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李惟儉車駕迴返伯府,自儀門前下得車來,又打發茜雪將平兒送過府去。他迴家中優哉遊哉自是不提,平兒一路進得會芳園,過大觀園又到得鳳姐兒院兒。


    入得內中,便見鳳姐兒歪在炕頭上,一旁的賈璉正小意噓寒問暖著。二人見平兒迴來,緊忙止住話頭,那鳳姐兒觀量平兒一眼,卻不曾瞧出什麽來,心下腹誹莫非那野牛不曾得手?


    因是問道:“都辦妥了?”


    平兒利落迴話道:“迴奶奶,都辦妥當了。四爺先是領著我去了股子交易所,遞給小吏一張紙箋,說是三日後便將股子憑證送到伯府去;其後四爺又走了幾家衙門,算算攏共為奶奶張羅了幾百台車子訂單呢。”


    王熙鳳頓時喜形於色,趕忙問道:“這話是怎麽說的?”


    平兒素來能說會道,當即繪聲繪色將今日一行說將出來,聽得王熙鳳心下熨帖無比。不由得暗忖,總算沒平白被那野牛占了便宜,好歹還知道體貼自己個兒。


    一旁的賈璉不知王熙鳳手中存了多少銀錢,渾不在意笑道:“不過幾千兩銀子,留在家中作體己就好,何必勞動儉兄弟?”


    王熙鳳乜斜一眼冷笑道:“二爺說的好聽,好容易存下幾千兩銀子,要不趕緊尋個妥帖的法子存了,隻怕來日又被二爺纏磨了去。”


    賈璉頓時麵上訕訕。前幾日尤氏天癸遲了,唬得賈璉心驚肉跳。盜嫂一事為世所不容,一旦傳揚出去莫說是身敗名裂了,隻怕承嗣、襲爵沒了指望不說,還會引得聖人治罪。


    好在隻是遲了幾日,賈璉長出一口氣之餘,卻再不敢與尤氏纏磨在一處。大老爺賈赦發引之後,賈璉又惦記起了尤二姐、尤三姐,因是十日裏倒是有三、五日往尤家盤桓。


    賈璉揣了銀錢,一門心思要去尋二姐、三姐,口中敷衍道:“快了快了,昨兒去問過了王爺,說就是這幾日了。”


    賈璉方才一走,平兒就禁不住道:“二爺得了銀錢,隻怕這幾日又不著家了。”


    探春蹙眉說道:“旁的倒好說,翻翻往年典冊,總能循著前例去辦。唯獨姨娘近來三天兩頭尋我來鬧。”


    鳳姐兒心下厭嫌不已,那趙姨娘是個眼皮子淺的,又與她有仇,鳳姐兒開口便要說幾句壞話。轉念一想,到底是親母女,所謂疏不間親,自己在一旁說怪話反倒成了小人。


    “嗯?”探春眨眨眼,心下被鳳姐兒一語點醒,思量半晌才道:“隻怕旁人會說我任人唯親。”


    鳳姐兒道:“省著點兒花用,那爵位承襲的事兒可有信兒了?”


    探春大喜,趕忙上前謝過。


    鳳姐兒道:“那倒是用不著。”當下吩咐平兒自箱籠裏取出一錦匣,從中點出五百兩來借與賈璉。


    鳳姐兒與賈母說話間,時而便留意薛家母女,眼見二人麵上雖笑著,卻鼻觀口、口觀心的一言不發,頓時心下快意。扭頭再去瞧三丫頭探春,卻見其麵上也透著快意。


    因是笑道:“她又來尋你安排她那兄弟?”


    且如今薛家心思也不在榮府家務事上,寶釵雖初出茅廬,卻勝在穩妥。連日流連股子交易所,認定了一個價碼,低了就買入,高了就觀望,如此十來日光景,算算那入手的幾支股子價碼竟不比鳳姐兒高多少。


    探春苦惱道:“哪裏能隨意打發了?鳳姐姐又不是不知,她素來是個得隴望蜀的。且那二人也沒什麽能為,偏偏行事又乖張,極不得人心。”


    賈璉費心思量,說道:“到年底也沒多少時日了,臘月底關外莊子總能送些出息來。”


    王熙鳳乜斜平兒一眼,笑道:“如今還在服,你二爺便是在家中又有何用?”


    王夫人臥病不能掌家,家中內外大小事宜便都落在探春頭上。三姑娘雖是個爽利性子,卻差在年歲上,甫一接手內外家務事,不免有些忙手忙腳。


    因是這日略略用了晚飯,賈母便將鳳姐兒叫到跟前兒,說道:“如今太太病著,探丫頭終究差著年歲,算算你如今也是兩個月的身子,也不求你勞動,隻求你幫襯著探丫頭拿個主意就好。”


    仔細思忖一番,寶釵便生了暫避鋒芒的心思。


    鳳姐兒聞言便習慣性又要拿金項圈去堵賈璉的嘴,情知璉二爺得了銀錢說不得又去外頭廝混。可念頭一轉,璉二爺出去鬼混,自己個兒不會有樣學樣?又想起那野牛來,鳳姐兒不禁心下一蕩,這開口便轉圜道:“要銀子也不早些說,前腳兒方才買了股子,後腳兒你就來要銀子。”


    平兒臊了個紅臉兒,嗔道:“奶奶自打有了身子真個兒是愈發葷素不忌了。”


    又想起如今王夫人病著,自己得了掌家的差事,那趙姨娘又素來與王夫人不對付,鳳姐兒思量須臾忽而心生一計。


    王熙鳳前些時日隔著簾子看望過兩迴,後來還是老太太發話,說鳳姐兒如今怕是有了身子,不好過了病氣兒,這才免了鳳姐兒探望之事。


    鳳姐兒如數家珍道:“合在一處十來個莊子,那烏進孝、烏進賢兄弟又是人老成精的,不是旱了、就是澇了的,哪一迴給足過孝敬?前幾年加在一處還有個一萬出頭的孝敬,到去年就隻剩下七千兩,我看今年比照去年不少就算不錯了。”


    王熙鳳咯咯咯笑了半晌,觀量著平兒愈發狐疑。論顏色,平兒不比紅玉差些什麽,又是個體貼周到的,那野牛怎麽就不動心思?莫非是在家中吃飽了?


    眼看臨近晚飯,主仆二人說了會子閑話兒便往榮慶堂而來。到得內中一直不見王夫人行跡,待薛姨媽與寶釵來了,方才得知原來王夫人病情反複。


    鳳姐兒咯咯咯笑了半晌,意味深長道:“不得人心自有不得人心的用法,就看探丫頭如何用了。”


    自打那日聞聽小皇子沒了,王夫人便一直臥病在床,府中太醫診治過幾迴,神神鬼鬼說了一通,說來說去不過是心病罷了。


    當下撂下略略數語,猴兒也似急急忙忙而去。


    賈璉卻笑道:“七千兩也夠花用了。我最近手頭緊,你那裏若有富餘的先拆借我個幾百兩,待關外莊子孝敬到了我再給你補上。”


    探春心下大定,又由衷謝過了鳳姐兒。


    隻是不拘是頭麵首飾、胭脂水粉亦或者是那美酒佳肴,總要銀子支撐,今兒賈璉小意溫存本道從鳳姐兒處哄些銀子花用,不料還不曾張口便被鳳姐兒堵住了嘴。


    探春頓時感動不已,過來扯著鳳姐兒道:“鳳姐姐,那怎麽好?”


    鳳姐兒道:“旁人問起,你就說是我的主意不就成了。”


    待各自散去,探春便與鳳姐兒一道去了其院兒中。二人落座炕頭,探春這才歎息著說道:“虧得老祖宗發了話,不然這外頭事我實在不知,下頭人問起來一時間竟沒了主意。”


    鳳姐兒道:“你不過是不熟悉罷了,家中事務又能有多繁雜?等伱熟悉了就好了。”


    鳳姐兒心下對探春並無成見,反倒樂見其成,因是笑道:“老祖宗這話就過了,本就是動動嘴的事兒,哪裏就勞動了?往後探丫頭有事兒拿不定主意,隻管來問我就是。”


    賈母情知王夫人就指望著元春生下皇子來,好引為依仗,不料小皇子沒站住,灰心喪氣之餘不免生了心病。


    探春頷首,愁眉苦臉。


    鳳姐兒就道:“有什麽不好的?下頭那些丫鬟、婆子,給點兒顏色就能開染坊,趙國基家的去了園子裏,說不得還能狠狠煞一煞歪風邪氣。”


    薛姨媽、寶釵瞧在眼裏,前者欲言又止,又與寶釵對視一眼,頓時心下好生憋悶。王夫人原本內定了寶釵在一旁協理,如今王夫人這一病,寶釵頓時沒了撐腰的。現下老太太又開了口,雖隻是暫時的,可卻成了鳳姐兒掌家、探春管家,寶釵此時再過去指指點點隻怕不合適。


    鳳姐兒便道:“要我說,探丫頭雖說一片公心,可未免太過謹小慎微。園子裏差事那般多,隨便尋個差事打發了就是。”


    二人彼此對視眨眨眼,頓時又笑將起來。


    賈璉心道有門兒,趕忙賠笑道:“此番卻是不湊巧了,要不先拿兩個金項圈抵了去?”


    鳳姐兒四下觀量一眼,壓低聲音道:“我也不求你旁的,隻求你仔細看顧著廚房,免得被人在飲食裏做了手腳。”


    探春茫然不解,鳳姐兒捧著小腹道:“若不是我聽了信兒,隻怕如今還沒有身子呢。”


    探春悚然而驚,頓時瞠目惱道:“豈有此理!鳳姐姐放心,我明兒便尋了妥帖人手去廚房看著,定不會讓人害了你。”


    鳳姐兒笑道:“那往後就得拜托三姑娘了。”


    探春連道不敢,又盤桓了半晌方才離去。


    出得鳳姐兒院兒,冷風一吹,探春頓時心下清明起來。太太早前掌家,各處管事兒的婆子多是太太的陪房,這般情形下還能有人尋機送來避子湯,幕後之人是誰不言而明!


    鳳姐姐與她親善,先前隻道鳳姐姐一片好心,如今想來,隻怕內中防著太太更多一些。


    不拘如何,探春領了鳳姐兒情分,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有人暗害了鳳姐兒。因是打定主意,來日須得盡快將妥帖人手安插進廚房裏。


    一路進大觀園迴返秋爽齋,方才褪下大衣裳落座,茶水也不曾喝上一口,便有婆子來迴話:“姨娘來了!”


    話音落下,過不多時那趙姨娘便風風火火入得內中。


    趙姨娘掛了臉子,停步瞪了探春一眼,隨即氣哼哼落座。身形雖是正著的,頭卻別過去,哼了一聲也不瞧探春。


    侍書、翠墨彼此觀量一眼,頓時噤聲不言,隻緊忙上前奉了茶水。


    探春耐著性子道:“這是誰招惹了姨娘?”


    趙姨娘氣急而笑,說道:“誰招惹我?還能有誰!外頭都道我親閨女管了家,總要給你舅舅謀些好處。如今好處沒撈著,反倒惹了一身閑話。那外頭的婆子都道三丫頭隻認嫡母不認生母,還說三姑娘的舅舅是王大人……你,你讓你舅舅怎麽想?”


    探春聽罷心中好一陣腹誹,麵上卻笑道:“姨娘原是為此事來的,這倒是巧了。”


    趙姨娘隻冷哼一聲也不言語。


    探春就道:“前些時日我才管家,不好胡亂安插人手。如今倒是熟稔了,姨娘就是不來尋我,我也要去尋姨娘呢。”


    趙姨娘眼珠轉動,趕忙轉過身子看向探春:“怎麽說?”


    探春就道:“舅舅那頭我不好安排,還是先讓他跟著環哥兒,姨娘也知,家裏頭的差事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隨意安插隻怕難以服眾。不過舅母那邊廂,倒是能在園子裏安排個差事。”


    趙姨娘聽了前半截麵上就冷了,待探春說完便狐疑道:“莫不是灑掃?”


    “怎能是灑掃?”探春說道:“這下頭的婆子多有懈怠的,我便想著讓舅母四下巡視著,但有那作奸犯科、簡慢懈怠、飲酒賭博的,撞見一起便抓一起,視大小輕重,或罰月例,或趕出府去。”


    趙姨娘眨眨眼,暗忖這差事有權啊,頓時眉開眼笑道:“誒唷,這可是好差事……就是,實在沒什麽油水。”


    探春道:“總要一步步來,如今就算讓舅母去管賬,她也得能管得了算啊。”


    趙姨娘一琢磨也是,趕忙頷首:“是這個理兒……到底是我腸子裏爬出來的,總算向著我一迴。三丫頭,那這差事何時能落下?”


    探春道:“明兒一早讓舅母來議事廳。”


    “好好好。”趙姨娘長出一口氣,喜得豁然而起:“你先歇著,我須得趕緊去跟你舅母言語一聲兒去。”


    說罷竟笑著快步而去。


    探春看著其身形遠去,不禁暗自搖頭不已。那趙國基家的也是個眼皮子淺的,能為不見得有多少,偏最愛挑刺。讓其日夜巡視抓那些奸滑婆子倒是正好,也算是物盡其用。


    轉過天來,趙國基家的走馬上任,得了一身裏外三新,隨即趾高氣揚巡視起來。晌午時便在小廚房裏揪了柳嫂子的錯漏,說起克扣主子食材,中飽私囊。當下扯了柳嫂子往探春跟前分辨,探春秉公處置,當下罰了柳嫂子三月月錢,一時間小廚房裏人人自危,再不敢明目張膽克扣。


    探春又將罰沒的月例分與趙國基家的一吊錢,惹得趙國基家的笑得合不攏嘴,下晌時趙姨娘就笑吟吟尋過來給探春送了一雙繡花鞋。


    探春頓時哭笑不得,卻也覺著趙國基家的果然好用。當下又將與柳嫂子不對付的秦顯家的調去小廚房,料定這二人鬥將起來定然不肯露出破綻,往後莫說是暗害鳳姐兒,隻怕連克扣都不敢了。


    匆匆幾日,果然如探春所料,點算賬目小廚房開銷非但不曾增多,反倒儉省了些許。探春暗暗鬆了口氣,又悄然將個妥帖的婆子打發去看東角門,心下琢磨著得空知會儉四哥一聲兒,也好讓其進來與二姐姐相會。


    奈何這陣子李惟儉又忙碌起來,竟一連數日不曾登門。


    轉眼到得這天,一早兒探春方才處置過家事,又來尋鳳姐兒問事兒,姑嫂二人正說話間便有丫鬟來迴話:“三姑娘,胡大人家中車馬來了。”


    探春緊忙起身問道:“張宜人不曾來吧?”


    丫鬟道:“張宜人不曾來,隻打發了家中哥兒來接林姑娘,如今二爺正招待著呢。”


    一旁的鳳姐兒就笑道:“可憐林妹妹,如今好歹有了門幹親。探丫頭快去忙吧。”


    探春應下,緊忙叫過丫鬟去告知黛玉,又往榮慶堂而來。


    往胡家小住之事早已定下,前兩日黛玉便拾掇了物件兒,如今得了信兒,便領著紫鵑、雪雁兩個丫鬟往榮慶堂來。


    到得內中,眼見一眾金釵來了大半,賈母便招手將黛玉攬在懷中,囑咐道:“玉兒既認了幹親,也不好總不走動。這迴去小住幾日就迴來,可不能待久了,不然我可想得慌。”


    黛玉笑著應下,說道:“我也舍不得外祖母呢。”


    賈母情知黛玉素來知禮,因是也不消多與其交代,隻尋了紫鵑、雪雁仔細吩咐照料黛玉飲食起居。


    想著不過幾日黛玉便能迴轉,賈母說過半晌便打發探春去送黛玉。此時湘雲也在,便也一道兒往外送黛玉。


    出得榮慶堂來,湘雲不由得豔羨道:“林妹妹真好,如今又有郡主為閨中密友,又得了一門幹親。”


    黛玉笑道:“哪裏就能讓你羨慕了?”


    “就是羨慕,”強嘴一句,湘雲轉動眼珠又道:“林妹妹幾時迴來?”


    黛玉笑著停步,探手點了下湘雲的額頭:“心裏頭記著呢,趕在你生兒前一準兒迴來,總少不了一份兒賀禮。”


    湘雲頓時嬉笑道:“記得就好,記得就好,不然我可就虧了。”


    一旁的探春打趣道:“雲丫頭與其記掛著咱們送什麽,不如想想儉四哥這迴送什麽呢。”


    湘雲吃吃笑將起來,道:“怎麽說起儉四哥來?大家過生兒,哪一迴儉四哥少送了?”


    有丫鬟湊趣道:“雲姑娘,這迴可不一樣呢。”


    是不一樣,此番可是二人下過小聘後湘雲的頭一個生日,想來李惟儉定然比以往用心。


    說話間到得儀門,一眾姊妹駐足,目送黛玉領著兩個丫鬟出了儀門,須臾後便上了胡家的馬車。


    自外書房裏出來個少年,瞧著與儉四哥年歲相當,樣貌尋常卻一身儒雅,與賈璉拱手道別後,旋即騎了駿馬,引著馬車自角門出了去。


    送過黛玉,迴返時湘雲有感道:“方才送過了林妹妹,心下明知不幾日便迴返,可總覺的咱們姊妹往後歡聚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了。”


    探春略略蹙了眉頭,暗忖如今大家年歲漸長,湘雲已然定了親事,可不就是相聚無多?她情竇初開,偏不知來日前程,未免心下多了幾分惆悵。


    此時就聽丫鬟映雪道:“雲姑娘定下了,不用多說。旁的姑娘倒是能學寶姑娘,也好在家中多留幾年。”


    湘雲頓時樂不可支,道:“迴頭兒寶姐姐若是知道你這般打趣她,定與你沒完。”


    探春麵上陪著笑,心下極不以為然。前番與寶釵生了間隙,探春恨得咬牙切齒,巴不得寶釵趕緊尋了人家嫁了呢。奈何薛家一門心思攀附賈家,寶釵更是咬著寶玉不鬆口。


    偏寶玉又三兩日便要去櫳翠庵尋妙玉一迴。探春與那妙玉接觸不多,情知其人是個孤僻清高的,卻勝在並無旁的壞心思。因是探春不由得心下一動,若撮合了寶二哥與妙玉,說不得順勢能將薛家趕走呢!


    正思量間,忽而見前頭婆子急急尋來。


    探春蹙眉問道:“何事?”


    婆子欲言又止,到底還是說道:“後頭薛家少奶奶與碧蓮姑娘鬧了起來。”


    “啊?”


    探春頓時愈發氣惱,單是薛家賴著不走也就罷了,連薛蟠娶親都要在賈家操辦。那進門的夏金桂更是個眼皮子淺的,三天兩頭鬧一迴,攪得家中雞犬不寧。


    素日裏這等事兒自有薛姨媽與寶釵料理,不知為何這婆子偏要來尋自己。探春轉念一想,若果然與那夏金桂鬧得紅了臉兒,薛家哪裏還有臉麵繼續賴著不走?


    因是轉口便道:“好生生的怎地又鬧了起來?我去瞧瞧,如今太太正病著,可不好攪擾了。”


    當下領著丫鬟、婆子,與湘雲道別一聲,快步便往東北上小院兒尋去。


    卻說這日寶釵又去內府股子交易所,薛姨媽也去了王夫人處探視。夏金桂無事,又因薛蟠久出不歸,不免心氣兒就有些不對。


    自打薛蟠外出行商,每日家夏金桂總尋了碧蓮磋磨。碧蓮念著夏金桂是奶奶,也不好還嘴,隻得去求寶釵。其後寶釵便尋了個由頭將碧蓮要到房裏。


    夏金桂隻道碧蓮是個好磋磨的,這日又喚了碧蓮來房裏問話,不料那碧蓮表麵榮順,性子卻不是個逆來順受的。


    夏金桂冷言冷語半晌,碧蓮憋悶至極,忍不住便反唇相譏。


    夏金桂當即怔住,一旁的寶蟾頓時火上澆油道:“反了反了!你竟這般與奶奶迴話!”


    夏金桂本就心氣兒不順,當即豁然而起,尋了雞毛撣子便要來責打:“下作小蹄子竟敢還嘴,看我今兒不打死你!”


    碧蓮挨了兩下,隻道夏金桂出了氣便會停手,不料夏金桂打起來沒完,碧蓮頓時也急了,尋機搶了雞毛撣子叫道:“好叫奶奶知道,我雖是下賤之身,卻也是大爺聘迴來的!”


    這妾室分作貴妾、良妾、賤妾,如趙姨娘那般的家生子出身,算作賤妾。碧蓮雖自小被父母賣了,可鴇母卻當做了女兒在養,因是一直都是良籍。薛姨媽為薛蟠尋屋裏人時,可是正兒八經下過聘金擺過酒的。


    說句不好聽的,若夏金桂驟然過世,碧蓮可是有機會升級少奶奶的。


    這話不說則罷,一說出來那夏金桂更惱:“好淫婦!你還有理了?給我打,打死她算我的!”


    寶蟾得了吩咐,上來便與碧蓮撕打在了一處,奈何二人差著年歲,寶蟾眼看著逐漸不支。


    夏金桂惡從心頭起,抄起賞瓶便往碧蓮頭上砸去。


    稀裏嘩啦,賞瓶破碎,碧蓮頭破血流,吭也沒吭一聲兒便仰麵栽倒。


    寶蟾方才吃了虧,兀自撒氣一般上前踹了兩腳,其後才覺不對。眼見地上沁出一汪血跡,寶蟾頓時駭然道:“奶奶,不好了,人……人怕是沒了!”


    夏金桂頓時唬了一跳,這會子也後怕起來。若賤妾也就罷了,打死了不過賠些銀子了事。毆死良妾,那可是要償命的!


    當下緊忙打發小舍兒去叫太醫,一邊廂又與寶蟾對了話,隻道是碧蓮手腳不幹淨,被其覺察出來又撒潑抵賴。


    東北上小院兒鬧出這般動靜來,早被大觀園左近的丫鬟、婆子聽了去。因著薛家一直小恩小惠的籠絡賈家下人,是以當下便有婆子急忙往王夫人院兒去告知薛姨媽。


    薛姨媽聽得心焦不已,緊忙辭別了王夫人快步往自家而來,入得內中便見碧蓮人事不省、生死不知,頓時唬了薛姨媽一跳。


    “這……這……怎麽就鬧成這樣兒?”


    夏金桂半是演戲,半是擔驚受怕,哭哭啼啼道:“我那金嵌寶四季花鈿兒不見了,寶蟾說許是被碧蓮拿去用了,我叫她來問話,她抵死耍賴不說,還反過來與我廝打。寶蟾來幫手,不想扭打時碰了花瓶……”


    薛姨媽眼看那碎了一地的花瓶,心下哪裏肯信?


    就聽夏金桂又道:“這個家我如今是待不下去了,待大爺迴來,隻管一封文書將我休了去。我自帶了嫁妝迴去奉養母親,往後再也不嫁。”


    薛姨媽眨眨眼,頓時過來勸說。和離、休棄也就罷了,那嫁妝都被薛家占用了,如今哪裏還拿得出?因是心下再不待見夏金桂,這會子也隻能好言相勸。


    不多時太醫先至,緊忙探了鼻息施救,隨即探春領著丫鬟、婆子也進得小院兒裏。


    探春本道是尋常撕打,眼見內中血肉模糊,唬得頓時變了臉色。


    薛姨媽麵上尷尬,隻得將夏金桂所說原樣複述。探春卻道:“如今隻求著碧蓮福大命大,若果然出了人命官司,說不得就得往順天府衙門走一遭了。”


    “不至於,不至於。”薛姨媽說罷,趕忙去問王太醫。


    王太醫含糊其辭一番,隻說先裹了傷口,用上幾副藥再說旁的。


    探春沒再多說,轉頭領著丫鬟婆子而去。待到得這日下晌,寶姐姐方才迴返榮府便聽聞了此事。


    饒是寶姐姐心性沉穩,這會子也難免急了。瞧過碧蓮後,轉頭便尋了夏金桂,冷聲道:“嫂子再鬧下去,這榮府可就容不得咱們了!”


    夏金桂自知此番有些過了,是以此番難得沒還嘴。


    寶釵又道:“出了此事,嫂子不好再待下去,薛家在京師另有房產,嫂子盡早擇一處搬走吧。”


    夏金桂本要出言抵賴,可對上寶姐姐那清冷的眸子,頓時又將話咽了迴去。她心下也知,如今薛家攀附著賈家,若賈家果然惡了薛家,隻怕來日再沒好果子吃。因是唯唯應下,隻道:“也好,過兩日我就搬走。”


    寶釵沒再多言,轉頭迴了房。夏金桂氣惱一陣,忽而又想開了。搬出去住也好,一則頭上沒了婆婆、小姑子,二則……說不得還能與那位薛家二爺見上一見呢。


    ……………………………………………………


    卻說這日黛玉進得胡家宅邸,前後不過兩進宅子,胡廷遠又在正房一側單留出一處繡樓供黛玉居停。


    白日裏見過了兩位書呆子兄長,黛玉便一直隨在幹娘張宜人左近。


    此時未時已過,娘倆落座閨房裏,張宜人一邊廂做著女紅,一邊廂說道:“家中比不得榮府,一應飲食隻怕要怠慢了玉兒。”


    黛玉緊忙搖頭笑道:“幹娘說這些就外道了,我也不是什麽金貴人,素日裏飲食都是尋常,幹娘、幹爹都吃得,我又如何吃不得?”


    張宜人膝下兩子,偏生沒有女兒,因是瞧著黛玉愈發親近。笑道:“話是這般說,可你那藥膳可不能短了。昨兒你二哥就去采買了一番,保準夠玉兒這幾日食用的。”


    黛玉心下感念,紅了眼圈兒道:“幹娘何必如此?短個三五日的,也不當緊。”


    張宜人正要開口,便有丫鬟來報:“夫人,外頭來了竟陵伯的家眷,說是來看望林姑娘。”


    “哦?”張宜人與黛玉緊忙下得繡樓,迎到二門前,便見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指點著仆役將大大小小的箱籠搬將下來。


    黛玉掃量一眼,隨即驚喜道:“琴丫頭,怎麽是你?”


    寶琴轉過身形來,先與張宜人見過禮,這才笑吟吟看著黛玉道:“可不就是我?四哥哥怕林姐姐吃用不慣,因是打發我尋了一些吃食、物件兒裝了一車送了過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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