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自王府角門入內,徑直到得儀門前方才停下。早有女官迎將上來,小太監緊忙撂下凳子,便見簾櫳挑開,先行下來個丫鬟,繼而才扶著一襲銀狐外氅的黛玉行將下來。


    有嬤嬤上來迎了笑道:“林姑娘快來,郡主一早兒就盼著姑娘了,若不是攔著,隻怕要迎出府來呢。”


    黛玉笑著道:“可不好勞煩郡主來迎,那咱們快走吧。哦,是了,此番我還帶了禮物來。”


    說話間便見紫鵑指揮著兩個小太監自馬車後卸下一台自行車來。


    那女官也是個有見識的,訝然道:“這車子倒是別致,先前王爺也送了郡主一台,奈何上下車實在不雅,郡主騎了兩迴就不騎了。”


    黛玉笑道:“還有這等事兒?這倒是巧了,那廠子本是二嫂子的營生,早幾日試著造了這麽一台,也不知得不得用,幹脆讓我借花獻佛送了過來。”


    女官笑道:“郡主定然歡喜的。”


    當下再不多言,女官引著黛玉入內,後頭自有小太監將那車子推了進來。方才過了二重儀門,便見披著金紅緞麵出風毛鬥篷郡主跑了出來,其後還綴著兩個上氣不接下氣的小丫鬟。


    黛玉正要屈身一福,身形方才蹲踞了,便被李夢卿一把扯住,小郡主咯咯笑道:“你可算是來了,園子裏的臘梅開得正好,一會子咱們先去賞梅……咦?哪兒來的車子?”


    黛玉笑道:“總得郡主好處,我總要迴贈一二……”說著又噗嗤一笑:“……說來也是借花獻佛,那自行車廠子本就是二嫂子的營生。”


    十來個太監、女官急急往這邊廂奔來。黛玉因坐在後座,仰倒時背脊被那花叢支撐了,因是摔得不重。她扭頭去看李夢卿,卻見其竟大頭朝下紮進了花叢裏,如今兩腿正四下亂蹬哇哇大叫。


    李夢卿揉著腦門惱道:“哪個混賬亂丟鵝卵石,虧得我技高一籌,不然定會一頭紮進湖裏。”


    女官哪裏肯聽:“郡主莫管了,次妃素日裏和善,這下頭的奴才眼裏怕是愈發沒有主子了。此番險些害了郡主,不能不罰!”


    李夢卿眨眨眼,忽而麵上一變:“罵一通就是了,不用打板子。”


    黛玉愈發哭笑不得,暗忖也就是忠勇王才會將郡主寵成這般吧?


    自行車被小太監推走了,任憑李夢卿如何求告也無用。沮喪的李夢卿隻得與黛玉往迴步行。


    黛玉蹙眉道:“我無恙,倒是你……額頭碰了這般大個包,一會子怎麽與王爺交代?”


    她自小沒了母妃,又得忠勇王寵溺,許是瘋玩慣了,因是比之旁的大家閨秀更擅運動。那車把不過歪斜兩下,兩腳略略點地支撐了,隨即便騎行起來。


    李夢卿卻嬉笑著渾不在意道:“父王早就習慣了,不過是責罵一通,又不會真個兒動手打我。林妹妹放心,我身子骨結實著呢,去年從樹上掉下來養了兩天就好了。”


    黛玉張口正要再說,就見李夢卿頂著額頭的青包笑道:“你我相交貴在真心,你可別學著那些人一般總是奉承著。”


    黛玉卻知,尋常宗室貴女又豈會與人講道理?如李夢卿這般的的確少見。


    李夢卿直勾勾盯著那彎梁自行車,撇下黛玉兩步上前自小太監手中搶過,躍躍欲試道:“你是不知,父王早前送了我一台,我不過騎了兩迴,父王便說不雅,幹脆就將那車子鎖了起來。”


    女官滿麵寒霜,冷聲道:“去查!查不出來,今日打掃園子的一並四十大板!”


    騎行一會子,李夢卿愈發順手,幹脆單腿一撐停在黛玉身前,笑嘻嘻指了指後頭的車架子道:“你上來,我帶你一段試試。”


    黛玉在後頭被晃得身形不穩,隻得攬了郡主腰肢,郡主適應一陣,騎行得愈發順暢,於是便載著黛玉在園子裏繞行起來。


    “嗯。”黛玉應下,說道:“二嫂子此番本要請郡主做個廣告呢。”


    “哇——”


    黛玉後怕道:“虧得伱沒大事,不然我還不知如何自責呢。”


    李夢卿癟了癟嘴,也不多言,瞥見黛玉趕忙湊過來扯了其手道:“林妹妹無恙?”


    黛玉慌了手腳,隻死死扯住李夢卿,隨即二人一頭紮進了花叢裏。


    當下二人往後頭花園而去,進得四進院時被門檻攔住去路,李夢卿也不用人幫,抬了車把便要將車子抬過去,嚇得後頭女官趕忙上前抬了車座。


    因著有些時日不曾見李惟儉了,黛玉心下不禁遐想,也不知何時與儉四哥也騎上一迴車子,而後無拘無束地在天地間徜徉。


    “快救郡主!”


    說話間猛然一蹬,車把歪歪扭扭一陣,唬得女官與小太監緊忙一左一右護持了,最終不迭聲道:“郡主小心些啊!”


    須臾光景進得園子裏,遙遙便見幾個貴女在一處亭台遙遙招手。李夢卿隨意擺了擺手,嚷道:“你們先耍會子,我帶林妹妹騎一陣!”


    “廣而告之,讓外頭都知道知道有自行車這迴事兒。”


    李夢卿便道:“你送我物件兒,我方才卻拖累了你,再如何也怪不到你身上。”


    三進院廣闊,李夢卿騎著自行車繞圈而行,時不時自花木間穿行而過,直把黛玉看得心生豔羨。


    李夢卿卻笑著不領情:“快閃開,我能行的!”


    “郡主!”


    女官與小太監卻如臨大敵,四下快步而行,每每攔在犄角處,生怕郡主一個不小心再撞了。


    黛玉撩動外氅,輕輕坐在後架上,李夢卿費力蹬地半晌,這才歪歪扭扭將車子騎起來。


    “廣告?”


    說話間跨步上車,單腳蹬地試了試,歡喜道:“這一台剛剛好,那梅花一時半會也不會敗了,我先試試。”


    冷風撲麵,李夢卿卻渾不在意,隻一個勁兒‘咯咯咯’的笑著。黛玉起初還小心翼翼,如今見果然平穩,便也放開了心緒,一隻手扯著小郡主,似泣非泣的眸子笑吟吟觀量著眼前飛速逝去的景致。


    李夢卿轉動眼珠道:“也是,那不如咱們去園子裏耍頑一陣。”


    李夢卿一聲驚唿,引得黛玉瞬間迴神,繼而車子顛簸一下,扭頭便朝著一旁枯敗的花叢紮去。


    黛玉笑著嗔道:“明明比我還小些,偏要叫我林妹妹。”


    小郡主笑容極富感染,黛玉心下原本顧忌頗多,卻在那笑容下頓時將心緒拋下,隻笑道:“好是好,隻是此處太過逼仄。”


    黛玉起得身形,太監、女官也到了近前,七手八腳好不容易才將李夢卿自花叢裏拔了出來。黛玉定睛觀量,便見李夢卿麵頰上刮了兩條血痕,額頭還多了個青包。


    李夢卿眯眼笑著觀量黛玉道:“你如今沒我高了,可不就成了妹妹?莫說了,你上來。”


    稀裏嘩啦——


    “原來如此——”李夢卿蹙眉思量,忽而合掌跳腳笑道:“——小事一樁!改明兒我也起個社,就叫……唔,騎行社!嘻嘻,到時一準兒有那心思不正的買了自行車湊上前來。”


    黛玉便道:“郡主也不用如此的。”


    李夢卿卻道:“順手為之,反正我也喜歡那車子。”說到此節,李夢卿忽而斂去笑意,蹙眉嘟嘴,滿臉的不高興。


    “這是想起什麽了?”黛玉停步問道。


    此人二人正停在小徑彎角,兩邊都是紅豔豔的紅梅。李夢卿抬手彎了一支紅梅道:“隻怕我也快活不了幾年了——昨兒次妃又與父王說起我的婚事。”


    黛玉便勸慰道:“婚喪嫁娶,生為女子總要有這麽一遭的。”頓了頓,又道:“且郡主來日是招儀賓,府中還不是你來做主?”


    李夢卿愁眉不展道:“雖是這般說,可心下還是空落落的。”說話間抬眼瞥了黛玉一眼。


    有些話李夢卿不好說出來,昨兒夜裏次妃又埋怨嘮叨了一遭,因著的還是那李惟儉。李夢卿隻遙遙見過一迴,如今連模樣都記不清了,偏生每每提及婚事便繞不過去這位新晉的李伯爺。


    年少有為,有陶朱之能,為人又沉穩,這些誇讚的話次妃也不知提及了多少迴,聽得李夢卿耳朵都快起繭子了。昨兒又偶然聽聞,那位李伯爺婚事早已定下,說是已故林鹽司上書求肯了皇伯父,隻待眼前這位閨中密友除服後便會降下賜婚旨意來。


    李夢卿心緒來得快,去得更快,忽而便笑道:“莫說我了,倒是林妹妹好事將近呢。”


    黛玉眨眨眼,不明所以道:“哪裏來的好事兒?”


    “連我都瞞著?昨兒聽次妃說了一嘴,隻怕過幾個月林妹妹就要得了賜婚旨意呢。”


    黛玉便笑道:“這等事我如何好說出口?再說也不是有意瞞著,實在是——”


    李夢卿擺手道:“知道知道,父王說了,是怕有人吃絕戶……額,我不是有意的。”


    黛玉展顏笑道:“林家大房隻剩我一個孤女,可不就成了絕戶?郡主又不曾說錯。”


    李夢卿性子爽利,見黛玉不在意,她自己也就不在意,因是咯咯笑了一陣才道:“瞞了我許久,虧我前頭還想著為你物色如意郎君呢。”


    黛玉掩口笑道:“郡主自己個兒愁得不行,偏要還想著我,我可要先謝過了。”


    李夢卿笑著搖頭:“不一樣的。”


    的確不一樣,黛玉這等貴女,又有林如海遺留的政治資源,才俊之士定會趨之若鶩;反觀李夢卿就少了許多選擇——誰也不想為了個儀賓就搭上自己個兒的前程。


    李夢卿一句帶過,玩味著看向黛玉,扯了其手兒道:“李伯爺早年寄居榮府,想來林妹妹定然是見過的。”


    心頭晃過初見時情形,黛玉心緒莫名,便笑著頷首。


    李夢卿又催問道:“都說李伯爺少年老成,他私下是不是也是一本正經的老古董?”


    “老古董?”黛玉眨了眨眼,暗忖:儉四哥哪裏跟老古董沾邊了?二人起初相處起來,儉四哥還是一副溫厚兄長模樣,也知曉黛玉心思。待如今愈發熟稔,不免便露出性子裏的詼諧來。


    因是她歪頭笑道:“可不是老古董呢,前些時日告假在家,我還道他是病了,不想丫鬟來說,他竟看了半個時辰釘馬掌,這才誤了坐衙時辰。”


    “哈?”李夢卿心下莫名,鬧不清楚那釘馬掌有何好瞧的。


    黛玉又道:“去年還說要用綢布縫個大風箏,而後從高處跳下,如此便能如鳥兒一般滑翔了。虧得丫鬟們攔著,不然說不得他還真就跳了。”


    “哈哈哈——”李夢卿拍著大腿爽朗大笑。心下愈發覺著那位李伯爺有趣……大風箏啊,她也想跳一遭,就是父王一準兒不讓。


    李夢卿笑過了,瞧著黛玉眼中的光彩,不禁羨慕道:“如此說來,林妹妹與李伯爺也是兩情相悅了,真真兒是羨煞旁人。”


    黛玉笑著沒言語,想起李惟儉來心下滿是熨帖。


    此時就聽李夢卿又道:“不過我聽聞李伯爺好似有些……貪花好色?才多大年紀,家裏姨娘就數不過來了。”


    黛玉笑著解釋道:“哪裏就數不過來了?他顧念舊情,那幾個多是一直隨著他的丫鬟。隻一個姨娘,還是機緣巧合納進家門的。”


    “那也不少了,林妹妹就不曾吃醋?”


    吃醋?黛玉忽而想起了寶琴來。不過自打寶琴進了伯府,好似儉四哥心下的漣漪也逐漸平緩起來,如今又是對自己一心一意的。


    因是她便說道:“勳貴人家,多幾個姬妾也是尋常。再者,隻要她心中有我,我又何必管著他?”


    李夢卿癟嘴道:“你倒是想得開。哎,我就算想要想得開,隻怕父王也不肯呢。”


    黛玉眼珠轉動戲謔道:“郡主春心萌動,莫非也有了意中人不成?”


    “討打!”


    兩女頓時鬧作一團,好半晌才以黛玉求饒告終。二人轉過紅梅往遠處緩步而行,黛玉忽而說道:“是了,過幾日我要去幹娘家中小住幾日。”


    “給事中胡大人家中?”李夢卿撇嘴道:“妹妹那兩個兄長一個賽一個的書呆子,無趣得很。”


    黛玉笑著沒應聲,想著脫離王夫人掌控,心下便說不出的快意。


    ……………………………………………………


    平兒掀開窗簾,目視著李惟儉與巡城兵馬使在衙門前彼此拱手告別,旋即往馬車這邊廂行來。


    不待李惟儉登車,平兒緊忙挑開了簾櫳來:“儉四爺。”


    “嗯。”李惟儉應了一聲,貓腰進得內中,抄起手爐大馬金刀落座,隨即笑道:“巡城兵馬司不富裕,不過也下了百台訂單,迴頭兒與你們奶奶說了,得空往城南南貨鋪子走一遭觀照觀照。”


    平兒心知肚明,定是儉四爺與那位兵馬使有了勾兌。當即笑著應下道:“還得是儉四爺出馬,早前我們奶奶愁的什麽也似的,這迴定然放心了。”


    李惟儉笑著應下,平兒又趕忙抄起茶壺來為李惟儉倒了一盞溫熱茶水。待李惟儉呷過一口,平兒又道:“險些忘了,今兒一早奶奶自老太太處得了信兒,說是張宜人下了帖子,邀著林姑娘去其家中小住。老太太早就準了,說是過幾日便送林姑娘過去。”


    李惟儉頓時暗自鬆了口氣,麵上卻故作訝然道:“還有這等事兒?”


    平兒看破不說破,隻道:“林姑娘認了幹親,這總要上門走動一番,我出門時三姑娘還領著人往庫房去尋賀禮呢。”


    王熙鳳早知李惟儉與黛玉之間的貓膩,她雖不曾漏過口風,可與平兒朝夕相伴,平兒又是個伶俐的,又如何看不出此中內情?


    李惟儉不想提及此事,轉口便道:“平姑娘這陣子受累了,說不得年關時二嫂子要給平姑娘包個大紅包呢。”


    平兒笑道:“我們奶奶銀錢上素來爽利,也不用年節,如今私下裏就沒少貼補我呢。”


    這倒是真的,王熙鳳自打得了暖棚營生後再不差錢,雖銀錢給的不多,可隔三差五總送平兒一些頭麵、胭脂水粉,如今衣著打扮上便是趙姨娘也沒平兒體麵。


    李惟儉笑道:“我多嘴了,二嫂子果然大氣。”口中這般說著,掃量一眼平兒的麵容,李惟儉心下犯難。


    這鳳姐兒前頭自己個兒送上門也就罷了,如今偏要他拉平兒下水。他李惟儉雖說不算個好人,可也沒壞的那般徹底。這等勾搭良家的事兒,實在有些別扭。


    王熙鳳如今胃口極佳,料想必是孕早期,李惟儉就想不明白了,鳳姐兒求仁得仁,那爵位眼看也要落在賈璉頭上,非要讓他拉平兒下水為的又是哪般?


    既然心下別扭,李惟儉幹脆也不強求了,隻待往後與鳳姐兒獨處時再商議此事。


    此時天色過午,車馬自外城過了宣武門往內城而去,臨近西單牌樓,忽而車馬陡然停將下來。


    李惟儉心下納罕,挑開車簾觀量,便見丁如鬆兜轉駿馬過來道:“老爺,前頭有人攔住去路,送了帖子,說是請老爺一會。”


    說話間丁如鬆奉上帖子,李惟儉納罕著接過,展開來卻見帖子裏字跡寥寥,隻寫著‘長樂居士’四個字。


    李惟儉看罷蹙眉不已,平兒略略瞥了一眼,緊忙道:“儉四爺若有事兒,單將我放下就好。如今外頭也有人力車——”


    卻見李惟儉搖了搖頭,深深吸了口氣。


    長樂居士……東宮又名長樂宮,這欲蓋彌彰的名號,除了那位太子還有誰敢這麽自稱?


    隻是李惟儉素來低調,連朝政都避之不及,怎麽就被這位給盯上了?略略思忖,李惟儉頓時恍然。是了,怕是太子拿自己當錢袋子了!這倒是不好處置了。


    平兒盯著麵色變換不停地李惟儉,攥緊了帕子又不敢咋聲,生怕攪擾了儉四爺思緒。忽而就見李惟儉看將過來,低聲說道:“平姑娘可還記得今上生辰?”


    天子生辰便是萬壽節,平兒自然記得,緊忙說道:“八月十九。”


    “哪一年?”


    待平兒說過,李惟儉盤算了下,如今聖人不過四十出頭,且瞧著也不像是個短命的。那太子如今與自己一般年歲,若聖人一直康健,隻怕太子起碼要二十年後才能登基。


    二十年……足夠李惟儉布局了。


    想明此節,李惟儉頓時樂了,幹脆來個假癡不癲,先應付過去再說。


    因是李惟儉掀開簾子,徑直將那帖子丟了出去,冷聲道:“聽都沒聽過,將那人打發了!”


    丁如鬆領命,兜轉迴來到得那攔路之人近前,帖子輕飄飄丟在其腳下,那人還在納罕,跟著便覺披掛之聲襲來。


    啪——


    “啊……”那人捂著臉不解地看向丁如鬆。


    卻見丁如鬆舉起馬鞭道:“滾遠點兒,我家老爺豈是阿貓阿狗就能見的?”


    “你,你可知我是誰?”那人說話不禁尖聲細氣起來。


    丁如鬆心下暗自嘀咕,暗忖麵前這貨色麵白無須的,怎麽瞧怎麽像是哪家的相公。心下膩煩,鞭子又抽打過來:“老子管你是誰?再不滾開,老子就讓你知道知道老子是誰!”


    “啊……好好好,你且等著,我跟你沒完!”


    那人跳著腳指點著丁如鬆,見丁如鬆擰眉又要來打,嚇得扭頭便跑,轉眼便鑽進了人群裏。


    車內的平兒看得瞠目,憂心忡忡看向李惟儉,卻見李惟儉急切催促道:“快走快走,占了便宜不走等著人家叫人啊?”


    待車簾放下,馬車重新開動,眼見李惟儉又蹙眉苦起臉來,平兒實在禁不住好奇,問道:“儉四爺,方才那人——”


    “大麻煩啊。我這小身子板可不敢沾染了,還是能躲就躲吧。”


    平兒欲言又止。


    李惟儉掃了其一眼,笑道:“平姑娘想問我為何不好言好語婉拒了?”


    平兒點頭道:“想來四爺自有思量。”


    李惟儉就道:“要是好言好語能勸得了,我也就不用裝瘋賣傻了。”


    …………………………………………………………


    西單牌樓,青雲樓。


    三層雅間裏,王仁、王兄弟倆愁眉苦臉,相對無言。


    自那日離了榮府,王便四下找尋好友,又托了王子騰的關係尋了兩位禦史,終究上了兩封彈劾奏章。奈何那奏章上去就石沉大海,再也沒了動靜。後來聽聞是都不曾呈上聖人案頭,便被首輔陳宏謀給扣下了。


    王氣得暴跳如雷!你陳宏謀是什麽意思?姓李的可是嚴閣老的得意弟子,陳首輔素來與嚴閣老不合,怎地這會子偏要維護那姓李的?


    天下就沒有不透風的牆,王在家中無能狂怒,轉天便被王子騰得了信兒。當晚王被叫到王子騰跟前兒,待厲聲逼問了情由,王子騰頓時勃然大怒!


    如今什麽情形?自打王子肫告老還鄉,王家便打定了心思要踩著賈家的屍骨重新爬起來。當年王子騰任京營節度使就是因著賈家的保舉,此後一路平步青雲,身上官袍不知沾染了多少賈家親兵的鮮血。


    王子騰素知聖人不是個大度的,心下生怕狡兔死、走狗烹,這才謀算著拜在陳宏謀門下,自軍中抽身謀求入閣。


    當此之際可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被聖人尋了錯漏。偏他這個蠢兒子自以為王家欣欣向榮,得意忘形之下竟去招惹那竟陵伯!


    是,陳宏謀與嚴希堯政見不合,二人在朝堂上鬥得厲害。可那又如何?李惟儉可是財神啊!錯非李惟儉之故,陳宏謀哪裏來的銀錢推行新政?


    此番滅準之戰還不知要靡費多少銀錢,如今國庫早就空了,陳宏謀就指望著李惟儉行那陶朱之能,好讓朝廷再發上一筆呢,此時怎會讓人彈劾了李惟儉?


    王子騰盛怒之下將親兒子王罵了個狗血淋頭,嚇得王灰溜溜在家中老實了十來日,直到今日方才尋機出來遊蕩。


    想到十幾日前光景,王蹙眉道:“這姓李的……還真就無從下手了?”


    王仁瞥了其一眼道:“姓李的萬事不沾,隻一門心思實學造物,我可是聽說姓李的在京師左近連一畝地都不曾置辦下。”


    王撇嘴道:“我若有上千萬的銀子,也瞧不上那點田土。”


    王仁頷首連連:“富可敵國啊。我如今也是納悶,那姓李的素來與人為善,莫說是勳貴人家,早年便是士紳尋其買些股子,姓李的都要好生招待了。二叔如今又位高權重,姓李的哪兒來的脾氣將咱們兄弟趕了出來?”


    王也百思不得其解,好半晌才道:“莫非是因著姑母?”


    王仁撓頭不已,說道:“可他又與鳳姐兒交好,真真兒不知此獠是如何做想的。”


    王歎息一聲道:“罷了,如今咱們是狗咬烏龜無從下口,且容此獠猖狂一陣。待來日……異了主,定有那廝好瞧的。”


    王仁點頭,隨即道:“殿下今兒怎地遲了?”


    正說話間,忽聽得樓下響動,二人緊忙起身,隨即便有衛士入內查看,過得半晌才有個錦衣華服的少年昂首闊步入內。


    兄弟二人不敢怠慢,緊忙上前見禮。


    那少年不過十六、七年歲,生得相貌堂堂,舉手投足自帶一股子貴氣,不待二人問安便笑道:“路上撞見有賣西夷女奴的,倒是瞧了迴西洋景兒。”


    王趕忙請少年落座,笑道:“這市麵上又哪裏有好貨色?殿下若信得過,來日我給殿下物色個上等的。”


    那少年笑著搖頭道:“不過是瞧個稀奇罷了,西夷女子身上一層毛,隻可遠觀不可褻玩啊。”


    王家兄弟頓時附和著笑將起來。


    閑談幾句,少年忽而問道:“上迴說的那股子……可有著落了?”


    王頓時苦著臉拱手道:“迴殿下,學生怕是辦砸了。隻因姑母與那姓李的交惡,學生二人上迴送了門貼,將吃了姓李的閉門羹。”


    “哦?”少年笑道:“這倒是有趣。”


    王仁趕忙將內中情由說了出來,惹得那少年大笑不已:“哈哈,不想李複生竟也是個小肚雞腸的。”


    王仁趕忙道:“這世間又有幾人如殿下一般虛懷若穀?”


    “少拍馬屁,”少年笑著也不在意,說道:“可惜我如今不好出來走動,不然倒是想去竟陵伯府拜會一番。”頓了頓,又意味深長道:“孤……可是對李複生仰慕已久啊。”


    這青雲樓盡數換了玻璃窗,王辦砸了差事不好接茬,正扭頭往外觀量,忽而便瞥見領頭的丁如鬆了。


    他雖不知丁如鬆姓名,卻也知此人如今算是李惟儉的護衛頭子。因是心思轉動,緊忙笑道:“要說殿下是有福之人呢,真真兒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怎麽講?”


    王朝下遙遙一指:“殿下請看,那不就是姓李的車駕?殿下隻消送去帖子,那李複生不就來了?”


    少年頓時意動,略略思量,招手將隨行的太監招來,吩咐道:“你去送帖子,記得要好言相請,萬萬不可怠慢了。”


    太監問道:“殿下用什麽名號?”


    少年道:“便是長樂居士了,料想李複生定能瞧得出來。”


    太監尋了帖子,緊忙一溜煙的下了樓。王家兄弟與少年也不多話,坐定三層往下觀量。便見那太監果然攔住了車駕,帖子交給丁如鬆,那丁如鬆兜轉駿馬到得馬車旁說了會子話兒,須臾兜轉迴來,丟下帖子竟揚起鞭子就抽!


    王家兄弟與那少年瞠目不已,少年不禁說道:“王泉那狗東西莫非送錯了帖子?”


    話音落下,丁如鬆又抽了一鞭子,隔著老遠都能聽見王泉慘叫一聲,隨即撂下狠話扭頭便跑。


    須臾王泉哭喪著臉兒迴了雅間裏,麵對沉著臉兒的少年道:“殿下,那姓李的不識抬舉,說……說……”


    “說什麽?”


    “說什麽長樂居士,阿貓阿狗的少來攪擾!”


    “大膽!”


    “豈有此理!”


    王家兄弟拍案而起,一個個義憤填膺。


    那少年陰沉著臉忽而舒展開來,笑道:“好個假癡不癲……誒?都站起來做什麽?坐下坐下。嗬,竟陵伯這是避孤如蛇蠍啊。”少年好笑著看向王家兄弟:“孤就這般不受人待見嗎?”


    不待王仁開口,那少年便笑道:“都說李複生滑不留手,如今看來果然得了嚴閣老真傳啊。這倒是有趣了……不急,來日方長,總有一日李複生會瞧見孤的誠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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