,都是女眷,四哥怎好迴請?”


    主母還沒過門,總不能以傅秋芳、寶琴這般妾室的名頭去迴請。


    李綺吐了吐舌頭,李惟儉就笑道:“無妨,你們姊妹迴請也是一樣。”


    李綺頓時眨眨眼道:“我與姐姐可請不起。”


    李惟儉樂了,道:“你在我家中,還能讓你們姊妹掏銀錢不成?”


    李紋趕忙道:“四哥,如今借住你家本就叨擾了,每月還有月例——”


    不消李惟儉勸說,晴雯便湊過來笑道:“姑娘多心了,四爺賺了幾輩子花銷不完的銀錢,又怎會舍不得給兩個妹妹花銷?”


    李綺就合掌雀躍著道:“如今是九月,再過一月料想初雪也下了,到時正好邀賈家姑娘來踏雪賞梅,豈不快哉?”


    此言一出,引得香菱、寶琴等紛紛附和不已,李惟儉便拍板道:“好,那就定下了,一應花銷尋紅玉就是了。”


    紅玉就笑著說:“哪裏用得著我?這兩月總有江南士紳來送禮,前頭姨娘還說庫房都快裝不下了呢。兩位堂小姐要辦酒席可是好事兒,免得那些好物件兒都堆在庫房裏吃了灰。”


    說說笑笑,眾人到西路院正房裏稍坐,李紋、李綺姊妹倆便去後頭陪母親,眾姬妾也各自散了。


    ……………………………………………………


    卻說酒宴散後,王熙鳳酒意早已褪去,掃聽得平兒這會子便在李紈的稻香村,幹脆便隨了李紈往稻香村而來。


    路上李紈還要再勸,王熙鳳就道:“如今迴去隻會更氣惱,大嫂子容我一遭,好歹讓我今兒在你這兒躲一躲。”


    李紈哭笑不得,道:“都道床頭打架床尾和,你這又是何苦?”


    王熙鳳撒嬌道:“好嫂子,左右我今兒見不得他。”


    李紈被求的無法,隻得應承道:“都隨你。隻是平兒也在,你須得好好與她說了。今兒平兒可是沒少受委屈。”


    “我知道。”


    二人到得稻香村裏,平兒果然還在,那素雲正陪著其說著話兒呢。眼見李紈與王熙鳳聯袂而來,平兒起身頓時紅了眼圈兒。


    王熙鳳這會子心下分明,緊忙上前拉了平兒的手道:“方才我吃了酒,又惱了那奸夫淫婦,一時胡亂撒氣,不是真個兒惱了你。”


    平兒頓時委屈得哭將出來,隻道了聲‘奶奶’。


    王熙鳳又道:“今兒當著大嫂子的麵兒我起個誓,往後再沒有這一遭。若果然有,就讓我出門遭雷殛了——”


    平兒唬得趕忙來遮掩王熙鳳的口,嗔道:“好端端的,奶奶起的什麽毒誓?我還信不過奶奶不成?”


    李紈也笑吟吟勸慰道:“你們一主一仆,自小兒長起來的,素日裏處得親姐妹也似。不過一時鬧了別扭,這會子不就好了?”頓了頓,又道:“平兒隻怕光顧著委屈了,碧月,你去小廚房舍上五百錢,將那好吃的盡管端了來。”


    王熙鳳一瞪眼,惱道:“反了天了!莫非大嫂子平日飲食也要上下打點不成?”


    李紈尷尬一笑,沒言語。一旁的素雲便道:“二奶奶也知,所謂閻王好過、小鬼難纏,若不打點了,奶奶但凡給蘭哥兒要些什麽,不是短了這個就是缺了那個。虧著儉四爺,如今奶奶還算富裕,舍些銀錢不過是當破財免災了。”


    王熙鳳咬牙道:“大嫂子怎地不早與我說?”又扭頭吩咐小丫鬟豐兒:“你去,我倒要看看那些刁鑽婆子敢不敢問我要賞錢。”


    豐兒應下,緊忙往小廚房而去。


    過得半晌,果然提了個食盒來。那小廚房中一幹婆子見來的是豐兒,又哪裏敢刁難?非但如此,今日宴席藏下的好物,也挑了幾樣不算太出彩的仔細做了。


    平兒心下委屈紓解,又被鳳姐勸說著,平兒便用了些飯食。待到入夜,李紈早早命素雲拾掇了一處客房來,主仆二人便一道兒來了客房。


    平兒鋪著床鋪,王熙鳳迴身關了房門,迴來忽而低聲說道:“你方才不在,可知太太、大太太將那秋桐塞了過來?”


    “啊?”平兒嚇了一跳,趕忙問:“這我卻不知,怎麽就把秋桐塞了來?”


    “還能如何?”當下鳳姐說了當時情形,恨聲道:“我那婆婆想著討好二爺,我那姑姑想著我與秋桐鬥起來,老太太一時想不分明,這才應了下來。”


    平兒思量道:“奶奶,那秋桐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王熙鳳冷笑道:“不過是個通房丫頭——”出口便覺不妥,隨即看著平兒道:“過幾日我跟二爺提,抬了你做姨娘。”


    “奶奶,我,我不急的。”


    王熙鳳心下雖不情願,卻扯了平兒的手道:“大嫂子說的是,咱們這麽些年下來,我早當你是姊妹了。你二爺又不是個省心的,這會子不早早抬了你,說不得便被旁的狐媚子占了去。”


    平兒心下說不出是什麽感覺,熬了幾年總算熬到了這一步,偏生心下並無歡喜。因是思量了會子,便道:“奶奶,秋桐若過來了,可是要——”


    王熙鳳嗤笑道:“你二爺是個喜新厭舊的,頂多新鮮兩月。這兩月咱們且容著她,說不得往後就有用處呢。”


    平兒心領神會,低聲道:“迴頭兒我囑咐廚房,那紅花須得加上了。”


    王熙鳳應下,轉念又想起王夫人來。這般對策卻不好與平兒商議,她便想著改日去尋李惟儉。


    被褥鋪好,平兒猶豫了一番,到底還是將寶釵那些言語複述了一遍。王熙鳳冷笑道:“我那表妹存的什麽心思你還不知?她啊,巴不得咱們鬧起來,來日她做了寶二奶奶,順理成章的管了家呢。”


    王熙鳳心下暗鬧,真是見了自己個兒走背字,什麽牛鬼蛇神都敢出來詐唬一番,那好表妹莫非忘了她可是有把柄在自己手上的!


    王夫人處且不說,這寶釵須得先行敲打敲打!略略思忖,是了,那夏金桂前頭方才鬧過,倒是正好趁勢拉攏一番。到時且看看,到底是誰家後院先起火!


    隱隱聽得後街傳來梆子聲,主仆二人又計較一番,這才一並躺下歇了。


    ……………………………………………………


    瀟湘館。


    紫鵑將煤油燈調暗了,轉頭便見黛玉手撐著桌案打了個哈欠。此時已然上更,偏姑娘困倦了也撐著不去睡,紫鵑哪裏不知黛玉在等什麽?


    因是打了水來,仔細伺候了黛玉洗漱,過後便故作困倦道:“好姑娘,我今兒乏得緊,可得早些去睡了。”


    黛玉乜斜一眼,窺見紫鵑臉上的笑意,禁不住俏臉微紅,支支吾吾打發了其去安睡,自己個兒仍強撐著胡亂翻著書冊。


    又過半晌,外間靜謐一片,忽而月洞窗輕輕敲響。黛玉心下又驚又喜,緊忙推開窗子,讓那一襲夜行衣的李惟儉跨步進得內中。


    眼見李惟儉一身漆黑,黛玉禁不住白了一眼,道:“穿個暗色的也就罷了,偏要弄一身漆黑,讓人撞見了還以為是偷香竊玉的小賊呢。”


    李惟儉就笑著打趣:“我可不就是來偷香竊玉的?”


    黛玉麵色紅潤,撅起小嘴來,不待開口便被李惟儉輕輕攬入懷中,隨即在耳邊低語道:“幾日沒來,有些想妹妹了。”


    那嗔惱的話頓時忘了個幹淨,心下熨帖的黛玉禁不住也擁了李惟儉,低聲應了,旁的話卻不好意思說出口。


    須臾,二人分開,李惟儉扯著黛玉落座,那手兒卻始終不曾鬆開。麵上略略擔憂道:“妹妹這些時日可還好?這手兒有些涼,可不好染了風寒。”


    黛玉便道:“好多了。往前幾年,每逢春秋哪一迴不咳上十幾日的?如今飯菜吃得,連藥都不怎麽吃了。”


    李惟儉笑道:“千補萬補,不如食補。妹妹這邊廂短了什麽,隻管打發紫鵑去尋晴雯。妹妹不知,這幾日總有士紳來訪,家中禮物眼看就要將庫房裝滿了。”


    黛玉應下,忽而道:“琴妹妹這幾日可好?”


    李惟儉敏銳察覺黛玉言語中的別樣關切,一邊揉著一雙白玉瓷也似的手兒,一邊廂道:“妹妹吃味了?她才多大年歲,如今不過是當作妹妹養了。”頓了頓,又道:“不過寶琴家學淵源,於賬目上頗有見地。正好秋芳有了身子,便有意暫且讓寶琴看顧賬目。”


    黛玉偏頭道:“你心中如何想的我又如何不知?偏拿好話來哄我。”


    李惟儉幹脆一帶,讓黛玉坐在懷中,低聲道:“不過是見色起意,又怎比得上我與妹妹彼此相知?”


    黛玉偏頭,眼李惟儉眸中滿是情意,心下酸澀頓時消散了個幹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再也不提寶琴,轉而起得身來,自桌案上的錦盒裏尋了一塊香餅來,用帕子包裹來塞給李惟儉道:“上迴你說那香沒了,我又配了一些。往後再沒了,隻管往我這兒來取就是。”


    李惟儉低頭嗅了嗅,納罕道:“怎麽不像是二蘇舊局?”


    黛玉展顏笑道:“換了個方子,名叫雪中春信,你迴去試試可喜歡。”


    李惟儉將香餅收進袖籠裏,歎息道:“若妹妹過了門就好了,每日得閑也能與妹妹一道兒合香。”


    黛玉笑著將頭抵在其肩頭,良久,此時到底中秋已過,李惟儉生怕涼著了黛玉,便牽著其去了臥房。


    二人在暖閣裏略略繾綣,聽著床榻上的紫鵑烙餅也似的來迴翻身,李惟儉又噙了櫻唇好一番,這才與黛玉依依惜別。


    ……………………………………………………


    轉過天來,李惟儉一早坐衙,及至未時方才迴返。


    與眾姬妾說了會子話兒,正要去書房坐了,茜雪便來報:“老爺,二奶奶來送瓜果了。”


    傅秋芳有孕在身不好勞動,寶琴便領著晴雯去迎,轉眼便將王熙鳳迎了進來。


    隻隔了一日,王熙鳳再沒了昨日的落魄淒慘,看麵上容光煥發,又成了那個光彩照人的璉二奶奶。


    未語人先笑,進得內中王熙鳳就笑道:“喲,儉兄弟也迴來了?剛好莊子上暖棚才產了頭一茬瓜果,我便讓人送來也讓儉兄弟嚐個鮮。”


    哪裏就湊巧了?隻怕王熙鳳是觀量著自己車架,掐算著時辰這才登了門。


    看破不說破,李惟儉將鳳姐迎入內中,又命丫鬟上了茶點。傅秋芳冰雪聰明,自知知曉隻怕鳳姐是有事來與自家老爺商議,因是便推說身子沉,引著寶琴與幾個丫鬟一道兒下去了。


    待內中隻餘下李惟儉與王熙鳳二人,王熙鳳忽而眉頭緊蹙,說道:“儉兄弟,昨兒多虧了你。”


    李惟儉擺擺手:“二嫂子這話就過了,我看璉二哥也不過是虛張聲勢,不信二嫂子隻管站在那兒,看璉二哥敢不敢下手。”


    “我可不敢!”王熙鳳惱道:“他那會子好似癡心瘋一般,誰知為了個淫婦能做出什麽來?”頓了頓,又道:“儉兄弟,我此番是來尋你問策來了。你也瞧見了,太太生生塞了個秋桐來。你二哥昨兒夜裏便把人接了來,連家都沒迴,扯著那秋桐就在書房胡天胡地……”


    王熙鳳紅了眼圈,卻又說不下去了。到底是自己個兒的家事,內中委屈又怎麽與儉兄弟言說?


    李惟儉端著茶盞思量道:“二嫂子,說句誅心的話,這榮國府內宅丫鬟、婆子算起來不過二百多號,還不比得莊子上的莊客多。二嫂子管家,能不往裏頭貼補銀錢就不錯了,可曾賺了半點好處?”


    “這……儉兄弟的意思是?”


    李惟儉將蓋碗茶盞一分為三,指著其上道:“上頭是老太太,”又指著其下到:“下頭是太太,”再指著中間茶杯:“中間是二嫂子。錯非二嫂子轉圜,這老太太豈不就與太太對上了?偏二嫂子自己個兒受著夾板氣還樂在其中。”


    “可不就是!”


    李惟儉笑道:“如何對付那秋桐,二嫂子自是有的是法子,我就不多說了。單說太太那頭……當此之時,二嫂子何不退一步?”


    “退一步?”王熙鳳既納罕,又心有不甘。


    李惟儉知其所想,便勸說道:“二嫂子恩威並施,便是不管家,又有哪個不開眼的敢招惹得罪?說句不好聽的,若真有不開眼的,二嫂子隻管砸了銀錢下去,自然有人代二嫂子拾掇了。”


    王熙鳳心下豁然開朗,是了!今時不同往日,待到開春,自己個兒的體己少說也有個五萬兩!五萬兩啊,隻怕老太太的體己都沒自己多呢!


    若真不管家了,單是用銀子砸,又有幾人敢小覷她這個二奶奶?


    李惟儉壓低聲音,又道:“且如今榮國府入不敷出,我隱約聽聞……好似太太拖到月底才放了月錢?”


    王熙鳳頷首,也低聲道:“太太的陪房尋了個收賬的,每月將銀子放出去,月底收迴來,一來一迴就是百多兩呢。”


    李惟儉便笑道:“既然家中捉襟見肘,此時二嫂子不後退一步,又如何顯得出二嫂子的能為?”


    “這——”王熙鳳咬唇暗自思量。


    半晌,李惟儉忽而又道:“是了,今兒倒是聽了一樁趣聞。”


    王熙鳳納罕抬首,就聽李惟儉說道:“聽同僚說,有個叫賴尚榮的,打算砸下兩萬兩銀子,買個內府的正六品主事。嘖嘖,這賴家怕是比賈家還有錢啊。”


    賴尚榮?那不是賴大的寶貝兒子,賴嬤嬤的親孫兒嗎?怎麽忽而說起這個了?王熙鳳略略思忖,隨即眼睛一亮!


    前番寧國府出事,錯非老太太一力保全,賴家早就牆倒眾人推了。為何要保全?蓋因老太太就是靠著賴嬤嬤等人方才掌控了榮國府。若賴家去了,換成太太的陪房做了總管,老太太哪裏還掌控得了榮國府?


    若將此事透露出去,來日自己撂了挑子,王夫人無計可施之下,說不得就會因著賴家而與老太太對上!孝道大過天,王夫人再是能為又如何鬥得過賈母?


    到時候說不得鬧得灰頭土臉,自己個兒正好坐收漁翁之利!


    果然啊,自己瞧著千頭萬緒的不知如何著手,落在儉兄弟眼裏,卻是剝絲去繭,要破局簡直易如反掌!


    王熙鳳瞥向李惟儉,見其麵上不鹹不淡,全然不在意方才之議,心下恍然,儉兄弟每日操心的是朝廷大事,想的是千萬兩的營生,又怎會在意旁人內宅裏的蠅營狗苟?


    也就是自己與儉兄弟交情深厚,換個旁人你看儉兄弟理會不?


    兩廂比照,鳳姐不禁心下怦然,又暗恨‘我生君未生’,大有‘恨不相逢未嫁時’之感。


    這般念頭略略轉圜,好半晌方才被鳳姐壓了下去。又麵色如常飲了一盞茶,沒口子的謝過李惟儉,方才起身匆匆離去。


    李惟儉將鳳姐送到會芳園側門,負手而立瞧著鳳姐遠去,心下暗笑不已。有機會給那王夫人添堵,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兒,又何樂而不為?


    轉身之際,卻正好撞見披了披風而來的寶琴。


    小姑娘明眸皓齒,笑眯眯湊過來,甜膩膩叫了聲‘四哥哥’。李惟儉心緒大好之下,幹脆探手扯了寶琴的手,興致極高道:“走,有幾日不曾逛了,妹妹隨我逛一逛這會芳園。”


    頭一迴被李惟儉牽了手兒,寶琴心下怦然,麵上好似火燒,連話都說不出來,隻悶聲應下,便好似風箏一般一路被李惟儉扯著,飄飄忽忽往會芳園而去。


    ……………………………………………………


    卻說鳳姐迴返榮國府,與平兒方才迴返自家小院兒,進門便見賈璉迎出來,遙遙一揖到地道:“昨兒都是我的不是,二奶奶饒過我罷。”


    鳳姐想起昨日委屈,又紅了眼圈,道:“我怎麽像個閻王,又像夜叉?那淫婦咒我死,你也幫著咒我。千日不好也有一日好。可憐我熬得連個淫婦也不如了,我還有什麽臉來過這日子?”


    賈璉道:“你還不足?你細想想,昨兒誰的不是多?過會子我當著老太太的麵兒再給你賠個不是,你也算爭足了光了。這會子還叨叨,難道還叫我替你跪下才罷?太要足了強也不是好事。”


    道理是這般道理,若換了儉兄弟,鳳姐隻怕會反過頭來賠不是。可換成是賈璉,鳳姐沒來由的心頭好一陣厭嫌。


    平兒眼見又要僵起來,趕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鳳姐借坡下驢,也跟著笑出了聲。


    賈璉不曾瞧出破綻來,便笑道:“又好了!真真我也沒法了。”


    正說著,隻見一個媳婦來迴說:“鮑二媳婦吊死了。”


    賈璉、鳳姐兒都吃了一驚。鳳姐忙收了怯色,反喝道:“死了罷了,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一時隻見林之孝家的進來,悄迴鳳姐道:“鮑二媳婦吊死了,他娘家的親戚要告呢。”


    鳳姐兒笑道:“這倒好了,我正想要打官司呢!”


    林之孝家的道:“我才和眾人勸他們一迴,又威嚇了一陣,又許了他幾個錢,也就依了。”


    鳳姐兒道:“我沒一個錢!有錢也不給,隻管叫他告去。也不許勸他,也不用震嚇他,隻管讓他告去。告不成倒問他個‘以屍訛詐’!”


    林之孝家的正在為難,見賈璉和他使眼色兒,心下明白,便出來等著。


    賈璉道:“我出去瞧瞧,看是怎麽樣。”


    鳳姐兒道:“不許給他錢。”


    賈璉一徑出來,和林之孝來商議,著人去作好作歹,許了二百兩發送才罷。那些人見了如此,縱要複辨亦不敢辨,隻得忍氣吞聲罷了。賈璉又命林之孝將那二百銀子入在流年帳上,分別添補開銷過去。


    又體己給鮑二些銀兩,安慰他說:“另日再挑個好媳婦給你。”


    鮑二又有體麵,又有銀子,有何不依,便仍然奉承賈璉,不在話下。


    轉頭平兒又將秋桐引來,那秋桐素知王熙鳳不是好相與的,這會子心下忐忑不安,偏進得內中,王熙鳳竟和顏悅色道:“老太太既發了話,往後你就搬了來。右邊二房騰空了,你先住進去。二爺這些時日新鮮勁兒還沒過,這幾日就由你來陪著。來了家中,咱們往後就當姊妹來處。”


    秋桐心下狂喜,趕忙跪下磕頭表忠心道:“二奶奶這話說的讓我如何自處?往後二奶奶但有吩咐,我定不會推諉。”


    王熙鳳強忍著心下厭嫌,笑眯眯讓平兒攙起,又自手上褪下個金鐲子來,道:“你才過門,總要送個見麵禮。這鐲子隨了我幾年,今兒就送與你了。”


    秋桐心下愈發雀躍,那鐲子樣式新鮮也就罷了,單重量就得二兩上下,可見二奶奶真真兒是有心結個善緣。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華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肥鍋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肥鍋鍋並收藏紅樓華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