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然聽得心頭火起。  這小子怎麽這麽冥頑不靈?  以前疑心他曾暗害同門這種荒唐事就不提了,現在怎麽滿腦子都是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  顧然道:“不是說你突破了嗎?來,我給你喂幾招看你能不能接下。”  駱淩雲聽顧然這麽說立刻來了精神。  他感覺自己離顧然已經更近了一步。  結果等顧然拔出劍來,駱淩雲就感受到了那撲麵而來的淩厲劍意。  顧然還是把境界壓在與他同等水平給他喂的招。  ……結果他根本接不下。  天塹依然在。  駱淩雲隔著劍光怔怔地看著那襲青衫,忽然有種自己永遠都追不上眼前之人的茫然與絕望。  哐當。  顧然把他的劍挑落在地。  下一瞬,劍尖抵在了他咽喉前。  宛如實質化的劍氣逼得他狼狽跌坐在地。  “駱淩雲。”  顧然垂眸注視著自己悉心教導了許多年的師弟,語氣滿是掩不住的失望。  “如果這是遇敵,你已經死了。”第18章   駱淩雲失魂落魄地走了,迴到後山飛瀑下卻發現那兒多了個人。  他不太高興地走近一看,發現竟是二師兄溫辭樹。  “二師兄。”駱淩雲不甘不願地喊。  溫辭樹正是在等駱淩雲迴來,聽到腳步聲後便轉身看了眼駱淩雲。  剛才駱淩雲衣服本來就是濕漉漉的,又和顧然打了一場,此時身上沾了不少塵土,看起來像隻髒兮兮的喪家土狗。  南蠻族在許多人眼裏本來就屬於蠻夷之列,再加上駱淩雲整天黏著大師兄,所以很多人都看他不太順眼,經常找他挑戰。但駱淩雲天賦卓絕,底下的弟子基本沒人打得過他,所以他連溫辭樹也鮮少見到他這麽狼狽的一麵。  溫辭樹問:“你找大師兄了?”  駱淩雲麵色不怎麽好,十分含糊地應了聲“對”。  溫辭樹聞言突然覺得有些慶幸大師兄還挺因材施教,指點他時隻是讓他出出汗,瞧瞧駱淩雲這備受打擊的慘樣就知道大師兄是怎麽對他的了。他寬慰道:“大師兄這次出去又突破了,你輸得慘些也正常。”  駱淩雲聽了溫辭樹的寬慰後卻猛地抬起頭。  “你說什麽?”  駱淩雲不敢置信地追問。  溫辭樹看出駱淩雲臉上的震驚,不由怔在那兒。  “大師兄最近突破了,你不知道嗎?”  溫辭樹不太確定地看著駱淩雲。  駱淩雲不吭聲。  顧然是壓著實力來指導他的,他哪裏知道顧然的境界又提高了一重。  麵對顧然時的那種無力感又一次湧上心頭。  有的人仿佛是你怎麽努力也追不上的存在。  溫辭樹見駱淩雲神色鬱鬱,便沒多聊這個話題,而是說道:“大師兄說我也需要煉體,宗門中你最擅長此道,我準備過來跟著你修煉一段時間。”  他們南劍宗這座飛瀑既然被稱為“天下第一瀑”,別說多來一個人了,便是多來幾百上千人也不成問題。  駱淩雲也知道飛瀑不是獨屬於自己的,自是沒有攔著溫辭樹不讓來的道理。  隻是他心裏不免還是有些鬱悶:飛瀑不獨屬於自己,大師兄也不獨屬於自己,他突破後第一時間說給大師兄聽,大師兄卻隻字不提自己也突破了的事……  駱淩雲剛冒出這樣的想法來,就感覺自己像是被心口蔓延出的藤蔓符紋扼住了咽喉,讓他快要無法唿吸。  他不太明白胸腔中滿溢著的不甘和煩悶代表著什麽,思來想去隻能把這些痛苦歸結於自己因可能永遠無法為好友報仇而憤懣。  他當然是痛恨顧然的。  他才沒有真的把顧然當大師兄看待。  駱淩雲這麽說服著自己,才感覺那緊縛著自己脖頸的藤蔓驀然鬆開。他的心也跟著驀然一鬆,上前給溫辭樹講解如何接住飛瀑之力淬煉自身體魄。  溫辭樹認真聽完駱淩雲的講解,試著與駱淩雲那樣在湍急的瀑流下入定。  周圍都是喧囂的水流聲,即使兩人盤坐的石座離得不算遠也得極其費勁才能辨認出對方在說什麽,因而兩人都默契地沒再說話。  溫辭樹是第一次進行這種苦修,初時隻覺那瀑流似是無數箭雨般刺入自己身體,逼得他不得不全神貫注地抵抗這種源自於肉體的最原始的痛楚。  等到他的筋骨漸漸扛住了這種痛苦,他的思緒又轉到了不遠處的駱淩雲身上。是什麽支撐著駱淩雲日複一日地堅持這樣的苦修、練就他那怪物一般刀槍難入的體魄?  別說其他人現在不太願意和駱淩雲對打,有時候連溫辭樹都不太樂意給駱淩雲當陪練,因為他幹起架來著實有點像個小瘋子,往往能用肉身來挨你一劍換取反擊良機。  誰家關起門來切磋能打得他這麽瘋?  也就大師兄能壓壓他的脾氣……  想到顧然,溫辭樹竟覺肩背上遭受的痛楚都輕了幾分。  飛瀑帶來的痛苦,又怎麽比得過頭頂上永遠壓著座大山的窒息感。  他日複一日地生活在大師兄的陰影下,哪怕大師兄偶爾讓他代表師門出去做點什麽,遇到的人也永遠隻向他詢問大師兄的近況。  這樣的日子仿佛沒有盡頭。  除非……  大師兄能消失就好了。  這樣的念頭像毒蛇一樣鑽入溫辭樹腦海裏。他並不是想大師兄死,他隻是想讓大師兄從人前消失,隻要其他人再也看不到大師兄就好……  他會找一個很好的地方把大師兄關起來,經常去找大師兄說話和切磋,不會叫大師兄覺得寂寞。他在外麵得到的所有好東西,都會第一時間拿去送給大師兄,絕對不會有半點藏私的想法。  大師兄脾氣這麽好,肯定不會生他的氣……  此時的溫辭樹分明置身於冰冷的瀑流之下,身體卻控製不住地燥熱起來。  溫辭樹與駱淩雲兩人並沒有注意到,有幾條黑蛇似的暗影如遊絲般遊走於他們的影子之間,仿佛想將他們的影子織成一張細細密密的網。  入夜了,一陣秋風吹來,吹得瀑流下寒意更甚。  溫辭樹堅持了大半日,身體已經極其疲憊,不知不覺地竟忽然進入夢鄉。他看見前方長著層層藤蔓,試著抬手去撥開,卻赫然發現藤蔓間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膚。  溫辭樹心頭一震,隻覺那膚色叫他倍感熟悉。他正要設法去解救出那被藤蔓緊縛著的人,卻聽到了一把陰鷙的少年音從背後傳來:“你怎麽在這裏?”  溫辭樹猛地迴過頭去,看見了三師弟駱淩雲。他還是往常的少年模樣,隻是身上的皮膚銅色更深,襯得他那雙狼一樣幽冷的眼睛更像是兇猛的野獸了。  “裏麵的人是誰?”  溫辭樹沒迴答駱淩雲的問題,反而緊盯著駱淩雲開口質問。  駱淩雲也不迴答,同樣緊盯著突然到他夢中造訪的溫辭樹。  這是他心底最隱蔽、最不願意讓人知曉的秘密,他告訴自己這隻是個夢,無論他想做什麽都可以,無論他做了什麽都不會有人知道。  可這個本應他獨享的秘密夢境裏為什麽會突然出現一個二師兄?  有那麽一瞬間駱淩雲甚至生出殺意來,殺了溫辭樹的話就不會有人知道這個秘密了。  可這個念頭很快被駱淩雲掐滅了,溫辭樹入門比他早,是顧然手把手教出來的,即便他這些年進步得很快,目前的實力依然趕不上溫辭樹。  他打不過顧然,也打不過溫辭樹。  既然是夢,溫辭樹肯定也沒法泄密,興許是因為溫辭樹今天也來飛瀑下煉體才會突然入夢來。  駱淩雲沉默了許久。  許是因為有些東西憋在心裏太久了,他決定和夢裏這個“溫辭樹”傾訴一番。  他們南蠻族出生時身上天生就帶著特殊符紋,這是他們代表身份的印記,平時都處於隱匿狀態,隻有他們的至親與至愛能知道他們的符紋是什麽形狀。  外人不知道南蠻族還有個不傳之秘:當他們在外麵遇害時符紋就會轉到敵人身上去,好叫他們的至親之人能夠認出仇人是誰。  可是,他好友阿佑死後,那獨屬於他好友阿佑的符紋卻出現在顧然身上……  他父母早逝,是寄養在好友阿佑家長大的,好友阿佑對他而言如兄如父,他們知道彼此的符紋是什麽形狀,是鳶尾花狀的符紋。他向師尊確定過,就是黑色的鳶尾花!  他好友阿佑,是他們那位道貌岸然的大師兄殺害的!  溫辭樹不敢置信地看著雙目赤紅的駱淩雲。  他記得那個叫阿佑的少年,那是個活潑開朗的小孩,大師兄怎麽會殺害他?  “不可能!”  溫辭樹不相信。  駱淩雲說道:“我知道你和師尊都不會相信,所以我才沒有和任何人說起。”他握緊了拳頭,“我會靠自己為阿佑哥報仇!”  溫辭樹像是想到了什麽,猛地轉過頭看向身後那層層疊疊的藤蔓。  隻見那些藤蔓宛如有生命般四散開出,露出被藏在中間的人。  那個永遠皎如明月的人此時衣衫褪盡,手足皆被藤蔓牢牢禁錮著,頸上、腰上、腿上皆是不堪入目的青紫痕跡,足見他到底遭受過什麽樣的折磨。  溫辭樹宛如夢遊般走到那人麵前,目光從那人的臉一直流連到那人身上,腦中迴憶起許多早已深埋在他心底的過往。  他是懷著對師尊的憧憬加入南劍宗的,可是帶著他修煉的人卻一直是大師兄顧然。  有次他出門在外,還聽到旁人非議師尊,說師尊沒什麽本領,但運氣實在好,先是白撿了個宗主之位,又白撿了個好徒弟,要是要點臉就該早些傳位給顧然。  他聽得心頭火起,和對方大打出手。  自那以後他就一直盯著大師兄顧然,想挑出大師兄顧然的不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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