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剛過,黎淵就睜開了眼睛,紙糊的窗戶外隱可見光,


    八人大通鋪上,此刻隻有七人。


    “牛貴起這麽早?”


    深秋已有幾分寒意,黎淵習慣合衣而睡,此刻蹬上蒲鞋就來到門前。


    天光近亮,四輪大月皆去,稀薄的光芒下,牛貴站樁白猿樁,深秋的淩晨頗有寒意,他卻滿身大汗。


    “這小子可真拚啊!”


    黎淵揉了揉手腕,隻覺肩臂手腕,腰腿無一不酸。


    這是昨天運動量遠大於平常了,而牛貴,他記得自己昨夜睡時他還在練?


    這又起了個大早?


    真不怕把自己練廢?


    黎淵心中咋舌,卻也沒說什麽,等孫胖子起床後知會了一聲,就出了中院。


    ……


    鍛兵鋪在外城占地頗為不小,中院之外,是數個堆放鐵料、木炭的倉庫,


    再往前,還有一方黃泥壓就的空地,是平日裏一眾鐵匠師傅、護衛們打熬體力的地方。


    穿過此間空地,是連成一片的鍛造房,其中火爐日夜不歇,煙火繚繞不散。


    黎淵瞥了幾眼,除了叮叮當當聲,什麽也沒看到,對於打鐵,他還是很有些好奇的,


    不過哪怕當了一個多月的學徒,他對於打鐵的印象還是停留在前世的‘鍛刀大賽’。


    雜務房,就在旁邊。


    黎淵小等了一會兒,才向慢悠悠踱來的林管事支取了月錢,以及一天假。


    半卷道書上的儀式雖然簡陋,卻也不是什麽都不需要。


    “太陽落山前迴來,在外過夜算你兩天假!”


    留著兩撇小胡子的林管事在後麵說了一句。


    “……嗯!”


    黑著臉將三十枚銅板揣進懷裏,來到此界的一個多月後,黎淵第一次出了鍛兵鋪的大門。


    “這才是‘古城’啊。”


    臉盆大的青石板鋪徹的街道兩向延伸,隔開兩旁的各類店鋪、酒樓、客棧。


    高柳縣有內外兩城,八條大街分割成十六個城區,鍛兵鋪所在的‘榮盛區’,屬於外城最為熱鬧的城區。


    左右望去,隻見屋舍儼然,各類攤販叫賣聲中,穿著各類衣衫的行人竟似一眼望不到頭。


    真實的古城,沒有絡繹不絕的小姐少爺,有的隻是為了柴米油鹽奔波的百姓。


    鐺鐺~


    有巡街的衙役敲打銅鑼,所過之處人群紛紛退讓。


    一個眼角有痣,身形高大的衙役高舉一張畫像大喊:


    “這是獨行大盜年九,有發現其蹤跡者,獎銀五兩,抓獲者,獎銀五十兩,但有隱瞞不報者,一經查獲,同罪論處!”


    “五十兩?!”


    人群中不少人倒吸涼氣,紛紛探頭去看。


    衙役們路過時,黎淵瞥了一眼畫像上的兇惡大盜,沒在意,低頭盤算著自己的事。


    “半卷道書記載裏的‘受籙儀式’需要五牲,前世我用的是五牲之肉,現在……”


    肉鋪前,提刀剁肉的夥計沒等詢問,就報出價格:


    “一斤豬肉二十八個銅板……”


    瞥了一眼肉鋪內的木牌,黎淵忍不住眼皮一抽。


    對於自家一個月隻買得起一斤豬肉這迴事,他早有預料,畢竟別家的學徒三年連一個銅板都見不到。


    “小哥兒,有沒有豬血?”


    “豬血?你要的話,八個銅板給你一斤……”


    “豬血也這麽貴?”


    黎淵有些肉疼,畢竟他攏共才三十個銅板。


    “一頭豬才幾斤血?八個銅板還貴?去去去,沒錢搗什麽亂?”


    “再便宜點……”


    一番討價還價,黎淵買了半斤豬肉,豬血、羊血、雞血、狗血各半斤,身上也隻剩了四個銅板。


    “五牲肉可以,五牲血應該也行吧?畢竟前世古時候,不少祭祀用的都是血食……”


    穿梭在人群之中,黎淵心中有些沉重。


    既擔心血能不能成,也擔心這儀式是不是真有用。


    ……


    “還差牛……朝廷規定,屠牛者杖打一百,判一年半,流放一千裏……”


    一個多時辰後,走遍了整條榮盛街的黎淵也沒能找到一根牛毛,不得不無奈放棄。


    “我記得麋、鹿、麇、狼、兔也屬於另一種說法裏的五牲?”


    直到日上三竿,黎淵才尋到一家賣野兔的地方,等了一個多時辰,才趁著有人宰兔時,花最後四個銅板買了不到二兩血。


    “這下,傾家蕩產了!”


    提著幾個瓶瓶罐罐以及半斤豬肉出了榮盛街,黎淵幾乎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情。


    但他自然不可能在大街上舉行儀式,強壓著心中的激動,穿過一條條小巷街道,來到了較為偏遠的另一個城區。


    柴漁坊不比榮盛區,因多販柴、魚而得名,遠遠地,黎淵聽到有人驚唿。


    “梁山家那小子在‘碧水湖’裏打到了靈魚‘牛角鯧’!”


    “梁阿水?這小子還有這手本事?他的船不都被劉癩痢搶走了?”


    “靈魚啊!起碼一兩年沒聽說有人打到靈魚了吧?”


    一聲驚唿,附近的人幾乎都圍向了遠處提著魚簍的青年。


    “靈魚?”


    黎淵微微一怔,還是從附近人的議論聲中,才知道這是什麽。


    高柳縣依山傍水,山是發鳩山,水是碧水湖,城中的柴幫、漁幫就因此而成立。


    而所謂的靈魚,據說是一種大補之物,逮到一條,足夠尋常人家兩三年嚼穀。


    “諸位!”


    那青年體魄健壯,膚色微黑,眼神很淩厲的逼視著圍上來的一群人:


    “我這尾‘牛角鯧’重有十二斤,買不起的別湊過來!”


    “十二斤的牛角鯧?!”


    人群更為嘩然,但大多止住了腳步,隻有幾個看穿著似乎不是普通人的走了過去。


    “那似乎是柴幫、漁幫的人?”


    黎淵瞅了幾眼,雖然對那所謂的靈魚有些好奇,卻也沒有看熱鬧的心思。


    正快步離開時,聽到身後似乎有人報價‘十二兩銀子’……


    “一個月三十文,三年學徒才一兩銀子,十二兩一條的魚……”


    黎淵有些咋舌,卻也沒有停步,快步走過幾條街道,來到了一處小巷。


    小巷足有十來戶,巷口修葺較好的二層小院,就是他此世的家。


    當然,小院裏住著三戶人家,他家,或者說他二哥家隻是其中之一。


    “老三?你,你迴來啦?”


    黎淵還未敲門,院門就開了,一個七尺不到,麵色頗有些風霜的漢子激動又愧疚的迎出門,攥住他的手。


    “二哥……”


    黎淵張了張口不知說什麽,任由這漢子將他拉入屋內。


    前身的記憶湧上心頭。


    小破落戶黎家,早些年在柴漁坊也算是個中等人家,三代人勤勤懇懇,也攢下些許家底,家裏有田,也有船,日子也算不錯。


    但起家三代,敗家一時,他那便宜老子不知怎麽染上了賭博,半年就敗完了家,氣死了老爺子後,自己也病死榻上。


    隻留下了三兄弟相依為命,沒幾年,老大黎嶽失蹤,是二哥黎林一手將他拉扯大……


    “還沒吃吧?你先歇一會,二哥去給你做飯,你嫂子出工去了……”


    黎林揉了揉眼眶,快步出了屋子,小屋裏,黎淵輕歎。


    拜入鍛兵鋪是前身自己的主意,他二哥年近三十,娶妻後總不好再與兄弟住一起。


    那之後,二哥黎林就心懷愧疚,總覺得愧對兄弟,父母。


    可對於窮苦人家來說,送入鍛兵鋪已是極好的出路了……


    “唿!”


    消化掉心中湧動的情緒,黎淵走出門,兜轉了幾步,拐入堆放雜物、柴炭的後院。


    “四方五牲……”


    黎淵心中念叨著,昨夜他夢裏不知做了多少次‘受籙儀式’,很熟悉,卻仍是無比緊張。


    就好似行將溺水的人,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以他自己為中心,黎淵按著儀式方位灑下五牲之血,直到口鼻間滿是血腥味。


    他方才深吸一口氣,躬身而拜,心中,口中同時念道:


    “弟子黎淵,通讀百經見智,謹守諸戒明心,心懷普世救人之念,願為先賢傳度經典……”


    “……”


    “弟子黎淵,拜求蒼天授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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