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淩雲點頭應下。  對於有充足藥劑資源的親傳子弟和內門子弟來說,睡覺並不是必要的,累了隻需要磕一瓶藥就好。  隻有那些窮得買不起藥的低階劍修才需要睡覺這種最低級、最不費錢的休息方式!  不過顧然已經勒令他們去歇著,隨行弟子中自是沒人敢出來加練,都乖乖迴房睡了一覺。  駱淩雲倒是想陽奉陰違,可惜顧然派了兩個南蠻族人來盯著他,一看到他想走就淚眼婆娑地拉著他迴憶他的父親、他的母親、他的祖父祖母乃至於他的列祖列宗。  無奈之下,駱淩雲隻能躺到床上被子蒙頭睡一覺,省得要聽族人講述南蠻族人祖宗十八代抵禦獸潮的血淚史。  本來駱淩雲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可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迴到了熟悉的故裏,他居然很快便睡了過去。  還做了個夢。  他夢見第一次遇見顧然的那一天,他們遇到了突如其來的大潮,顧然讓他們躲好,自己提劍斬殺那些成群結隊湧來的惡獸。  他們擠在擁擠的山洞裏躲避獸潮,隻有好友阿佑能通過狹窄的石縫往外看。他有些緊張地問:“阿佑哥,外麵怎麽樣了?”好友阿佑卻沒有迴答,而是一瞬不瞬地往外看,神色比任何時候都要專注。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傳來一把好聽得像是敲擊在人心尖上的嗓音:“沒事了,你們出來吧,我送你們迴村。”  擋在洞口的大石被人從外麵挪開了。  年少的他抬起頭看去,先是覺得驟然照進洞穴裏的陽光有些刺眼,接著便看到了那個滿身青綠血汙的人。  即使身上沾滿了粘稠而腥臭的惡獸血液,也叫人覺得他如朗朗明月般皎潔無瑕。  “雲弟,我以後想加入南劍宗,你要一起嗎?”  那天晚上好友阿佑這樣問他。  “當然要!”  他聽到自己毫不猶豫地迴答。  駱淩雲猛地從夢中驚醒。  ……怎麽會夢見那麽久以前的事?第8章   獸潮年年都有,小的獸潮南疆本地宗派就可以抵禦,唯有大潮需要各大宗派親傳弟子過來鎮守。  一般而言,大潮的周期是每隔三年或四年發生一次,如果今年沒碰上大潮,那大隊伍就得留守到明年再迴去。  在獸潮沒來臨的時候,各宗弟子都會借助南疆特殊的環境進行修煉,也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提升機會。  顧然教育完駱淩雲等人,也開始了自己每日從不間斷的修行。  上次他在萬劍塚中收獲良多,至今都還沒完全消化完,忙好宗門事務以後便迅速入定,認真揣摩上次領悟來的劍招。  正在顧然專心修煉的當口,忽地感覺一絲熟悉的氣息悄然逼近。他驀然睜開眼,看向不遠處的叢林,開口招唿道:“謝兄既然來了,不如過來陪我喝杯茶。”  來的不是旁人,竟是北劍宗的謝重明,那個一直想找他幹架的劍癡。  顧然坐於林下,周圍分明是雜亂無章的草木與山石,卻莫名叫人覺得他正坐在俗世間那風雅至極的園林之中,眉目有著說不出的清俊疏朗。他若不是自幼失怙,又被當作南劍宗這一代的承宗大弟子來培養,恐怕會活成那種與詩酒為伴的逍遙劍修。  即便如今宗務纏身,他領悟的許多劍招依然兼具殺意與詩意。  和旁人想象中的勞苦艱辛不同,顧然本人還是很熱愛享受生活的,不管是點撥本宗弟子還是與外宗人士交朋友,於他而言都不算什麽辛苦事。當一件事屬於你可以輕鬆應對的範疇,便遠遠算不上是太大的負擔。  就算是最近發現自己宗門中存在許多問題,顧然其實也沒太慌亂,畢竟現在這種情況他還應付得來。  既然兩個師弟不喜歡和他親近,那他可以考慮多給他們些曆練機會、少與他們直接見麵就是了。都是這麽大的人了,哪用和過去那樣經常聚在一起?  像他們師尊現在就鮮少和其他長老碰麵。  師弟們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合該試著讓他們出去獨當一麵。這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攔是攔不住的,攔來攔去隻會平添仇怨。  乍然見到謝重明,顧然心裏還是挺高興的,因為謝重明顯然是個很純粹的人,他的眼裏隻有劍,容不下更多東西。與這樣的人打交道非常輕鬆,隻要和他聊劍法就好。  恰好顧然最近有許多新心得,便邀謝重明坐下討論討論。  果然,本來謝重明對喝茶沒什麽興趣,聽顧然說要和他討論近來所得立刻就精神了,坐下與顧然你來我往地討論得十分熱烈。  唯一讓謝重明不那麽滿意的是,顧然還是不肯拔劍和他來個“實踐討論”。  倒不是顧然拒人於千裏之外,而是他太清楚謝重明的脾性了,要是他真答應了打一場恐怕沒那麽容易脫身,這家夥怎麽都得耗到精疲力竭才肯收手。  顧然給謝重明分析眼前的情況:大潮隨時會到來,他必須保留十二分的精力來應對。  謝重明對這種危機也並不陌生。  南疆有南疆的艱難,北疆也有北疆的艱難,所以南劍宗有南劍宗的責任,北劍宗也有北劍宗的責任。  不管在南還是在北,他們都必須在守好人族賴以生存的南北大陸,不讓各方魑魅魍魎大規模吞並人族領地。  如果說南方的獸潮還算有點兒規律的話,北方的惡劣天氣以及魔族過境殺掠就當真是防不勝防了,至少魔族精通的各種鬼蜮伎倆遠多於腦子跟蝗蟲一樣簡單、隻知道成群結隊前來禍害南疆的妖獸。  更重要的是,北邊也並不是沒有獸潮,隻是他們那邊更流行海獸,一旦海獸成群結隊出沒,那海麵上絕對堪稱是片板不留。  而且北方海獸出沒並不是以年為周期,而是伴隨著各種極端天氣而來,這就導致北方的漁業、運輸業損失慘重,幾乎沒人敢再走海路。  因為這種地理條件上的差異,南大陸的繁榮程度遠勝於北大陸,以至於南方各宗都有些瞧不上北方那些窮宗窮派。  事實上北方各宗也有些瞧不上南方,覺得他們沒經曆過真正的苦戰,都是暖房裏長大的花花草草,真出了什麽事恐怕一擊就垮。  在這種相互鄙視的情況下,連顧然這麽愛交朋友的人都沒交上幾個北大陸朋友,偶爾過去北大陸曆練或者搜集所需材料都有種路不太好走的感覺。  ……大概是因為他在南大陸到哪都能找朋友蹭飯的緣故。  難得謝重明到南大陸來了,顧然自是要盡一盡地主之誼,笑著問他此行是準備做什麽。  謝重明道:“聽說你們南疆今年很可能發生大潮,我過來看能不能帶些材料迴去。”  顧然問:“你需要什麽材料?”  謝重明也沒瞞著,如實說道:“我們宗門弟子在海獸骨頭裏提取出一些獸巢之中特有的礦物材料,用來鑄劍或者煉製法器都有奇效,所以我這次過來是為了弄些獸骨迴去看看有沒有類似礦物。”謝重明補充道,“如果南疆的獸骨也有這類材料的話,你們興許也可以利用起來。”  “嗬嗬。”  謝重明正說著,就聽見兩聲嘲弄的笑。  他抬眸望去,隻見一個衣著打扮十分騷包的男子立在那兒,一雙桃花眼流露出掩藏不住的敵意。  顧然無奈地喊道:“無衣你來了?”  盛無衣徑直坐到顧然身邊,還十分親昵地倚著顧然肩膀。他語氣不善地追問道:“這人是誰?不知道你和我是什麽關係嗎?我們南大陸怎麽利用獸骨還用他來指導?真當我們百煉宗不存在了!”  顧然更無奈了,盛無衣的嘴巴向來連許多南大陸宗派的人都說不過他,更別提沉迷修煉、不愛與人交流的謝重明了。  “他是北劍宗的謝重明。”顧然給盛無衣介紹完,又給謝重明介紹道,“這是百煉宗的盛宗主。”  謝重明看了眼盛無衣,手按在自己愛劍的劍柄上,把自己心裏頭莫名的不滿都灌注到劍中,以維持頭腦的清明。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為了讓自己專注修行,他會將幹擾自己的情緒挪移到劍上。  他看這個盛無衣不順眼。  但盛無衣顯然不擅劍法,不可能成為他的對手。  不能成為對手的人不需要關注,連半個眼神都不用給。  謝重明的目光轉迴顧然身上,隻覺盛無衣搭在顧然肩膀上那隻手有些礙眼。這人沒長骨頭的嗎?為什麽一過來就倚在顧然身上?  盛無衣也在打量著謝重明,若是單論長相的話,謝重明倒是配得上他的盛名。隻不過南北大陸之間的不對付由來已久,不僅謝重明覺得他礙眼,他也覺得謝重明礙眼。  顧然還請他喝茶,他懂怎麽喝茶嗎?  恐怕是牛嚼牡丹,白瞎了顧然手裏的好茶!  顧然感受到兩個朋友之間有些不對付,頓時頭疼起來。他隻能居中調和:“既然謝兄都來了,正好可以幫忙抵禦大潮。隻要謝兄肯出手,帶走些獸骨肯定是沒問題的。”  盛無衣聽顧然這麽說了,也沒再冷嘲熱諷掃他麵子,隻說道:“阿然說得有理,出多少力拿多少東西,你自己能殺多少大可帶走多少。”  謝重明點頭應下了。  顧然邀謝重明在南劍宗據地住下,這邊消息傳得比較快,獸潮來了可以第一時間知道。若是得空的話,也可以幫忙指點一下南劍宗弟子。  南北劍宗本就同宗同源,許多劍招都是共通的。而謝重明的實力擺在那兒,顧然自是不會放過拿他給本宗弟子刷經驗的好機會。  謝重明想了想,再次答應下來。  顧然便讓人領謝重明去自己隔壁的空院子歇歇腳。  謝重明跟著那引路的弟子離開時,耳尖地聽到盛無衣在和顧然說話:“你留他在你們據地做什麽?”  謝重明轉頭看去,隻見盛無衣和顧然挨在一起,說話時幾乎是唇幾乎貼到顧然耳朵上去了。  許是注意到謝重明的迴望,盛無衣抬了抬眼,素來多情的瞳眸裏滿含敵意。  謝重明頓了頓,邊抬手摩挲著腰間的劍柄邊跟著領路的人往前走,他腰間那藏在劍鞘中的本命劍黑得發亮,仿佛吸食了什麽令它極為興奮的東西似的。  相比於本命劍莫名的興奮,謝重明臉龐上不見絲毫情緒,眉目一如既往地冷若冰霜,仿佛對所有人都是這副冷到骨子裏的模樣。  事實上倘若宗門長老知道他對待顧然的態度,恐怕要去俗世間買些鞭炮在北劍宗大門放個三天三夜:好消息,好消息,我們北劍宗天驕交上朋友了!我們北劍宗天驕交上朋友了!你沒有聽錯,不是他修為再次突破,也不是他又領悟新劍招,而是他交上朋友了!  沒錯,過去那麽多年裏根本沒有人能像顧然那樣邀謝重明坐下喝茶聊天,哪怕是討論修行上的問題也沒有。  一來是大部分人根本跟不上他的突破速度,二來是大部分人也扛不住他毫無情緒的冷臉。  誰會那麽想不開找謝重明聊天?第9章   謝重明的到來在南劍宗弟子中掀起了不小的漣漪。  對駱淩雲的刺激尤其大,他知道謝重明住在顧然隔壁院子的時候整個人都炸了,二話不說找上門和謝重明約戰。  謝重明隻看了駱淩雲一眼,就繼續閉著眼入定修行,壓根不搭理他。  直至駱淩雲氣得直接出劍,謝重明才放出一道劍氣,把駱淩雲驅逐到院門外。他冷然掀起眼皮,語氣平靜無波:“如非必要,我不對弱者拔劍。”  謝重明雖然和所有北劍宗弟子一樣好戰,但他也不會把所有人都當成自己的對手,隻有像顧然這樣的水平才值得他反複約戰。其他人隻要不是處於敵對狀態,他一般是不會和他們動手的。  像現在這種不能下殺手的情況,他是懶得和對方糾纏的。  駱淩雲聽到對方把自己稱為“弱者”,臉色一下子漲得通紅,他氣憤地說道:“我要是像你們一樣修行了幾十上百年,實力肯定不會比你們弱!”  謝重明抬了抬眼皮,又多看了駱淩雲一眼,點著頭認可了他的話:“百年之後,我們可以一戰。”  駱淩雲能成為南劍宗宗主的親傳弟子,天賦自然不會太差,再加上他修行起來十分刻苦,修為當然是咻咻咻地漲,要是再過個百八十年,達到顧然現在的水平並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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