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馬亂的夜晚在孟亦舟的解圍和張敬明的認栽中結束。


    孟亦舟插手的那一杆讓俱樂部的氣氛徹底起來,後來好些人過來敬他酒。


    一群人勾肩搭背從俱樂部出來已經是淩晨一點,李翹醉醺醺地摟著孟亦舟,沒完沒了的叫“兄弟”。


    “別弟了,快迴家吧你。”孟亦舟笑看著他。


    “迴什麽家?不迴了!”李翹人都是搖晃的,勾著孟亦舟的脖子,“我新買了一輛跑車,咱倆兜風去!”


    孟亦舟被那酒氣熏得直皺眉:“北溪路一堆警察叔叔守著,想蹲派出所啊?”


    “哪兒還有什麽交警,”李翹醉得大舌頭,“都、都一點半了,早散了。”


    “閉嘴,趕緊滾蛋,”這時候代駕司機到了,孟亦舟朝那人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幫忙。


    兩人合力把醉得癱軟的李翹塞進車裏,孟亦舟彎腰,替李翹係好安全帶,抬頭囑咐:“師傅,麻煩把他送到家門口啊。”


    這間俱樂部在利海大有來頭,麵前這少年氣質極佳,司機猜測可能是某位富家公子,他一臉諂媚的笑,拍胸脯保證:“那是一定的,您就放心吧。”


    孟亦舟付了錢,邁步離開。邊走邊想,沈晚欲呢,走了嗎?


    結果才拐過彎,就見街對麵等著個人。


    橘紅色調的街燈徐徐撒下來,將沈晚欲整個人分割成明暗兩半,一半藏匿昏暗,一半棲息亮光,那修長的脖頸低垂著,腰臀線條很勾人,偏偏氣質卻異常清冷,這副畫麵若是以導演的目光來看,隻能評價為割裂的故事感。


    沈晚欲似有所感,抬頭看過來,朝孟亦舟招手:“這兒。”


    俱樂部門口車來車往,孟亦舟左右看了看,挑了個空檔過去:“等我?什麽事兒?”


    沈晚欲站直身體:“謝謝你替我解圍。”


    夜裏降溫,孟亦舟穿著外套都有點冷,沈晚欲身上隻有一件薄款白襯衣,嘴唇凍得煞白。


    等了大半夜就為了說聲謝,這人也太實誠了。


    “舉手之勞,”孟亦舟說,“不客氣。”


    “還有咖啡館那次,”沈晚欲開門見山,“要不是你的話我還得挨罵。”


    孟亦舟意外地挑了挑眉,他記得他當時好像沒有迴頭:“你怎麽知道是我?”


    “我記得你的聲音,”沈晚欲抬下巴比了比,“還有鞋子。”


    黑色1461經典馬丁鞋,純手工製造,意大利來的外家玩意兒。沈晚欲大學裏玩的最好的朋友趙奕尤其喜歡在上課時間翻看一些時尚雜誌,他不經意間瞥過一眼,恰好就是這個牌子,價格貴的嚇人。


    孟亦舟恍然大悟:“那你記性還挺好。”


    沈晚欲說:“是你讓人一見難忘。”


    這人一臉放鬆神色,語氣不諂媚不巴結,自然得仿佛隻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是晴是陰。


    “哦,這樣,”孟亦舟以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沈晚欲,忽然興趣大漲,他俯身問道:“那你打算怎麽謝我?”


    英俊的臉龐突然放大,讓沈晚欲頓了一下,他說:“我想想。”


    “不著急,想唄,”孟亦舟從褲兜裏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煙盒,“來一根?”


    沈晚欲擺手:“我不抽煙。”


    孟亦舟轉身,靠著那堵油漆斑駁的白牆,低頭單手攏住火星子,點燃齒間的香煙。


    這個角度的視線正巧可以看見孟亦舟是如何把煙吻去唇邊,如何點的火,甚至連他手裏dupont海盜係列的打火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一舉一動別有韻味,像泛黃的膠片電影。


    孟亦舟偏頭吐出一團白霧,等煙散盡,轉過來,問沈晚欲:“怎麽樣?想好了嗎?”


    “啊,”沈晚欲似夢初覺,移開視線,“沒呢。”


    這人眼尾泛紅,靦腆的樣子竟然有點可愛,跟台球廳裏那個寧死不屈的孤傲少年截然相反。


    孟亦舟覺得好笑,也真笑了:“逗你玩呢,人雷鋒做了那麽多好事都不求迴報,我這動動嘴皮子不算什麽,迴吧你。”


    說著就要走,沈晚欲一把拽住孟亦舟的衣擺:“要不我請你吃飯吧?”


    話才出口沈晚欲就後悔了,這少爺哪是差他一頓飯的人。


    不但長相招搖,氣質更突顯於容貌,一看就知道是金子堆裏養出來的小孩,連頭發絲都帶著自信,別覺得沈晚欲敏感,隻要用心觀察就能發現,天之驕子和普通人真的不一樣。


    請吃飯表達謝意適合普通人,在孟亦舟麵前明顯不夠看了。


    沈晚欲正想著圓場話,卻聽見孟亦舟欣聲說:“行啊,什麽時候?”


    “……”沈晚欲抬起眼眸,那人一臉期待地等著,便隻好說,“方便留個聯係方式麽,地方定好了我約你。”


    孟亦舟說方便,念了串數字:“私人電話,24小時開機,找我就打這個。”


    如今正流行智能機,大街上幾乎人手一台,沈晚欲卻捧著個又老又舊的翻蓋諾基亞,他按鍵時隻用指腹,鍵盤上的數字沒脫膠沒掉色,大概是主人使用時十分小心,才能保存得這麽嶄新。感覺到孟亦舟在看自己,沈晚欲微微側身,擋住那個老舊的手機。


    他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卻被孟亦舟察覺的窘迫,孟亦舟移開視線,不再看他。


    氣氛安靜了幾秒,輸到名字那一欄,沈晚欲抬頭問:“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孟亦舟,亦且的亦,輕舟的舟。”


    ‘不然五湖上,亦可乘扁舟。’沈晚欲想,這個名字真好聽,眼前人也很好看,配得上李白的詩。


    孟亦舟還想說點什麽,電話突然響了。他接起來說了幾句,不出片刻,一輛黑色的轎車便在出現十字路口。


    孟亦舟摁滅煙,丟進隨身攜帶的煙袋裏,對沈晚欲說:“你住哪兒啊,順道的話可以載你一程。”


    沈晚欲挑起眼尾瞥了瞥不遠處那輛轎車,他笑笑說:“謝了,我們不順路,迴見啊。”


    台階有高有低,沈晚欲下腳時沒注意,身形踉蹌了下。孟亦舟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你沒事吧?”


    沈晚欲抬起腦袋,隻覺得眼前的整個世界都絆出重影來了,周圍的高樓大廈都在搖搖晃晃。


    孟亦舟覺得沈晚欲不對勁,低頭去看他的臉:“你這是喝了多少啊,站都站不穩——”


    話還沒說完,那人身子一歪,直直地栽進他懷裏。


    再次醒來,入目是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鼻尖端著消毒水的氣味。


    沈晚欲動作過大,扯得胳膊疼,低頭才發現手背上紮著針,旁邊鐵支架掛著一瓶針水。


    腦袋疼得嗡嗡響,隱約記得自己去明珠俱樂部找張敬明,桌子邊圍了一圈看客,每個人都在等著看他笑話,就在他準備硬著頭皮揮杆的時候,身後突然出現一個男生幫他解圍。


    長得很好看,身上帶著琥珀香,好像叫孟亦舟。


    沈晚欲分神想了一分鍾,覺得身上不舒服,尤其是後頸和背,像被一群螞蟻撕咬著,又疼又癢,他費力地坐起來,用另一隻手在那撓癢癢。


    拿著抗敏藥和化驗單的孟亦舟走進病房,他趕緊跑過來,一把攥住沈晚欲手腕:“你那脖子和背上全是紅疹,別亂抓了,當心留疤。”


    “孟亦舟?”沈晚欲愣住,眨了眨眼。


    “還記得我名字?看來你這酒是醒了?”孟亦舟眼下掛著兩團淡淡的烏青,臉上卻帶著笑。


    沈晚欲撐床起身,扯到吊著針水的手,痛得他一皺眉。


    “幹嘛?還想挨一針啊?”孟亦舟彎腰,攬住他,把枕頭墊在他背後,“病了就老實點,別動來動去的。”


    手掌寬大溫暖,貼著沈晚欲的側腰,脊椎骨沒由來地一陣發麻。


    沈晚欲不動聲色地躲開他的手:“你怎麽在這?”


    “我送你來的,”孟亦舟笑著問,“你說我怎麽在這?”


    這人偏偏砸進他懷裏,又生了這麽一張俊俏的臉,孟少爺沒忍心讓他睡大街,大半夜的又做了一迴活雷鋒。


    沈晚欲後知後覺地說了句:“麻煩你了。”


    “是挺麻煩,”孟亦舟勾起嘴角,“知道自己有多重嗎?”


    第三人民醫院離俱樂部最近,建了差不多三十多年,大樓年久失修,灰撲撲的牆沿上攀滿了爬山虎,急診室連個電梯都沒有,沈晚欲轉念一想:“你背我上樓了?”


    孟亦舟笑了:“不然呢,我還能公主抱?”


    這麽一說他還真記起來了,背著自己那人的背脊溫暖又寬闊,身上有股琥珀雜夾著豆蔻的香氣,淡淡的,很好聞,還想再聞一次。


    “查房!”


    急診科的醫生敲了敲門,打斷了兩人的交談也斷了沈晚欲亂跑的思緒。


    孟亦舟起身從床邊讓開,方便醫生就診。


    醫生拿起掛在胸前的聽診器,摁在沈晚欲胸口,問了他一些常規的問題,例如是否惡心,頭暈,皮膚癢不癢之類的。


    沈晚欲老老實實的答了。


    醫生收好聽診器:“你這是典型的酒精不耐受,一次性喝掉小半瓶伏特加,難怪進醫院。以後注意點啊,能不沾就不沾,別年紀輕輕的就把身體搞垮了。”


    沈晚欲從來都不碰煙酒,但今晚的情況他不喝不行,真是托了張敬佩的福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有輕微的酒精不耐受。


    醫生幫沈晚欲拔了針,好心叮囑他迴去以後多補充點維生素。


    沈晚欲下床穿鞋子,起身時看到桌上的抗敏藥,他問:“醫藥費是你墊付的吧,多少錢?”


    孟亦舟不在意地說:“不用了,不是多大的事兒。”


    沈晚欲堅持要給,僵持片刻,孟亦舟隻好隨便扯了個數:“一百六。”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謊,但看到沈晚欲拿出一個舊錢包,把裏頭所有錢都倒了出來,一張張五塊十塊二十塊的,還有一堆一塊錢的鋼鏰,他突然覺得幸好剛剛說謊了。


    沈晚欲清點好,全部塞進他手裏:“我卡上沒那麽多,身上隻有現金,今天真的謝謝你。”


    孟亦舟捏著那一遝厚厚的零錢和幾枚鋼鏰,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挺不舒服的,三瓶針水,抽血化驗,外加抗敏藥一共花了四百六十元,對他來說充個遊戲皮膚都不夠,對於沈晚欲卻是他全部的家當。


    把空蕩蕩的錢夾丟進書包,沈晚欲說:“天快亮了,咱們快走吧,迴去還能補個覺。”


    醫院這條路幾乎沒人,兩人一前一後也沒閑聊,很快就走到了大門口,老林早早等在那,臨上車前,孟亦舟又問了一遍:“這麽晚了,真的不用送你?”


    “我家離這裏挺近的,走路七八分鍾就到了,你路上小心,”沈晚欲跟他揮手。


    孟亦舟看著他,那道側影太過挺拔,按理說家境貧寒的人心中難免自卑,或含胸駝背,或唯唯諾諾,亦或覺得自己低人一等,總之不大自信。可沈晚欲卻不同,他脊梁筆直,溫潤雅致,那身氣質出類拔萃,令人見之忘俗。


    “哎,等等,”孟亦舟沒忍住開口叫住他。


    沈晚欲迴首:“怎麽了?”


    “晚欲,是哪兩個字啊?”隔著一段距離,孟亦舟反手關上車門,“繳費要填姓名,我亂寫了一個,也不知道對不對。”


    沈晚欲張了張嘴,寂靜的街麵忽然駛過一輛大貨車,將他的聲音抹成了背景板。


    “沒聽清,”孟亦舟走過去,攤開手,“寫給我看看吧?”


    這種行為未免親密,但對上孟亦舟那雙困倦卻仍有笑意的眼睛,沈晚欲鬼使神差地攥過他,手指起起落落。掌心有點熱還有點酥酥麻麻的,孟亦舟無意識地繃緊了下頜線繃。


    奇怪,他現在特想抽煙。


    沈晚欲抬頭:“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取了其中的兩個字。”


    孟亦舟彎唇一笑,緩緩收攏手掌:“好聽,這名字還挺襯你。”


    夏六愚: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出自《問劉十九》;不然五湖上,亦可乘扁舟——出自《越中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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